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前的時光總是過得既快又慢,準備功課很痛苦覺得度日如年,但要考試前又覺得時間不夠自己還沒準備好。
總之在這種自相矛盾的心情中,高中生們在週一到週三渡過了期末考,而今年的學測離期末考根本沒幾天,就在當週的週五、週六,等尹若清結束大考之後,使者們就能開始進行他們期待已久的任務了。
考完最後一科之後,學生們終於壓力解放準備賦歸,陸子真一邊收書包,一邊聽見旁邊的同學們熱烈討論寒假要去哪玩,這時他家社長李苗淼在窗邊喊了他的名字,他暫時放下書包來到窗邊,就聽見社長愉悅的問:「禮拜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淨灘?」
「禮拜天?我不行。有事。」陸子真直截了當的拒絕,禮拜天已經預訂給苡萱了,那天有重量級的好消息要說,就算颳風下雨也會殺過去。
「社團活動?」雖然沒有要參加,但陸子真還是打算關心一下。
「其實也不算啦,但社團的我都會問一問。」李苗淼聳聳肩,看起來並沒有因陸子真的拒絕而失落。
陸子真拍拍他的肩膀,並投以關愛的眼神:「您加油。能的話您就私器公用一下,把這個變成寒假社團行程之一然後拍個照片,沒到的被算缺席也沒差,反正我們社缺席沒有處罰。不然我們兩個就下學期就等著一起殉情被記過吧。」
「太噁了,我才不要和你殉情。」李苗淼笑著反推他一把,「但我倒不介意把這個行程作為公用。畢竟我們確實在同一條船上……」
「而且船還在進水。你搞破的。」陸子真哀怨的提醒,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年大退社潮的恐懼。
「對啦但反正我已經打定主意自己負責了。只是你比較衰,會被我連坐。」李苗淼正色說:「總之我自己也知道不加點油就真的要You jump I jump了,我不會拖你一起死的。」
「好啦我相信你。你之後如果有其他行程都可以再問我,能的話我盡量跟你一起參加。」陸子真話到此處,忽然有個想法,「欸對,然後我可能會帶眷屬去。」
「你室友?」李苗淼問,感覺陸子真提起他室友的頻率比家人高太多。
「是啊。把他們拉出來一起玩也蠻不錯的。」陸子真心中的小惡魔已經開始盤算,苡禮妹妹似乎也喜歡這類活動呢!拉她一起參加的話還能在活動期間增進感情,進行他的拉攏大業……
「當然歡迎啊。你要帶他們來的話再跟我說就好。」李苗淼一向非常樂於認識新的志工伙伴,「那我之後再聯絡你吧!寒假快樂。」
「寒假愉快……欸等等、不是還有結業式?」
在和社長閒聊的過程中,班上同學已經走了一大半了。陸子真跟正走出門的幾個同學道別後,自己也揹起書包準備奔向自由的家。
一切都非常平靜而順利,直到他在校門口看見繃著臉的郭亞安。
「小安?妳怎麼……」
郭亞安二話不說將他拉著走了一段距離,遠離公車站後,她直接攔了一輛計程車。
陸子真還在錯愕中,就聽見郭亞安先是打了聲招呼,然後跟司機報上一串地址,並在最後再次提醒地點是「新華醫院」。
這話量對她來說已經不是開金口的程度,已經是開無雙了!而且那個地點……
「到底怎麼了?」陸子真發問的時候,心其實已經涼了一大截,但他絲毫不願多想,只能僥倖似的發問,希望得到的不是他不敢去觸碰的那個答案……
「含依,去接若清。」郭亞安沒有正面回答他,此刻她半張臉埋在圍巾裡,卻還是看得出她的臉色蒼白異常,「我們都沒帶手機。」
也是,今天期末考因為帶了會也要上繳給老師,通常不帶手機的……不對!陸子真用最快的速度提醒自己必須冷靜。
他們現在因為太震驚害怕所以都在逃避,但這種時刻逃避現實只會在不得不面對的那一刻更加崩潰。
陸子真深吸一口氣,試圖穩住自己的聲音,問:「是苡萱她……有什麼狀況嗎?」
郭亞安不發一語,彷彿剛才的對話已經讓她耗盡所有力氣一樣。她用顫抖的手揪住陸子真的袖口,然後艱難的點點頭。
「我們先過去。阿依他們也會直接到對嗎?」
郭亞安再次點頭。
「好。好……」
陸子真半失神的低聲喃喃,同時拍拍郭亞安緊抓他衣料的手。
兩人的手都僵硬而冰冷。
車內的氣氛彷彿降到了冰點,當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雙雙跑下車,趙含依和尹若清已經在跟苡萱的父母談話了。
「對不起……擅自開了她的通訊錄聯絡你們。我知道你們都很忙,但那孩子真的很喜歡你們,之前還一直說你們這禮拜天會來看她……」廖母的眼淚在話說到一半時就不斷湧出,她後來甚至無法再將話說下去,只能一邊抽泣一邊破碎的說著「謝謝」跟「對不起」。
「阿姨不用道歉。謝謝您聯絡了我們。真的謝謝。」
「嗯。您不需要道歉……」
趙含依和尹若清連聲安撫的時候,陸子真、郭亞安正好急匆匆的跑過來。廖父面色凝重的轉向剛到的兩人說:「苡萱在加護病房。這是第三天了。醫生說,這次恐怕有點難……」
話到此處,廖母終究承受不住打擊,蹲下痛哭了起來。
「怎、怎麼……苡萱怎麼會突然……」
陸子真看著廖父將妻子扶起,他在腦袋還沒來得及運轉時,就僵硬的把話問了出口。
「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是小感冒。」廖父別開眼神,沉痛的說:「但苡萱的免疫系統本來就越來越衰弱,即便小感冒都可能……」
「對不起。」陸子真顫聲道歉。太痛了,不忍讓他繼續說,也不忍繼續聽……
「不。應該讓你們知道。」廖父攙扶著痛哭失聲的妻子,同時帶著四個人往醫院裡走,「探視時間快到了。等一下一次只能進兩個人,我會陪你們一個一個進去看看她。」
「好。」四人努力擠出聲音回應。
「然後苡萱她……應該會在昏睡。你們可以試著和她說話,但她可能……不會醒來。」
「……好。」
「但我們還是希望……嗯、能讓她的朋友……看看她。」廖父斷斷續續地說,「很難得的。她難得有機會交朋友……」
四人默默的聽著,他們想不出任何可以回應的話。
接受這件事需要時間,但疾病、意外……這些事總是不願多給人們一分一秒。
就像苡萱總是跟他們說的,時間不多了。
時間不多了……
加護病房門口聚集了眾多前來探視的人,人們臉上多是愁雲慘霧,在那個區域,時間像是凝滯的,連空氣都有重量。
他們沒在那裡待太久,因為很快的,探視時間就到了,親屬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裡探望病人、與醫事人員做溝通,甚至補充病人所需的生活用品。
時間的齒輪這時終於開始轉動,還是在瞬間升到最快速度。探病的人們手忙腳亂地換上無塵衣進入病房,醫事人員在病房裡忙進忙出。
每個人得以探視病人的時間不多,又因為苡萱其實已經意識模糊,他們能做的事其實很有限。
陸子真是最後一個進去的,在進到病房前,他將一個小小的瓶子藏在手裡。
冥王血。自從從老大那邊拿到瓶珍寶之後,陸子真出於謹慎,幾乎都是隨身帶著。又或許是下意識裡,他早就隨時都在為了最壞的狀況做準備。
他跟著廖父走到廖苡萱的病床前,被子蓋住她的軀幹和雙腿,露在外頭的手臂插滿管子,被用束帶綁在病床兩邊。她的大半張臉被氧氣罩蓋住,雙眼緊閉,毫無甦醒的跡象。
雖然知道那可能是為了避免她無意識撥弄到管子傷到自己,但親眼見到朋友被束縛在床上,還是讓他一陣心痛。
病床旁的儀器持續閃動著心律圖和他看不懂的身體數據,這是多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一週前還在傳訊息談笑的朋友,現在正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面前,沒了意識,或許再也無法醒來,肉身看上去毫無生機可言,反倒得靠著一旁冰冷機器上的圖表與數據,才能證明她還活著。
「苡萱……」
陸子真澀聲喚道。
廖父正在一旁跟醫事人員確認尿布的量,他似乎會在送走陸子真等人後趕著補貨新的進來。陸子真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拿出冥王血,抹了一點在她的手心上。
「希望這個有用。有件事無論如何……」陸子真忍住淚意,以指尖輕柔的塗抹,「有件事無論如何,都想讓妳知道。」但現在不能說。家長就在旁邊,他不能因為衝動而出任何亂子。
血跡很快就消失了,就像被吸納進肌膚一樣。
廖父正好也談完了,陸子真不動聲色的再度藏起瓶子,表示等一下可以不用送他們沒關係,抓緊時間辦事比較要緊。
廖父沒有推辭,因為廖母情緒極度不穩、身體狀況連帶衰弱不少的關係,他必須在購買尿布途中先送她回家休息,然後再返回醫院補貨。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
「廖爸爸、廖媽媽,那我們先離開了。兩位請保重身體。」
趙含依代表全員與廖家父母道別後,四人行屍走肉的攔了一台計程車,一路上沒說任何一句話。
直至回到家門口,陸子真才叫住他們所有人,要他們通通把手伸出來。
「冥王血,一人一點,都抹好了。」陸子真往每個人手上都倒了一點,並把最後的血液在自己的左手心抹開。
他的眼眶已經紅了一圈,但沒有讓眼淚衝出來,其他三人是一樣的泫然欲泣,他們一邊大口吸著冰冷的空氣一邊用力的抹著,直到紅色液體完全從皮膚上消失為止。
就在使著們用著冥王血的時候,廖父的坐駕再度回到新華醫院。
「我先去停車,妳趕快上去,床號102,櫃子裡有無塵衣,姊姊的病床一進門不遠就看得到。」
「好、謝謝爸爸……」
廖苡禮著急的關上車門,獨自進到高大的白色巨塔中。
廖父看了眼後座的書包,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面對這一切。
這幾天家裡的氣氛極其恐怖,他必須用盡一切方法讓廖苡禮不要接觸到她母親。所幸廖苡禮一早就出去上學,晚上自覺的在學校晚自習班待到很晚,讓他的任務不至於太過困難。
但因為母親總是在場的關係,廖苡禮始終無法探視她姊姊。而有了這個由苡萱的朋友們無意間促成的最後機會,他終於能偷偷讓兩姊妹見上最後一面。
為什麼會搞到連見親姊姊最後一面都得偷偷摸摸的?
他越想越可悲,但對於苡萱的一切,妻子早就在極境之下被逼得失去理智,他不忍苛責,又不知道該如何溝通?
加護病房,探視時間剩最後十分鐘。
廖苡禮終於尋到姊姊的病床,與她朝思暮想的人見上一面。
熟悉的姊姊已經被疾病摧殘成另一個模樣,廖苡禮心痛如絞,厚重的瀏海和口罩瞬間被眼淚沾濕。
但無論姊姊的外表變得怎麼樣,在她眼裡都是最溫柔最美麗的……
「姐姐……」廖苡禮找到她的手,看見束帶的剎那,她的淚水再次潰堤,「姐姐……姐姐,求妳了,求求妳醒來好不好?」
廖苡禮雙手握住她其中一隻手,止不住地顫抖抽泣。
「妳不在的話,就只剩我一個人了……」廖苡禮哭著央求:「妳不要先走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好怕,我寧可自己代替妳先走的……」
或許是廖苡禮手上確實用上了幾分力,又或許是她的聲音對廖苡萱來說就是最大的刺激,原先陷入昏睡的廖苡萱竟然恢復朦朧的意識。
苡禮……是苡禮嗎?
她覺得自己睜開了眼,卻看不到任何東西。
廖苡禮沒注意到姐姐細微的變化,她將頭靠在病床邊,眼淚濕透了口罩,滴落在她們兩人的手上。
「姐姐……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不是的……妳不是一個人……
廖苡萱張開嘴,想要開口對她說話,但她口裡含著氧氣罩,根本說不了一個字。
她醒了,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她只能感受著妹妹跪在床邊哭泣,卻什麼也辦不到。
清醒的時間十分短暫,很快的,重量又回到身上,像是有誰將她的意識綁入鐵塊,沉入深淵大海。
苡禮……
廖苡萱再度闔上眼睛,在完全失去意識前,一滴淚珠從她已經失去視覺功能的眼裡滑落。
妳不會一個人被留下的。
妳會遇上真心喜歡妳,並願意珍惜妳的人。
妳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的。
在未來那個沒有我的世界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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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遲到了,這篇寫起來心情有點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