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01
三月十五日,星期六。
由於是嚴肅的補救教學,身為教師的我,這次沒有再和任何人住在同一間房。
我住在二樓,學生們和大小姐都住在比我高一層樓的客房。晚上沒有傳來吵鬧的聲音,應該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
儘管我和大小姐各自進駐單人房,學生們卻是住在三人房。和家人以外的人住在同一個房間裡,對純依而言是個需要克服心魔的挑戰。
為了預防萬一,我已經私下和紫月溝通過,萬一發生什麼事情就立刻打手機通知。
然而昨晚我的手機並沒有響起,我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希望她們三人都擁有充分的休息。
畢竟從今天開始,早上六點就必須起床。
唰啦──
來到一樓的我打開民宿大門,外頭吹來的清晨空氣有些微涼,讓人立刻意識到這裡果然坐落於山林。
現在時間是早上六點十五分。
在民宿外頭的不遠處,已經有兩個比我早一步駐足的背影。
隨風搖曳的及腰長髮,和另一邊長度僅到肩頭的短髮倩影。
穿上旅館提供的運動套裝,兩人正背對著我張開雙手、伸展身體。
在朝陽的照射下,微微透光的其中一人,正好在這時轉過身來。
我和她的視線對上了。
剎那間,純依那水汪汪的眼眶下方,臉頰浮上一層緋紅。
還以為至少會和我打個招呼的純依,什麼話都沒說便轉過頭去。
「早喔。」
「咦?」
聽見我的聲音,紫月似乎在這時候才發現我就站在她們身後。她是昨晚沒睡好還是做暖身做得太認真了?這麼遲鈍總覺得不太像平時的紫月……
是因為運動服的關係?
儘管怎麼想都不是那個原因,我的視線還是忍不住瞥向兩位貼身的衣裝。無論若隱若現的領口鎖骨,或是胸前微微隆起的小丘,無一不令人感受到滿溢的青春氣息。
平時的話要是被我這樣盯著看,無論純依或紫月應該都會有所反應。然而眼前的兩人卻只是默默的做著暖身操,除了鎖骨和胸部,小腿和肚臍也差不多被我看了幾十遍。
雖然心情因為眼前的美景而變得有點小激動,有種想要說出「感謝招待」的衝動,不過我表面上還是裝得和沒事一樣。
「昨晚睡得好嗎?」
「嗯……唔嗯……」
「還……算可以吧……」
「?」
不知為何,兩人都露出尷尬的表情。
看起來也不像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件,為了趕緊將這個微妙的氣氛打散,我發出稍微嚴厲的口氣:
「等等就要上課了,妳們能不能打起精神啊?」
「可、可可以!我可以!」
是暖身已經足夠的關係嗎?沒想到純依回答的意外清爽,不像在一旁的紫月只是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既然看起來問題不是很大,我也就放心的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沒事的話趕緊到山裡動一動,把瞌睡蟲都趕跑再回來!GOGOGOGO!」
「嗚哇嗚哇──」
「好……」
在山林之間進行時長十五分鐘的晨跑或散步,是這次集訓的早自修。
持續且規律的運動習慣,除了能夠增強體力以外,藉由運動分泌的多巴胺也能提高課堂上的專注力,對於提升學習效率具有非常大的幫助。
為了不浪費正課教學的時間,晨跑只好排在六點到七點之間,之後沖澡和吃早飯也都不超過二十分鐘。
「希望一切能夠順利啊……」
留在原地的我,並沒有繼續望向揮灑青春的少女。
我來到路邊的樹蔭下,低頭用右手撫著下巴。
「減一……」
「嗨嗨──終於想到我了啊!」
矗立在我背後的榕樹,發出了嘹亮的嗓音。
不過,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並不是因為我想乘涼而來到樹下,實際上是我早就發現妳躲在樹後所以才走了過來──總而言之,姑且還是先和妳說一聲早安,花淵同學。」
雖然我沒有回頭,不過站在另一邊的學生已經按捺不住地探頭。
頭上戴著一頂白色貝雷帽的花淵,從我的左側彎腰竄出。
「老師老師,你現在是不是很好奇那兩個人到底發生了啥事?」
相較於一臉振奮的花淵,我只是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
「沒有,完全沒有。」
「我就知道!連我都覺得她們是不是太誇張了!」
「……妳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長嗎?說起來妳幹嘛戴著帽子?」
看著一邊壓著帽子一邊繞到我前方的花淵,我有種想要把她的帽子抓起來丟進屋裡的衝動。雖然那麼做能讓花淵停止和我講些無聊的八卦,但比起那個我更在意她有沒有好好的進行晨跑。
「老師,捲毛可是很辛苦的耶,你稍微體諒一下嘛。」
「那就請妳別廢話快點去跑步。」
「哎!你很遲鈍耶!晨跑這種小事我早就養成習慣了!沒看見本小姐的脖子都被汗水浸濕了嗎?」
似乎是想證明她所說的話不假,花淵伸手撩起耳根後方的頭髮,因為被帽沿擋住的關係我根本看不見她的脖子,不過……
我順勢抓起花淵撩髮的右手。
「呀!」
「既然已經跑過了就趕緊去沖澡,妳也不想滿身大汗的念書吧?」
從花淵那傳來的觸感,濕濡的手背和微微發熱的手腕,確實是剛運動完的狀態。
「說起來我和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妳也在跑步,那個時候妳就沒有戴帽子啊。」
「……」
在我腦海裡浮現出的畫面,是上個月到花淵家裡訪問的時候,恰巧碰到她在外面運動完回家的路上。
怎麼想都只是個普通的場景。
然而,在我眼前的花淵卻若有所思。
她低著頭,用失落的表情自言自語般的呢喃:
「並不是……第一次──」
「什麼?」
神遊似的黯淡眼神,只在一瞬之間。
「──如果我這麼說的話,老師是不是就會對我更好奇呢?」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花淵又回到了平時的花淵。
「畢竟我和老師的年紀沒差多少啊,搞不好我們之間有著年下組望塵莫及的緣分──什麼的,搞不好喔?」
「什麼年下組……妳把自己和我一起劃進年上組了嗎?」
「對喔──」
在朝陽的照耀下,花淵一邊瞇眼微笑,一邊讓自己輕飄飄的旋轉,身影沒入榕樹後方。
像是在表演魔術似的,當花淵的帽沿再度從樹後浮出同時,後方牽著金色的髮絲。
「還有這位大姊也是,我覺得我可以和你們同甘共苦呢!」
花淵和不知何時躲在樹後的大小姐,一同並肩走了出來。
被牽著手的大小姐優雅的微彎嘴角。
「哎呀哎呀,被發現了啊,看來我並不適合玩捉迷藏呢。」
「大小姐……妳是故意被發現的吧。」
一點都沒有被襲擊的著急,反倒是游刃有餘的從容。
嘴上說著不適合玩捉迷藏的大小姐,我昨天可是找了一整個晚上都找不到人……
無論是突如其來的煙火節,或是民宿引發的巧合,在我內心有很多想要和大小姐當面討論的事情。
那些事不能在花淵面前討論,至少這點我還分得很清楚。
和大小姐感動重逢的同時,時間也已經來到六點半。
無視花淵正起勁地想要挖掘八卦的行為,我揮手催促她進去屋內。
「好了好了!沒什麼事就趕快進去洗澡!以為時間很多嗎!想想妳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早起啊!」
「為了和老師多聊聊啊!老是和年輕的小妹妹聊天很無聊耶!」
「原來如此,那事情就簡單了。」
「咦?」
第二天的夜間相談,人選就此決定。
「今天晚上到我房間,到時候想聊什麼都可以。」
「咦咦咦──」
「姑且說一下,我只會回答和課業有關的話題。」
「當然當然,我也知道老師就是那麼回事嘛!」
即使聽見我縮限話題的範圍,花淵依舊擺著滿面的笑意。
「總之今晚我能去老師的房間?」
「在那之前,請妳先準備好迎接七點的第一堂課。」
「到底行不行?」
「妳乖乖上課就可以。」
「OK!」
終於,花淵心滿意足的轉身,正好紫月和純依也結束了晨間運動,三位學生都聚集到民宿的門前。
「老師?」
「我、我我我們回來囉!」
或許是運動之後讓腦袋獲得清醒,微微吐著熱氣的學生們,逐漸回復到往常上課的模樣。
「不要停下腳步,沒事的話就快點去洗澡。」
「……」
「老師好色喔!」
「嗚哇哇哇──感覺沒時間吃飯了啊──」
閒聊之間,三位學生都進入了民宿。
距離早上七點,大約還有二十五分鐘。
雖說有些手忙腳亂,除了某人的行蹤,大致上的時間流程都還在預想的誤差範圍內。
我沒有回頭,自言自語似的說話:
「大小姐,我希望妳可以好好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
「不用我說明白,妳心裡應該很清楚吧。」
「……」
於是,在正式上課之前。
「各位同學,我想也是時候,該和妳們解釋 E 班的存在目的。」
先開始的是助教的特別講座。
關於 E 班福利爆表的背後原因,大小姐決定趁著這次機會說明。
曾經和她相處過許久的我,一聽便能察覺。
大小姐在這之後說出口的話。
約有一半的話語是真實,也有另一半的言語參雜著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