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莎伏在山腰一處草叢裡，居高臨下地盯着山腳前的空地。如果鐵血用最短路線前往村莊，這裡就是必經之路，因此她保持全頻道靜默來隱藏自己。
她雙手握着槍，繃緊全身的每一條仿生肌肉，眼耳不放過任何一絲動靜。
「嘿，伙計，放輕鬆。」
旁邊一名人形勸說。她穿着白色露臍襯衫、黑色修身褲及黑色風衣，配上墨鏡和叼着的香煙，手邊還擺了一頂黑色禮帽。一副舊世紀鷹國黑勢力的打扮。
「不然鐵血未到，妳已經力歇而倒。」
波波莎看向她，心裡又一遍回想對方的身份。
湯姆森，很厲害的衝鋒槍人形。格里芬的老兵，曾多次轉移至不同戰區，最終目標是進入格里芬總部的直轄部隊。聽說總部已通過她的申請，很快就會離開S09區。值得一提的是，她是少見的五擴人形！
格里芬人形的主要供貨商是IOP制造公司。就像格里芬是安全承包企業裡的大拿，IOP也是人形制造行業的龍頭。「擴編」，則是IOP所訂立的戰術人形戰力指標之一。
每一位戰術人形都有獨立的主機人形，她們可以通過擴充編制，同時操控多個傀儡人形。傀儡人形的外觀及能力與主機人形一致，但沒有複雜的運算能力，只有接收並執行的智能。越是經驗豐富的戰術人形，就能擴充越多的編制。
最低是一擴(1主機+0傀儡)，通常是剛下生產線的人形，她們沒有任何實戰經驗，只有出廠設定裡的戰鬥數據。她們要向上司證明自己的實力，才能申請擴編。
最高是五擴(1主機+4傀儡)，那是精英人形才能達到的領域，她們的戰績便是上佳成績單。不用再為分配資源而頭庝，就算她們損失了傀儡，也會立刻補充至滿擴，只因她們是高端戰力。
至於再多的擴編，已被證實人形無法有效操控傀儡，所以五擴已是滿編制。
如此厲害的戰術人形，說的話准沒錯。身為二擴人形的波波莎便放鬆下來，伸展手腳來舒緩肌肉。
「第一次出任務？」
「是、是的！」
波波莎再次拉緊肌肉。湯姆森看見了，不禁勾起嘴角。
「很緊張是吧。妳就在心裡思考作戰計劃，遇事才不會腦袋空空，至少妳會知道該做甚麽。這裡有我看着，放心。」
「了解。」
波波莎鬆開握把，身體完全伏在草地，把雙手疊在身前，讓下巴枕在上面。腦袋開始回想臨時指揮官的計畫。
波波莎打開了心智核心裡的其中一個新文檔。它叫「Plan A」，裡面是大量文字和兩張示意地圖。
「我看看……」她呢喃着，再一次重溫這個預案。
基於鐵血的部隊、進攻點等情報不充份，故而所有作戰計劃預案的前期部署是一致的。發現敵人後，指揮官將可能採用其中一個方案。
前期部署：
。第一至第五梯隊在村莊待命
。第六、七梯隊分別在A山和E山埋伏
。一支小隊調查338指揮官的動向
。兩支小隊分別在城鎮「奧以利」和渡假村待命
。一支小隊前往區域信號塔求援
。數支狙擊小隊在A、C、F山觀察環境
。剩下小隊分散在各處巡邏
。火力支援小組在C山待命
。設置C山的爆破點
注：一支小隊由一位主機人形和她的傀儡人形組成，梯隊是由五支小隊組成。
「分散兵力是增加機率去提前發現鐵血吧。至於在奧以利的小隊——萬一戰況不利，可以及時疏散居民？」波波莎默唸。
必須滿足以下前提，方會採用Plan A：
第一，稻草人的前進路線是最短直線，即是從西南往東北走，直指村莊。
第二，敵方第一目標是村莊。
第三，敵方是縱隊行進。
第一階段，敵部隊出現在西南方，直取村莊。
推測鐵血會呈魚骨形 [1] 沿途派兵偵察，各單位發現敵人後，沉默地回報指揮所。如果接敵，不能攻擊。要依照過往338的做法，往不同方向後退，讓路給鐵血，同時留意炮蛛位置。
第二至第五梯隊前往C山山腳的森林埋伏。
[1] 魚骨形警戒：部隊行進時，會分散部分兵力往兩側作警戒區域。
「還用偵察嗎？對喔，白天才埋了一堆鐵血，短時間對方會提高戒心。不過以往338的做法……放任它們攻擊居民，真的很危險。」
第二階段，三分之二的敵部隊來到A山、D山、E山的交匯處。
火力小組實施火力遮斷，把三分之二的敵部隊分割出來，有餘力則打擊敵方密雜處。爆炸聲響起時，引爆C山的預設爆破點。
第二至第五梯隊突擊，向鐵血先鋒發起反衝鋒。第六、七梯隊從鐵血兩側插入，切斷它們的前後聯系。
其餘的散兵倒打一波，阻滯鐵血的突圍，並盡量獵殺炮蛛。必要時可申請火力打擊。
「目標應該是吃掉鐵血的大部隊。消滅炮蛛的原因是它們是曲射火力單位，能越過人形防線，直接威脅村莊。不過預設爆破點的作用……增強反斜面戰術的作用？」
正當波波莎深思之際，湯姆森突然搖晃她的肩膀，然後打出靜默、見敵的手勢。
波波莎只好收回思緒，對湯姆森點頭，然後抓起搶支爬到草叢邊緣，悄悄撥開雜草。
一支鐵血梯隊經過山腳，以常速向村莊前行。她望向它們後方，只見到大片黑黝黝的黑影，於是調節自己的眼球，開啟微光夜視功能，視野立刻清晰起來。
一二三四五……
後續部隊，粗略估算有二十支梯隊。正面碰上的話，恐怕一個照面的功夫，她們就會被淹沒了。
——太多了！我們快通知後方，然後撒離吧。
波波莎用嘴型說道。
湯姆森笑了笑，拿出一支手電筒指着地面。她利用草叢阻擋光線，不驚動山下的鐵血機械兵，然後不斷開關電筒。
燈光一亮一滅，便把信息傳向後方。過了數息，一隻鳥兒吱吱喳喳地從後方的叢林飛出。
——他們收到了。走。
湯姆森用手勢示意。
兩人迅速離開原地，往後撤到另一個潛伏處。中途橫穿一條森林小徑之際，湯姆森叫停了波波莎。波波莎抬起槍口，不遠處的傀儡做出同樣動作。
「沒事吧？」
「不是遇敵。代理Boss說過，村莊附近設置了不少補給點，地圖顯示這條路就有一個。幫忙找奇怪之處。」
「好的。」波波莎聞言，便分開捜尋。
湯姆森剛才觀察這條小道，發現這條路上只有很少落葉，顯得不同尋常，因此她相信這裡是其中一處。
「我們在這幾十個坐標設置了野外補給點，妳們隨便用。每個地點都設有暗示，都是放在不符合村民利益的環境中。」代理Boss如是說。
不符合平民利益的地方？這條乾淨的路就是了。樹林中的小路永遠都有樹葉落下，誰會吃飽撐的去清掃它。另一方面，鐵血的機械兵又不會顧及到如此細節。
這是一個鐵血會忽略而當地居民看得懂的暗示。不賴嘛。
湯姆森展現出狂野的笑容。
「波波莎，這場仗打得過。」
「妳說甚麼？我們338所有人都在，想必打得過吧。」
湯姆林沒有接話，只是笑着。兩人沿着小徑忙碌，很快地波波莎指出路旁的一個落葉堆：「這個落葉堆是補給點嗎？」
「是了。就算有人清掃小徑的落葉，掃到一邊便是，何需弄成堆。」
湯姆森蹲下來，揮手撥開葉子堆，露出地上的一塊叢林迷彩色油布。掀起，上面的葉子隨之紛飛。這裡的補給是一柄信號槍、一部對講機和一支裝滿子彈的信號槍。
她用信號槍更換了肩帶槍套的柯爾特左輪手槍，然後把手槍遞給波波莎，後者道謝並收起。至於對講機是有線通信的，無法被帶走，就把它塞回葉子堆中。
「物資好少，不過重點是油布。好了，姑娘，是時侯裝扮自己了。妳不會想穿着漂亮奪目的裙子去捉迷藏的。」
波波莎低下頭，觀察自己的衣服——藍白色過膝連衣裙，淺棕色披肩。她露出尷尬的笑容，令湯姆森失笑。
撕掉多餘的裙擺。放棄披肩、禮帽和風衣。修剪油布。用雜草和枝葉作裝飾。往皮膚抹泥。兩人花了幾分鐘，便把自已打扮成野人模樣，文明人的整潔已不復存在。
湯姆森遞給波波莎一塊油布，說：「這就是我們的偽裝披風。主機人形披上，傀儡作前鋒。」
她點點頭，披上油布，在脖子旁用兩邊布角打了一個結。
兩人讓傀儡分散行動，自己則是與敵部隊保持安全距離。
傀儡重復接觸鐵血機械兵，往往在對方開火之際迅速撤回，對方也沒有進一步行動。可能是338過往的「合作」態度，讓它們沒在意338分部，把警戒對象設成村民。
一邊了解鐵血的分佈，一邊趕往它們的隊尾，以期延長包圍圈。如此這般，她們已經來到鐵血部隊的尾部，卻因對方設立了警戒區而無法再靠近一步。
此刻兩人藏在山丘上某顆樹的樹冠中，看着山腳下的鐵血部隊。
——現在怎麼辦？
——等。因為潛伏關係，我們無法互相聯繫，階段二的炮擊聲就是攻擊的號角聲。到時侯立刻打開通訊，把情報傳回去，並留意命令，沒有變更即執行原計劃。
波波莎和湯姆森溝通幾句，便靜觀其變。
轟轟轟！
一連串爆炸聲從鐵血縱隊的中段傳來。波波莎遠遠望去，能看見遠處清晰的火光以及騷亂的鐵血士兵。同步開啓的通訊頻道，則於一秒間接收到大量信息。
——一炮報告。目測炮擊有效，鐵血縱隊已被斷開，現在轉為火力壓制。
——二炮報告。已完成急速射，開始轉移射擊。請求下一目標。
——這裡是指針小隊，已定位一支豺蛛小隊。我們無法接近，請狙擊手處理！
——指揮部呼叫各偵察小隊，請糾纏最近的敵兵。如判斷無法力敵，則前往以下兩個地點集結。
「待在這裡支援，波波莎。」
湯姆森沒有理會轟炸區和己方頻道，而是率先攻擊附近的敵兵。只見她拋出數枚震撼彈，癱瘓鐵血方的信息接收器，其後趁混亂降落地面，並佔據有利掩體。
面對突發的接近射擊，鐵血人形和豺蛛慌忙避讓，留下機械兵吸引火力。弱蛛們根據着彈點分析出湯姆森的方向，調轉頭部開火。鐵血狗群則是四散跑開，各自機動去繞過掩體。
湯姆森冷哼一聲，放棄擴大戰果，轉而射擊鐵血狗。鐵血人形趁機集結，開始反擊。
「小心，鐵血人形正在瞄準妳！」
湯姆森即刻躲在掩頭後，又一次避過鐵血人形的射擊。她側頭一瞥，發現波波莎跟在自己後面的一塊石頭後，正盯着自己，可她沒發現腳邊的手榴彈。
「波波莎，手榴彈，跑！」
波波莎慌張地衝向湯姆森，但跑不到幾步便被爆炸拋飛。落地後，摔得七暈八素的波波莎立即做起戰術翻滾，可附近沒有合適的掩頭，機械兵亦已瞄準她。
波波莎嚇得閉上雙眼。
等了二三秒，只聽見一陣駁火聲，自已沒有任何痛感。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見到湯姆森站在自己面前。她單手持槍，只留下一個背影。
哇，好酷。
波波莎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才發現兩人被一個半透明的白色半球體罩着。即使鐵血士兵的光束武器不斷朝兩人射擊，射出的光束一旦命中球體，便全都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這是……」
「低階力埸盾發生器，IOP特別製造。能產生偏轉力場來轉移子彈的軌跡，對光束彈有奇效。」湯姆森掏出一個圓球裝置，晃了晃示意。
「而且不是它們包圍我，是我包圍了它們。」
語畢，湯姆森的四個傀儡從不同方向襲擊鐵血。片刻之間，鐵血部隊便潰不成軍，逃出去的十不存一。
湯姆森伸手讓波波莎握住，然後拉她起來。
「對不起，如果我聽話沒衝出來，也許事情會更順利。」
波波莎四處張望，就是不敢直視湯姆森。湯姆森笑起來，用拳頭捶了捶波波莎的胸口。
「有功夫說這個，就努力跟緊我。今晚還很長。」
「……嗯。」
波波莎握緊槍枝，跟隨湯姆森開始轉移。
「說起來，剛才妳的傀儡呢？我沒看見妳的傀儡。」
「這個——我一着急，就把她留在原地了。」
「哈，不合格。」
「怎麼這樣……」
隊長聽着人形的匯報，盯着實時地圖的敵我動向，不時下達命令。說出的每一道指令，都會被人形梯隊執行。
各梯隊離離合合，時刻維持局部優勢。
篩選大量的支援請求，讓緊缺的資源能落到實處。
不斷更新前線部隊的目標，保證指令符合動態戰場的需要。
隊長明顯感到鐵血部隊的背後是沒有指揮者，單靠死板的自律模式行動，而格里芬的人形卻有他的指揮。於此，戰場的天秤正傾向格里芬。但是……真的如此順利嗎？
「肯定有哪裡不對……負責調查的小隊有消息了沒？」隊長再次發佈指命後，第四十三次詢問調查小隊的去向。紫衫樹刷新了相應頻道，沒有信息傳回。
「沒有，最近的聯絡是十四分鐘前。一分鐘後將有一次例行聯絡。」
「盡快聯絡。還有其他情況嗎？」
「我方人形接收到一架信號為格里芬標識的無人機，現正在提取它儲存的信息。稍等……」紫衫樹跟對方溝通一二，才繼續報告。
「這是求援小隊派出的無人機。她們於十分鐘前已抵達信號塔，發現信號塔已被炸毀。調查後推測對方是用……格里芬的炸藥炸掉供能區域，從而引起殉爆，就在二十多分鐘前。」
隊長聽完，緊鎖的眉頭更是能把蚊子夾死。
紫衫樹補充一句：「現在求援小隊正移至其他S07區指揮部的轄區，嘗試建立通訊。」
聽到這句，他的呼吸忽然放輕放慢。多年軍旅生涯賦予他的求生本能在瘋狂示警，仿似一隻兇獸潛伏在背後，令人不敢作出聲響。
隊長直冒冷汗，輕聲說：「聯絡調查小隊，誰都好。立刻。」
紫衫樹再次嘗試聯絡，對方再次無回應。
「調查小隊無回應。」
隊長深呼吸幾下，然後咆哮着說：「天殺的！馬上把第一梯隊派去338指揮部，同時把第二、三梯隊調回村莊！吩咐全軍提高警惕！通知奧以利和渡假村緊急避難！」
「怎麼了，喬先生？現在形勢是我方佔優，該乘勝追擊。」
面對還不明白的紫衫樹，隊長焦急地解析。
「不！鐵血不是想報復村民——應該說，一開始的目標是報復，但它們臨時變換目標，現在想吞下整個S07區！」
「338原指揮官的後路就是稻草人，炸毀信號塔只是他的誠意，S07區是整份禮物。只要鐵血允許他穿過鐵血的地盤，他就能在另一個國家重頭開始。」
「現在稻草人知道338的情況，把原先的主力變成佯攻，暗地內拉起另一支梯隊直指338指揮部！」
「338指揮部不能陷落，不然所有人都死定了，格里芬的S07區防線也可能被打穿！所以，立刻動起來！」
紫衫樹抿了抿嘴，開始通知其他梯隊。
呲！砰！
突然一聲尖銳的聲音從方艙車外傳來，然後旁邊的另一輛方艙車發生爆炸。強烈的爆風推開了臨時據點的人員和設備，甚至搖動了他們所在的方艙車，隊長等人不由撞在東西上。
隊長頭暈目眩，身體也使不上勁，好像意識和身體分隔了一樣。
他恍惚間聽見外面的開火聲，有人形在喊叫「小心無人機」。他又看見紫衫樹和某個人形合力拉他起身，其他方艙內的人形拿出槍械，一行人似乎要離開方艙的樣子。
他乏力地眨眼，腦袋只想到一句話。
遲了嗎？
——作者有話兒——
PS1. 花了點時間畫地圖，希望有助各位了解戰場動向。
PS2. 果然斷斷續續的寫作方式，會出現一些細節上的誤差。遲些有空(又不開新坑)的話，再回頭處理。而且能看出來的讀者，想必都是仔細閱讀的人233
PS3. 縮圖太細了，可能看不清楚，所以我在這裡再貼一遍。畢竟每章細圖都體現該章的劇情，看不見就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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