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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9-10-01 10:06

【迪士尼現代AU】《廢物菁英》 3-7 橋的另一頭(The Final)

作者:老周(LeviChou)

  發生在拉爾斯粉絲聚會的舊京山暴動,死亡六人、傷者兩百一十五人的舊京山暴動,至今還沒到一個段落——警察仍在市區內日以繼夜地巡邏、之前黑道介入學運事件也還在調查,當然漢斯也被爆出跟這起事件脫離不了關係。
  總之就是一團亂。
  然而,這場暴動並不是像我跟艾莎所預想的那樣,以黑道作為引爆事件的導火線,而是由純粹的暴民組成。
  就跟當時的理工學院風暴那樣。
 
  可是我,現在又要以什麼心態、什麼角度,去看待這些人們呢?
  哈妮說,那些暴民本來就帶著磚頭、長矛、汽油彈,包圍著郵政街上的法院,訴求著要嚴辦貝兒;但過沒多久,訴求又變成「給我工作跟房屋」,接著跟現場的警察起了衝突;最後,暴動延燒到廣場邊緣。
  這代表什麼?
 
  是這兩個月的一切,不論是誰,都在激起對立,沒有人願意聽別人好好說話。
  我們不過都是,引爆廣場上那場烈火的一塊小小薪柴。
 
 
 
  暴動結束,也有四天了。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能聽到在場與會者的尖叫與逃竄呢?
  又來了嗎?
 
  下午五點,阿廣拖著彷彿被掏空的身軀,揹著背包走進凱絲阿姨的餐館。看到忙碌中的凱絲阿姨,他趕緊對著她擠出一點笑容。
  「阿廣~回來了啊。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呢,上課一整天一定很累吧?快去洗澡,我煮點新的料理,你來嚐嚐!」凱絲阿姨邊沖泡著自製檸檬紅茶,邊向門口的阿廣吩咐著。
  「好……好的凱絲阿姨。」阿廣僵笑應聲。
  「嗨!快去洗澡吧,阿廣。」
 
  阿廣驚愕地回頭,便看到一位紅棕色雙馬尾少女。她穿著白色襯衫,端著蛋糕,隨著她微微歪頭,馬尾也晃成可愛的弧線。
  「安娜?」阿廣倒退幾步,「妳……妳為什麼在這裡?」
  「怎樣,不行嗎?」安娜不服地鼓起腮幫子,「我是來幫我姐代班的啊,誰叫你把我姐帶去那種危險的地方嘛。」
  阿廣聽了,微微低頭,立刻說道:「真的對不起。」
  「欸,我、我開玩笑而已啊,別反應這麼大嘛。」看到阿廣的反應,安娜不禁一陣驚愕。
 
  「安~娜~」走到咖啡機旁的凱絲阿姨,板著臉孔大聲呼喚著,「不要又跟顧客聊天聊起來,碗洗了嗎?」
  「我送完餐點馬上來~」安娜也高聲喊回去,完全沒有任何不悅。接著,她低頭看著阿廣:「好啦!去洗澡,晚點我有些話跟你說喔。」
  「呃。」阿廣一愣。是艾莎請安娜轉達嗎?還是……?
 
 
 
  等到安娜工作結束後,阿廣也剛洗好澡、換好衣服下了樓。安娜問凱絲阿姨能不能帶阿廣出去走走,凱絲阿姨回「好啊,不然阿廣在學校朋友真的不多」——當然是被阿廣嚴正抗議——當作答應。
  晚上七點,舊京山的和煦太陽還掛在地平線上方。安娜以今天工資的幾塊銅板,跟路邊攤販買了包爆米花,跟阿廣分吃著,兩人走到馬路上的長椅上坐下。
 
  「對於妳的姐姐,我真的……」阿廣緊盯著自己晃動的雙腳,遲遲抬不起頭,「很抱歉。」
  「不會啦,她本來……就是這樣。」講到此處,安娜搔了搔頭,一臉歉意,「我還想要請你原諒她的粗暴呢。」
  「粗暴?」
 
  「咦?我以為你們會覺得艾莎很粗暴。」安娜嘟起嘴巴,歪著頭,「你們……都明白她只是很不擅長言語表達嗎?」
  「啊……與其說不擅長言語表達,不如說呢,」阿廣苦笑,「……她總是一個人扛下所有事情,也不管自己的狀況,把自己活得太累吧……。」
  語畢,阿廣別過頭去,不想讓安娜發覺自己的異樣。
  為什麼我會對艾莎有這樣的看法呢?
 
  這幾天,只要我空閒下來,或者躺在床上,那些「我辜負了朋友」的想法,就會像是加了酵母的麵團,逐漸膨脹,最後阻塞了我的思考與情感。
  想停下卻找不到開關,我就看著負面思緒彷彿從壞掉的水龍頭,噴洩的到處都是。
  親自體會那種,把自己的心思放在別人身上,沒有確認過彼此的想法,卻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夠得到別人的回應……。
 
  「艾莎她有跟我說過,」安娜擺出笑容,靠了過來,而阿廣看了,沒有再去避開安娜關切的眼神,「雖然說要跟你平起平坐,但前陣子一直沒有好好關心你的感受,她說抱歉。」
  「呃,不用抱歉啦!我明白的……她也……,」阿廣趕緊揮揮手,表示沒有關係,可他的眉頭卻不自覺皺在一塊,「她那個時候也,有些自顧不暇了啊……。」
  ——結果還是沒有幫到她的忙嗎?
  「是啊。」安娜輕輕嘆氣,笑著搖了搖頭,「現在啊,只要她想要下床做什麼,我都會罵她,不然她不會乖乖躺好啊哈哈。」
  看著安娜自己乾笑起來,阿廣也跟著莞爾。
  「對啊,要是她又想不開,自己爬下床就太亂來了呢。」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呢?」安娜眨著那雙純真的瞳孔問道,「她昨晚剛醒過來,今天早上居然六點就把我搖起床,應該算是精力旺盛吧?」
  「嗯……。」阿廣有些退卻。我真的可以過去嗎?
  「你知道嗎?艾莎醒過來以後啊,也是不斷地說『對不起』。」安娜望向遠方,眼神閃過一絲落寞,「跟我、跟她的那些朋友們、還有跟你。」
  阿廣猛然抬起頭。
  ——她又來了嗎?又開始自貶了嗎?
 
  「只是,有時候我真的想不通你們兩個欸,」安娜拖著腮,好氣又好笑地轉過頭來,「既然都對彼此感到抱歉的話,那你們就需要好好溝通,不是嗎?」
  「呃嗯。」阿廣微微一愣。
  我是看錯了嗎?
  安娜的眼角,似乎有淚光在閃動。
 
  「對啊,所以呢……。」安娜伸出手指頭,抹去眼角的眼淚,但臉上還是笑著,「跟阿姨吃個晚飯,告訴她你想去探望朋友,如何?阿姨應該也會很高興的吧?畢竟這代表,阿廣是個體貼的好孩子啊。」
  阿廣默不吭聲,從口袋抽出衛生紙隨身包,遞給安娜,並且輕輕拍拍安娜的肩膀。
 
  「妳也很堅強,真的。」阿廣柔聲說道,安娜趕緊擦去眼淚、把臉埋在衛生紙裡,「跟妳的姐姐一樣。」
 
 
 
  「喔,妳來啦。」
 
  艾莎躺在病床上,看了一眼正裝打扮,卻掩飾不了臉上黑眼圈的貝兒。貝兒緊繃著肩膀,從病房門口快步走了過來,環視周遭,發現哈妮跟芥末也在場,這讓貝兒有些欲言又止。
  「……哈妮。」艾莎看得出來貝兒的擔憂,轉頭輕聲呼喚哈妮。哈妮知道這兩人是舊識,想必有很多話想單獨談,她示意要芥末跟著離開,芥末看了便一聲不吭起身離去。
 
  等兩人都離去後,貝兒已經把一張椅子拉了過來,在艾莎床邊坐下,將手輕輕放在艾莎肩膀上,而艾莎只是沉默不語、慢慢別過頭去。
  貝兒知道,可能講再多的話,艾莎未必想聽。
  她回想第一次在讀書會上看到艾莎的場面。
  她還記得小時候的艾莎,是個內向、講話非常輕柔、連發表幾句自己的意見還會猶豫許久的孩子。
  但是當她再次跟艾莎相遇,看到讀書會上那個,已經大學一年級、眼神凜然許多的老友,第一次舉起手、第一次發表意見時,她知道這個老朋友的確變了許多,而這些變化是貝兒她這些年來所錯過的。
  她也知道,在反駁貝兒時,艾莎總是特別地……精力旺盛。
  她知道,她錯過了很多事情。
 
  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說「自己一直以來其實都偷偷把艾莎當成妹妹看待」。
  畢竟小時候貝兒沒什麼朋友,也是獨生女。能有個擁有共同話題的朋友,貝兒當然是努力地珍惜。
  情感上是這樣子沒錯,可我又做了什麼、對她說過什麼?
  千言萬語,濃縮成一句話,如空中飄散的水氣,凝結成一滴小小水滴——
 
  「對不起。」
 
  艾莎聽完,平靜地看了看貝兒一眼,撐著病床邊緣起身,貝兒趕緊幫忙攙扶。她坐起身來後,拿起病床旁小方桌上,一張相框——
  「這是……?」貝兒大驚。
  這不是路卡斯家以前的全家福嗎?照片上的艾莎約七歲左右,正好是貝兒剛認識艾莎的時間點。在照片上,艾莎她爸媽肩併著肩,慈愛地看著兩個女兒,小艾莎看起來有點怕生,還縮在她爸身邊,牽著還做著鬼臉的安娜的手。
  難道……?
  「同一個。」艾莎答。
  貝兒一時不解,但她很清楚看到,艾莎低下頭去,露出疲憊、但是坦然的笑容。
 
  「妳知道為什麼這張照片會放在我的床頭嗎?」艾莎開口,「因為我很在乎。」
  「我知道,所以對不……。」
  「別急著打斷嘛,」艾莎苦笑,「我……很在乎我對於安娜來說,是不是合格的姐姐。我很怕,怕自己也會變成像我爸後來的那個模樣,所以我放在床頭時時刻刻地提醒自己,提醒自己,很久以前我們的『家』長什麼樣子。」
  「但這張照片對安娜來說,是我們之間美好的回憶。」艾莎輕輕撫摸相框邊緣,放緩語氣,「所以一聽到我受到重傷,她立刻拿著相框衝過來,在……在我雖然有些意識,但是實在是清醒不過來的時候,不斷地跟我說話。」
  說到此處,艾莎又苦笑出聲來,貝兒看了,將手搭在艾莎的肩膀上輕撫。
  「要知道,幸好我那時意識模糊,不然安娜平常可沒有機會跟我說這麼一長串話啊。」
 
  「她很努力的希望我跟很多人和解。」艾莎接著說,聲音轉為沙啞,「跟這個世界、跟父親、還有跟自己……妳以前說的對,我之前總是覺得沒有人願意聽我說,現在我稍微想通了一點……最不願意聽我說的,是我自己啊。」
  「……是。」貝兒柔聲回應,放在艾莎肩膀上的手,更加重了力道。
  「但願我有一天能夠真的原諒我自己吧。」說到此處,艾莎微微皺眉,稍微抬頭望向貝兒,「所以,妳的道歉,我聽到了,沒關係。之前我對妳說過的那些話……也真是抱歉了。」
  「嗯……那就好,」貝兒也低下頭去,「我本來以為妳見到我會先批評一頓,畢竟我可沒完全照妳說的去做啊。」
  「那很重要嗎?」艾莎笑答,「到頭來,妳不也是清清白白地出現在我面前嗎?那些堅持要嚴辦妳的,妳管得著嗎?」
 
  「……也是。」貝兒放下剛剛進到病房後,就一直緊繃著的肩膀。總覺心頭上的負擔,又少了一些。
  「還有什麼話需要單獨跟我說的嗎?」艾莎問,「費德待會也會來,我怕他看到妳可能會……?」
  「我懂。」貝兒尷尬地笑了笑,起身時不忘再次輕撫艾莎的肩膀,「好好休息啊。」
  「……啊,妳也是。」
 
  貝兒走出病房,和房外的哈妮、芥末道別後,在醫院慘白的走廊上轉過一個彎,碰巧地遇上費德、阿廣跟安娜。
  貝兒不禁退後幾步,儘管她知道這樣非常失禮。畢竟之前在那次大型讀書會遇上費德,費德也是毫不客氣地惡瞪——。
 
  「喔!他們總算還妳清白了嗎?」
  眼前的費德,看起來……非常高興?
  「呃,做完筆錄了沒有錯,目前是沒有要再繼續偵查我的意思。」——沒有要譴責我的意思?我不是之前還被大家認為,是抹黑拉爾斯的兇手嗎?
  「恭喜。」費德純真地笑了笑,還挑挑眉頭,「妳剛是來看艾莎的吧?我們也正要過去呢,哈!」
  「啊……是啊。」貝兒眨了眨眼睛,還覺得困惑,「……前幾天你們的聚會,我感到很抱歉。」
 
  費德聽了,雙手環胸、微微皺眉。
  ——又跟以前一樣,給別人帶來困擾了啊。
  「啊……沒什麼啦!只是代表拉爾斯他……需要好好注意身邊的人,都是些什麼人而已嘛!小事、小事。」費德刻意放大了點音量,表現得好似他不在乎那樣。
  貝兒有點驚訝費德的回答。她一直以為,費德就是個單純、只懂得為了自己欣賞的人辯護、但是很見義勇為的大男孩。
  人是會成長的啊。貝兒嘴角微微上揚。
  「如果拉爾斯當選啊,」費德話鋒一轉,打趣說道,「還有請妳好好監督他喔!」
 
  「……如果他真的有哪裡不好,我不會忘記我的集會遊行權的。」貝兒回以釋懷的笑容,「但如果他是個好市長,我想我會好好做我的研究、經營我的讀書會。」
 
 
 
  接著,費德領著阿廣跟安娜,前往艾莎的病房。費德還不忘鼓勵阿廣,告訴阿廣別介意自己的事情。
  「雖然……知道漢斯可能做了那些事情,我也覺得自己以前就像小傻瓜一樣,居然對他的話全盤相信,」費德雙手交叉置於後腦勺,「但是,就當成我結交了個不太酷的兄弟那樣吧!阿廣啊,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喔。」
  「……費德你是傻子嗎?」阿廣白了他一眼,但心頭覺得有一點……暖和,「我當然沒做錯什麼,做錯的是你那個『有夠不酷的兄弟』。」
 
  通過一條又一條長廊,阿廣抬著頭,思索看到艾莎後,該講什麼?
  ——雖然說要跟你平起平坐,但前陣子一直沒有好好關心你的感受,抱歉啊。
  藉由剛剛跟安娜的對話,他都彷彿可以看到艾莎充滿歉意的臉龐、聽到她這樣道歉。
  ——我要怎麼回應她呢?誠實的表達我的感受嗎?
  說「我也很抱歉」?可是這樣會不會又只是互相道歉,但是心結沒有解開?
  說「沒關係,我知道妳也很辛苦」?可是會不會讓她覺得,自己真的沒有把足夠的心力放在我身上?其實這不是我要表達的吧?
  說……說「別在意」?可是……這樣我們之間這種不太平衡的關係,只會繼續下去啊。
 
  阿廣還沒有想到一個,他覺得滿意的答案,自己已經一腳踏進病房,站在門口。哈妮跟芥末也在那張床的旁邊,而那人坐起身來,還在跟哈妮討論實驗室專題該怎麼辦。
 
  「嗨。」艾莎率先打了招呼。
  「呃。」阿廣一愣。為什麼這麼多人啊?是過年吃年夜飯圍爐嗎?
  「喔不,我們是不是又要出去了?」芥末看了一眼阿廣,問道。
  「……是不用。」艾莎莞爾,「阿廣,會介意他們都在這聽嗎?」
  「妳不會介意的話,我應該是也不會介意啦……嘿!費德不要推我!」阿廣還沒說完,便被費德推進病房。
  「兄弟,誰叫你站在門口動也不動,我們也要進去啊!」
 
  阿廣就這樣被費德強推到艾莎床邊。
  ——仔細想想,這人也是為了我、為了她身邊的人,受過好幾次傷害、承受很多委屈。
  這麼強悍的人,真的需要我,為了她而付出嗎?
  阿廣彷彿,又回到科技展上,抬頭仰望著另人睜不開的光芒,卻總覺那光芒遙不可及。
 
  「……阿廣。我想了很久,」艾莎開口,伸手輕輕放在阿廣肩膀上,「還是覺得,我應該要說的是,『謝謝』。」
  阿廣點點頭。
  「直到四天前,我滿腦子想的,只有如何犧牲自己來……彌補我曾經的錯誤。」艾莎直視著阿廣的雙眼,被直視的感覺,讓阿廣原本忐忑的心情感到放鬆許多。
  ——就好像,曾經斷裂的橋樑,又被建立起來。
  「阿廣,我都知道的。最近都是你在幫助我,不是嗎?最重要的是……你願意聽我說話,就像現在這樣。」
  ——阿廣這才察覺,他還站在峭壁的邊緣,但隨時都會墜落。
  「只是,如果可以……我現在比較想要,好好聽你說。」
  ——而現在的艾莎,就站在橋梁的另一頭,凝視著自己,無聲的呼喚,要他趕快遠離那險峻的峭壁。
  橋梁的另一頭,就是名為「互信」的大陸。
 
  阿廣深呼吸。
  他從未意識到,自己也很渴望「說」。
  ——是啊,我自己的想法,又是什麼呢?我有沒有好好地,跟自己對話過呢?
 
  「喔對,我剛沒想到又變成這樣了。」艾莎趕緊轉頭環視四周,「抱歉大家。」
  「喔不,我又被趕走了……。」芥末拍了拍額頭後,雙手食指相對,戳啊戳。
  等其他人(又)全部離開、房門被帶上後,艾莎輕聲叫著阿廣:「好了。」
 
  阿廣與艾莎四目相接。
  那座橋斷過,但之前那座是他自己建造的。
  而現在這座橋呢?又是誰一手搭建的?或者,新的這座橋梁是信賴的「大人」,依循著原本橋梁的殘骸,修復而成的呢?
  「……都說吧。」
  阿廣感覺到,這次他能放心地,將腳踏上來,毫無保留。
 
  「其實我一直以為啊……我讓妳失望了……」
  阿廣開口。
  而這次,直到阿廣好好講完,為什麼會覺得自己讓艾莎失望、漢斯是如何的讓他憤怒與心寒、每次看到艾莎遍體鱗傷時自己有多心痛……等等,艾莎都沒有打斷。
  橋的另一頭,那人只是靜靜地看著阿廣,亦步亦趨地走來,這反而讓阿廣感到自在、感到舒坦。
 
  那晚,他們交流想法、也坦承了自己的許多過去,或多或少,更能理解彼此。直到時間實在是太晚了,凱絲阿姨打來一通電話。
 
 
 
  「漢斯,醒來。」
  警局。漢斯原本趴在桌上稍作休息,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便起身。
 
  「……親愛的市長候選人,你也來啦?」漢斯以優雅的笑容,作為回應,「怎麼,舊京山市未來的市長,居然涉嫌這樣子的醜聞,這還不得了啊?」
  「一手攪和這爛事的是你。」拉爾斯拉開椅子,在漢斯身旁坐下。
  「我很期待媒體們的表現喔。」漢斯冷笑一聲,「期待那些拿著筆討骨頭的狗狗,會寫出什麼精彩的故事……。」
  「你為什麼不先擔心你自己呢?」拉爾斯正色,連看漢斯一眼都不看。
  漢斯看到這個向來最「親近」自己的三哥,到頭來也是見死不救,不禁一陣怒火中燒。
  儘管如此,漢斯還是維持著笑容。
 
  「是你放任我這麼做的喔,親愛的市長。」漢斯攤手笑道,拉爾斯則是無動於衷。
  「怎麼?已經被供出來了啊?這麼快放棄演戲?」拉爾斯就只是冷眼看著漢斯。
  「……這裡不是只有你我嗎?」漢斯湊上前來。
  「漢斯,你必須為這場暴動負責。」拉爾斯退開來,指著漢斯的鼻子,「是你煽動了這一切,讓暴民失去控制,最後才會傷及費德他辦的聚會。」
  「又我?哈!」漢斯又靠上拉爾斯的耳邊,「很可惜,就前幾天那次暴亂,不是我煽動的,是田德隆區的那些賤民包圍法院,最後跑到廣場上的啊。」
  拉爾斯低著頭,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有差別嗎?」拉爾斯搖搖頭,「你買到許多能為共和黨宣傳的網民,間接引起理工學院風暴、派人追捕在地下社會的一個冰塊小販、事先串通好黑幫去貝兒小姐的學運場上作亂,只為了分化人們,不是嗎?」
  漢斯瞪大眼睛。
  「你不也在這段時間,吸引了自己一批勢力嗎?最後不論暴亂是不是你主使的,你也逃不了的。」
  ——拉爾斯說對了。
  我的確是想藉由製造混亂,從中慢慢壯大我的政治資本的。所以當時費德問我「想不想當政治家」時,我才會裝傻帶過。
  可你明明都知道我在做什麼啊,為什麼不把我想要的一切給我?為什麼要裝的好像關心我的模樣?
  「可你不也袖手旁觀?」漢斯慢慢收起笑容,眼神轉為凌厲,「你怎麼不阻止我,默許我這麼做呢?」
 
  拉爾斯雙眼微閉,雙手環胸不做回應。
  「別沉默啊!」漢斯朝拉爾斯怒喊,「你不也覺得,我能夠為你帶來足夠的支持者很好,所以才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嗎?」
  拉爾斯重新睜開那雙碧綠雙眼。
 
  是,漢斯說對了。
  他現在是舊京山市長候選人、整起事件的嫌疑人之一拉爾斯,卻距離那個,本來只想好好投入研究的小拉爾斯,好遠,好遠。
  他站出來參選,是對那些在魏斯特卡的日子,一種無聲的「否定」。然而,他也在重蹈覆轍,犯著每個「魏斯特卡」犯的過錯。
  他以為,擁有的一切只要夠光鮮亮麗,所有人就會抬頭仰望,包含那些視自己為「叛徒」的其他兄弟。
  但是漢斯曾說,他們現在都是叛徒,回不了頭了。
  是,漢斯說對了。
  想起那天廣場上的煙硝瀰漫、慘叫四起、最後的血流成河,他後悔極了,但,他還有後路嗎?
 
  「……我走了,我不是來這邊聽你抱怨你的人生的,而是警察找我問話啊。」拉爾斯起身,背對著漢斯。
  「……你這個騙子。你根本從沒愛過我這個弟弟。」漢斯雙眼迸發怒光,甚至握起拳頭重敲桌子,發出聲響響徹整個房間。他抱著頭大吼,彷彿要把自己體內的所有,吼出來、對著拉爾斯吼出來,「要不然你怎麼不敢面對我呢?」
  拉爾斯轉頭過去,居高臨下瞪著怒目相待的漢斯。
  「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厚顏無恥啊。」拉爾斯說著,只覺一陣心寒,那心寒彷彿能從頭頂順著脊柱直達腳底,他的聲線也轉為悲憤,「如果要這樣操弄、欺騙才能踏著別人的屍體走上高位,我寧可不姓魏斯特卡……!」
  漢斯不屑地抽抽鼻。
  「……是,我知道!我也跟著你,踩著許多人的屍體,但……,」拉爾斯握拳放置在胸口,五官緊皺在一起,「……我知道我錯了。」
 
  「對了,」話鋒一轉,拉爾斯將身軀完全轉過來,面向漢斯,「是我叫所有你曾經身邊的『黨羽』,供出是你的。你曾用多少錢買通他們,我就用兩倍買過來。」
  「什麼……?」
  嘩啦嘩啦。
  十四歲起就在漢斯面前下著的紅瀑,現在更是掩蔽了視線。
 
  「漢斯,聽我說。」拉爾斯壓低音量,聲音多了幾分混濁,「魏斯特卡為什麼會教育他的孩子去相互殘殺呢?原因很簡單:他希望我們早日習慣踩著別人往上爬的日子,我知道這很可笑但……」
  「這跟供出幕後黑手就是我,有什麼關係?」漢斯瞪大雙眼,聲嘶力竭,差點要摔下椅子。
  「……我只是感慨,為什麼我們逃不過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魏斯特卡』四字,給我們的詛咒。」拉爾斯面無表情,在昏暗的燈光下,漢斯完全讀不出拉爾斯的情感,「放心吧,我們會被『魏斯特卡』唾棄的。畢竟,我們都是不合格的騙徒。」
  語畢,拉爾斯便轉身過去,離開漢斯身邊。
 
  漢斯低下頭去。
 
  很遺憾的,拉爾斯知道我做了什麼,他卻漠視這一切,代表他也只會取代舊的「齒輪」,繼續拉動這難解的「鎖鏈」。
  「齒輪」帶動「鎖鏈」,這世界就是這樣運作著,以無知者的屍山做為燃料,無聲無息、永不停息。
  絕對不會是無知如費德所說的,世界上唯一不能被擊倒的,是「愛」。
  但即使如此,為什麼我只覺得從內而外的空虛,源源不絕地不斷湧出呢?
  是因為親自體會,這世界上謊言被拆穿後,只有無邊無際的深淵嗎?
 
  之後,我將何去何從?
 
 
 
  四個月後,大學生的暑假。
 
  早晨,阿廣呆坐在凱絲阿姨的咖啡廳,看著自己的筆電螢幕,是費德委託的專案正在運作。
  是的,那個超級英雄漫畫粉絲、「前」拉爾斯粉絲團團長、大英雄天團的「費吉拉」費德。
  拉爾斯(理所當然的)落選了、漢斯案還在審判中,費德很乾脆的號召所有粉絲,在聯合廣場舉辦義賣,將收入全部捐給州內偏遠的小學,接著辭去團長位置。
  之後,費德找了幾個同伴,想要研究如何把人工智慧運用在教育上,所以找上了阿廣。阿廣當然也向費德推薦了一個小助手。
  而杯麵的語言功能區塊,對於開發具有同理人類情感的「人工智慧小老師」,是有一定的幫助的。
  是自己太無知或太天真嗎?阿廣總想感慨,與其拚命地站出來、證明自己是對的,不如腳踏實地的去學習、然後付出。
 
  哈妮趁著暑假,特別申請位在家鄉的短期研究計畫,順道回了家鄉一趟。
  去機場送別時,她還邊眨眨那雙泛著淚光的雙眼、邊笑著說:「再不回去,老爸老媽可能要忘記他們的女兒,有多可愛了呢。」
  貝兒的話,阿廣為了了解人文學院的人,都在想些什麼,還是參加了她的幾場讀書會。只是她偶爾也會抱怨:「現在研討會上,願意接近我來交流的學者們變少了。果然還是覺得不公平啊。」
 
  阿廣抬起頭,環視四周,看人們來來往往,看凱絲阿姨醉心於料理中,看安娜端著碗盤與客人有說有笑。
  這才驚覺,之前自己的生活,有多紛紛擾擾。
  只是,自己已經脫離之前那些鬥爭,但「鬥爭」,何嘗只存在於人與人之間,而不存在於每個人的內心之中?
  阿廣再次慶幸,現在他的內心,感到踏實無比。
 
  一通電話打來,使得手機在阿廣桌上震動起來,打斷阿廣的沉思。
  「喂?」
  「喂?您好,請問是大英雄天團的隊長嗎?」
  「呃。」阿廣錯愕,然後聽到電話那頭的偷笑。
 
  「抱……抱歉,但你應該不是那種會開擴音講電話的小朋友吧?」艾莎語帶歉意,但是阿廣聽得出來她在憋笑。
  ——還有那個傢伙。
  我曾經憧憬、後來明白她自身也存在的侷限,想方設法對她伸出援手,但我總覺得遠遠不夠的那人。
 
  「不~是!但是妳嚇到我了!」阿廣無奈喊道,「怎麼了?」
  「好啦。我剛算了一下,發現新的演算法的時間複雜度,還可以再降維。」
  ——又是她。把原本破爛不堪、搖搖欲墜的橋樑,建造成堅固的模樣。
 
  「喔,真的?謝謝妳……等等,」新的演算法?他昨晚睡前才跟所有人分享啊?「妳不是熬夜算這種東西的吧?」
  「呃……。」艾莎停頓許久。
  ——只是那人,有時候會忘了,多愛自己一些。
 
  「我覺得妳這樣不行。妳才剛痊癒就熬夜,到底怎麼辦到的啊?」阿廣看了一眼遠方的安娜。這人會趁著妹妹睡覺時,偷偷爬起來工作不成?
  「對不起……。」
  「不過,真的謝謝妳,但是下不為例啦。」
 
  ——但我知道,有一天,當那人也在懸崖邊徘徊時,我也將為她建造一座橋梁。
  而許許多多的橋樑,便能聯繫分崩離析的這個社會。至少,我是願意這麼相信的。
 
 
 
(全篇完,2019/09/30 下午06:19 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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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這裡是翹了分析導論助教課的老周。
  一開始會想寫這部作品,是因為對這世界上源源不絕的鬥爭有感而發,再加上〈大英雄天團〉這部作品的背景(以及其他混進來的角色的設定嵌合進來,也是很有趣),非常適合這樣的故事的展開,所以就開始動筆寫了。
  我最一開始,是想用比較單元劇的方式展開的,後來捨棄了,然後不知不覺這部作品的架構,就變得那~麼大啊。(望)

  從第三章一開始,我就在反覆詰問自己三個問題——這還能算是一部同人作品嗎?這還能算是一部以社會議題探討為主題的作品嗎?這是我會喜歡看到的作品嗎?
  然後,跟著角色們,一路走到這裡。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不完結的小說(除非棄坑),然而角色們的人生,得靠他們自己走下去。
  我並不是個樂觀的人,但是我總是願意這樣期盼著,期盼如果理性與互信是可行的,那人們就能少一些互相傷害。

  我還記得,2-4貝兒與哈妮互相詰問,貝兒說:「民主這個制度,很仰賴於『人』本身」。
  是啊,那我們何不試著從自己開始,去當別人的橋樑呢?
  共勉之。

(2019/10/01 上午10:06 老周)




  各位觀眾不要走開、不要轉台(?),之後會釋出角色人設以及特別企劃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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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原創新式漫畫] 龍藏-SJ-第2話-P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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