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船艦趁著夜色在無人的角落靠近了阿斯嘉特港的海岸，船上的燈火手點亮了溝火，對準了附近海關的哨站。
『閃爍、停、閃爍──停。』之後快速地反覆地交錯明滅燈火。
這是暗語，意味著今晚有稍微麻煩的『貨物』要被投放，但不想招惹太多麻煩。海之民素來有跟官兵先打好招呼的禮貌，海上靠的是膽識與力量，但岸上統領事物的是秩序。而說到秩序，海之民深諳其道，意味著很大量、很大量的賄賂。
很快地獲得了哨站隱諱地回覆同意後，一群人迅速地聚集在船艦的甲板上。
這群人每個人穿著彷彿是軍裝的厚重深綠色制服，但勉強要說是制服恐怕也會讓裁縫師或軍隊汗顏。船上的焦油，破布縫補的痕跡，佈滿這些人身上的衣料，有些人甚至連袖子都沒了，露出了底下髒污的皮膚與黑色紋身，落下的鈕扣成為了勳章般，缺乏美感而不規則地縫在外套的右側，又或者捲起手腕的衣物以凸顯手上琳琅滿目的珠寶。然而若是仔細去看，兵器的金屬鋒芒被很好地隱藏在破布和滑稽可笑之間，保養的極佳，遠遠地都能看到它們寒冷的刀鋒在燈火下閃爍的弧度，諷刺又明目張膽地威脅。
──────海盜，或許直覺上每個人都會這麼想道。他們的確也相差無幾。
站在船上的人群正中央顯然圍著一個人影，不知為何嘻笑著張望，看似領頭者被稱為大副的高壯男人朝著身邊矮了一大截的低頭嗤笑。手裡握著的是一張懸賞令，畫有通緝犯樣貌的粗糙的羊皮紙被高高舉起，和那個人影的臉孔比對。
兩張臉孔平行的霎那，笑聲暫時蓋過了海浪打在船板上的聲響，隨即歸於壓抑的悶笑。
「好勒……讓我們看看這個漂亮花袍子的單上畫了些什麼？」戴維斯大副肢體誇張地比劃著，顯然懸賞單上出現了令人發噱的誤差。「金髮……這對了。」但被理成了短得不可思議的平頭，「綠色眼睛……這也對了。」只是那個眼睛看起來像是兩顆大顆的墨綠色門環嵌進了眼窩，和懸賞單旁邊那雙略為狹長的眼睛明顯不同。
彷彿老兵般凶狠充滿傷痕的臉龐，剛毅而突出的下巴，整理的整潔的頭髮和粗壯的頸脖，眼神充滿著錯亂與決心的瘋狂。畫裡的人物儘管栩栩如生地像個充滿一生以罪狀寫成的狂人，卻顯然搞錯了對象真正的樣子。
「叛國罪、殺人罪、種族仇恨罪、酷刑實施罪、謀劃內戰罪、刺殺貴族官員罪、反人道罪……共犯1807罪遭起訴，依法令下達阿伊薩帝國最高懸賞通緝令……」
「我猜那個白癡畫家大概是不小心弄丟了你的畫像，然後才看著罪名隨隨便便地一邊自慰一邊高潮著把你畫成這樣的對吧？羅克尼薩的雅西姆？」講完之後，隨即引來一陣陣難忍的訕笑生。戴維斯低下頭，不屑地摩娑著下顎的灰白色鬍渣，一邊滿不在乎的讓通緝令隨著海風被吹進漆黑的海面上。
「不過就我看來，以你這樣子個適合去當個男妓，關到港口裡的上好妓院，為我們賺些外快，偶爾還能給我們一些免費服務……你說是吧？畢竟哪有男人會跟你一樣，穿著這麼一個女人四的袍子？」眾人再度大笑，沒有人對這個意見表示出了不快或反駁，甚至像是要把這個提議付諸實現般，他們往內圈靠近了些，將中間的人影包圍得更密……
被稱作雅西姆的人影彷彿不在意被這樣羞辱，只是一如整趟航行下來隨時都掛著的近似於微笑或者面無表情的神色，將這些挑釁話語以沉默回應。削瘦的側臉掃過了逐漸靠近的海之民，翠綠色的眸子若有似無地微微瞇起，挾帶著自信於人數差距的人們無法解讀的危險，寬大的袍子被海風吹得竄動，割裂風聲裂裂作響。
就在包圍圈子地越來越小，雙方海面下的衝突即將爆發之時，蒼老的聲音從船艙大門緩緩飄出。
「夠了，戴維斯。」
衰老但有力的聲音伴隨著拐杖敲擊地面慢慢地走出艙門來到甲板上。白髮蒼蒼的老人摸了摸頭上的船長帽，臉上掛著長者獨有的慈祥笑容，卻讓在場穿著制服的人們恭敬得近乎恐懼地退後，雜亂無章地行禮。僅有大副跟名為雅西姆的男人兩個站在老者的面前，前者近乎緊張的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向老人半跪著，而後者卻依然故我地保持同樣的站姿。
「我們跟那群薩滿有過『約定』。不管你喜不喜歡…戴維斯。」黝黑手指摳了摳覆蓋在左眼上的黑色眼罩，蔓延著半張臉旁的黑色刺青隨著老人的表情而扭曲，儘管他嘴角上揚的歡快，卻沒有任何人接收到他的笑意。「『約定』是我們的一切……不要忘記了，它不是契約，也不是信任……」彷彿夢囈般的，老人越說越輕，然後甩了甩頭，像是要拋下他之前的句子。
「不管怎樣……他已經離岸邊太近了，難道『你沒有發現水流剛剛變了嗎？』」
大副現在才猛然發現什麼似地，往甲板外的港口陸地那側望去，原本離岸至少還有兩三百公尺遠的他們，現在離陸地彷彿近在咫尺，夜色裡延伸出來無光難辨的陸地彷彿手掌般，要將船隻抓獲。然而他們並沒有移動任何位置，多年的水手經驗告訴他，或許只有陸地朝著船靠近了這個選項才會讓這個荒謬的現象有所解釋。而能辦到這種事的或許也只有惡名昭彰的那位，羅克尼薩的雅西姆了。
「你如果想制服現在的那位。恐怕像是一條鮪魚想爬上岸跟兔子賽跑一樣。不要說贏了，你還會弄死你自己，小子。」交錯著長者般關心的叮嚀和威嚴地提醒的同時，老船長望向了雅西姆。
「泥上之人……我們雖然是海之民，但我們不會輕易破壞與薩滿議會的『約定』。如果說你還是維持你剛剛的想法……我們也只能誓死一搏了。」無奈般地苦笑真正地出現在船長的臉上，將生死如同草芥般輕易地作為籌碼交出。「我們不想跟你產生衝突，雅西姆。如果要為了確保我們不交代你的行蹤，就打算殺了我們非常不智。」
老人混濁的單眼彷彿看透了一切，眼前雅西姆的殺意並不是來自於羞辱或整個航程上故意減少飯量跟偷竊盤纏的行為，單純是因為這樣他們就是『最後一個知道通緝犯去向』的一夥人了，海上險象環生，隨時發生什麼意外也不是那麼罕見，全船的人都被吞噬也是。
『但他們也來到了一個通緝令和阿伊薩影響力遠不可及的地帶。』顯然老船長跟雅西姆想的事情一致，因此才能這麼容易地表達拚死一搏的意志。
似乎沒預料到會被這麼早就發覺，袍子下的手掌細微地收緊復又放開，沒讓人看見。雅西姆安靜地思考了半响，然後才開口說了這趟旅程的第一句話。
「好吧，洛克威爾。」——手掌鬆開。「那麼該是我下船的時候了。」沒有商量的語氣，沒有要求任何其他的事物。只是單純而直白的陳述。
溫潤低沉的嗓音和上一刻無聲威脅全船生死的思考屬於同一個人，無機質的翠綠色眼眸在船上的燈火下沉靜地焚燒，令人寒毛直豎的反差讓大副有些不習慣地皺起眉頭，
現在，那些傳言又回到了大副跟船員們的腦袋。這個男人曾經做著讓整個帝國恐懼的工作，每個法外之徒聽到他的單位都會心悸膽寒，這途中的安靜而溫馴的過程只是讓他們放鬆警惕的手段。
「好。」
鬆了口氣般地回應，洛克威爾船長原本已經彎曲的年邁身體彷彿更小了一些。擺了擺手，隨意又不耐煩似地吩咐手下：「把欄杆門打開，讓泥上之人出去。」
伴隨著木門被拉開發出的刺耳聲響，一塊礁岩不知何時已經靠在了船身的側面，像是階梯般地迎接著泥上之人重新回到陸地的懷抱。看到這個景色的眾船員也下意識地往門的方向後退了不只一些。
幾乎不帶任何遲疑地，雅西姆背上了行囊，踏上了兩年內第一次碰到的陸地。不知為何地停頓了一瞬，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入夜色與海浪拍打的漆黑陸地上，連接著那座龐大的城市，阿斯嘉特。
前途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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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walasa,Nawame.」
老船長掀起了一直覆蓋在左眼上的眼罩，閃著寶石般光芒的翠綠色眼眸，安靜地凝望著被雅西姆召喚後逐漸沉沒崩塌的廊道，短暫地低語後，淡淡地點了點頭。然後才轉過身，指揮著滿臉疑惑的海之民們揚帆，朝著太陽升起處航去。
儘管海妖號上沒有人聽得出來群山的語言代表了什麼意思，但那是很罕見的一種祝福同胞遠去的話語，希望彼此再也不相見，遠離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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