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年剛在一起的時候,因為雙方都是不是特別坦率的人,於是她便算得上有些擅自的定了個規矩——每週給對方至少寫一封信,寫什麼都行,生活瑣事、想跟對方說的話、說不出口的不滿與抱怨……
面對他有些無奈的目光,她表示,你要真想不到要寫些什麼,你抄段佛經也行,就當你每週給我佛經小釋義了。
一開始她還真的週週都接到了他的手抄佛經,有力嶙峋的筆跡,旁邊細細的寫著釋義。
她也沒生氣,封封都仔細看了,然後小心的收了起來,半年後她甚至有時候還能在他講些佛理的時候對上。
(她覺得寄己很棒。)
不過後來佛經也收的少了,慢慢的信裡也會出現一些的細語,比如小夜今天多吃了一碗飯、出陣的時候狐之助貪吃了兩塊豆皮被鳴狐那只狐狸追著屁股咬、和泉守不小心招惹了幾個姑娘……
有一次她甚至收到了小小的乾燥花,說是遠征途中在駐紮地拾到的花朵,他拿了回來,夾在書頁裡幾天就成了她手中拿到的小花。
其實花朵的花瓣有些零零落落的,並不那麼好看,可她還是珍而重之的將小花收了起來。
僧刀有時候也會收到,比如『你昨晚睡前忘記親我了』或是『又被小祖宗訓了,藍瘦』這樣極其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他總還是提起筆,認認真真的寫下他的回覆。
(『今天補回來』、『頭低一點訓的時間短些——抽屜裡給妳留了豆粉糖,不難受了』——諸如此類一樣沒有重點的安慰。)
(但用寫的江雪會比較不那麼……矜持?顧忌?寡言?總之會奔放一些。)
儘管同在一個本丸,儘管每日每日的處在一起,可他們依舊維持著這樣的小習慣,不與他人說,像是兩個人共同的、小心翼翼的呵護著這樣一個兩人之間的小秘密。
這樣的習慣一直維持到了她的人生盡頭。
其實以人類的標準來算,她還不老,六十不到,可以審神者來說,已然是高壽,畢竟審神者直白來講就是消耗品,能夠支撐一個本丸,並且沒有戰死沙場,到這個歲數已經是非常不易了。
她甚至髮絲也沒有如何的花白,只眼角的皺紋出賣了她的年齡,不過面容尚是年輕——這一生有他在,她是舒心的,雖然審神者的人生並不可能如何的順遂,但不論如何他總在,她的身邊總有她的僧刀,她已心足。
沒有誰比自己更能明白身體的衰弱,於是在最後時刻來臨之前,她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本丸的接任、刀劍的去處、她身後的遺產的安置……她皆已一一安排妥當。
於是真正到了那個時點,她能與她的僧刀,端坐在小院的長廊上,微笑看著人生最後一次的櫻盛。
——雖說其實微笑賞櫻的也只有她而已,他的眼神是一直牢牢的鎖在她身上的。
她不想要去探詢他的眼神背後有多少悲傷,將他如此高遠又溫柔的僧刀拖入屬於人類的愛恨嗔癡裡,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為此深深愧疚著。
但她從未後悔。
對不起啊,但人類就是如此任性又自私的生靈,被你縱容了數十年,到了最後我也依然如此任性的要丟下你一人。
她伸手去握住他擱在膝頭的手,緊緊相扣,然後頭輕輕的枕上他堅實的肩膀。
「我給你留了一封信。」
她感覺到他側過頭來望她,手緊緊的反扣住了她。
她微笑,「記得規則嗎,算算時間,你明天才會收到呢。」
他沒有說話,側過身來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置於膝頭。
她輕的可怕——他知道,她正在遠離。
她的聲音有些遙遠,「……我睡會兒,你等等喊我起來。」
他一時沒能說出話,只是摩挲她的髮際、她的背脊,一遍一遍的。
好,睡吧,我等等就喊您起來。
一遍遍的,重複著這樣一句話,可是沒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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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家都早有心理準備,加上審神者已經將身後事安排的差不多了,所以本丸裡雖然瀰漫著哀傷,卻不致過於的混亂,至少政府人員前來時,本丸內能打理的事務都打理得差不多了。
其他刀劍忙著處理審神者生前安排好的事務,或有其他較善於交際的刀劍在與政府方人員處理事情,只左文字一家三人待在了屋內,與已永久睡去的審神者在一塊。
——是其他人的體貼。
他慢慢的為她梳理著髮絲,細細的,一絲不亂,然後為她簪上了一隻素釵——那是他第一次送她的東西,她很是珍愛,多年來都一直帶在身邊。
「大哥。」一旁陪伴的宗三不得不出聲打斷江雪的動作,這已經是他第十三次給審神者整理頭髮了,宗三看著面無表情可實際上其實已有些哀毀過度的哥哥,從懷裡摸出了什麼。
是信。
他有些茫然的看著宗三遞出的那個信封,想起昨天她與他說的。
『我留了封信給你。』
她微笑著說。
他看著那個信封上的字跡,像是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昨天她還能靠在肩上與他說話,怎麼今天他就,只能從宗三的手中接過她留下的隻字片語。
其實是明白的啊,生老病死,眾生皆為其所苦,他是知道的,他明明是知道的——卻並不想切身去懂得。
他慢慢的伸出手去接過那個信封,然後很輕的低喃。 「稍微……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
宗三與小夜無聲的對視了一眼,然後如他所願的轉身退了出去。
僧刀緊緊的握著那封信,到了現在,他不知道她還能留些什麼給他。 他竟有一些的害怕去抽出手中的那封信。
但終究那是她留與他的東西。
他看著她緊閉的雙眸,很慢很慢的將信封裡的信紙給抽了出來。
信紙足足寫滿了五張,但並不稀奇,往日裡她寫給他的信就是如此的絮絮叨叨,一件平凡無奇的小事都能寫得高潮迭起。
內容也是一如既往,從『切國偷偷買了東西送我』再到『到底誰歪掉了切國的品味』再到『為什麼大家送禮都喜歡咨詢品味清奇的平安老刀』,她就能碎唸三張半——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毫無重點。
他腦海裡都已經浮現了她歪著頭皺眉與他說這些瑣事的表情。
整封信平凡的就如同他們過去曾經互通的那上千封信。
惟一一點的不同,在最後。
往日裡她最後總是寫著『祝 一切安好』。
而這封信的最後,卻並不是。
『要記得哦。』
『我愛你。』
這是她最後寫下來給他的話,接在那些一如既往的家長里短後頭。
既隨意又鄭重。
這是她最後寫下來給他的話,接在那些一如既往的家長里短後頭。
既隨意又鄭重。
從生前蔓延到死後的愛意。
她必定是微笑著寫下這些字句的,而只有深愛與被深愛的人能夠在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時,能去寫下那些飽含溫柔的話語。
活著時寫下的愛語一直到死後才到了收件人手上,可那分愛意並不因給予的人死去而冰涼,他依舊滾燙。
面前那塊榻榻米,一點一點的濡濕了起來。
可一直一直面無表情的僧刀,手中握著那封信,看著身旁睡去的人,卻終是,很慢很慢的,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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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江雪選擇了刀解,與他的主與戀人一同歸於塵土。
在被刀匠前,他眼神平靜的交給了政府方人員一封信。
「麻煩您將這封信交給她。」
琉璃紺色的眼眸安靜而溫柔,他清雋的面容似乎含著很淡的笑意。
銀髮綠眸少年模樣的政府方人員沒有說話,既沒有詢問對方是誰,亦沒有問該如何給對方那封信。
僧刀看著被接過的那封信,垂眸安靜的微笑起來。
『山姥切先生送您的那個東西其實是我的主意。』
『國廣家的品味比較有趣一些。』
『所以您不喜歡嗎?』
……
…………
『我記得了,也請您記得。』
『我愛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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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多就會漏,一年多前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