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坐針氈」應該很適合用來形容我的心情。以女性獸人為首的那群人,似乎就是這獸穴的領導階層,他們前來迎接狂犬和我之後,就一路把我們讓上了主桌、跟他們同席。
因為我是怎麼出現的消息已經傳開,因此他們大部份都知道我是個「比史萊姆還不如」,再加上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外貌,以及只套著一件披風的古怪打扮,獸人們一直用好奇、疑問、鄙夷等各式各樣的眼光在打量我。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偏離我原先「低調借過」的計畫十分遙遠。
值得欣慰的是,旁邊還坐了一個處境比我更慘的人。我想以「水深火熱」來形容狂犬的心情應該十分貼切。
那名為首的女獸人名叫『君妲(Cheetah)』,她看似笑容滿面的挽著狂犬的手,把他帶到最大的桌子邊、讓他坐下,然後客氣的請我坐在狂犬的右側,她自己則坐在狂犬的左側。
雖然我對於這邊的禮儀不太了解,不過以常理來看,面對大門的位置就是首座……而狂犬就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女首領『君妲』反而是坐在他旁邊。
等我們坐定之後,其他人才輪流落座,同時君妲招呼獸人們上菜。這時有越來越多的獸人來到大廳,而君妲則分菜勸酒、十分殷勤。
「哎呦,狂犬你可好久沒回來了,虧你還記得我們吶。」
「來來來,多喝點,姐知道你最愛喝酒,喝到誤了時辰、讓你大哥一個人單刀赴會,這才著了人家的道……」
「唉呀,你瞧瞧姐,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這次回來,一定是已經幫大哥報了仇對不對?快,跟姐說說,那仇人死得是如何淒慘?」
我在一旁聽到胃酸都快逆流了出來,眼角瞄到狂犬黑著一張臉、半句話也不敢說。君妲分菜給他,他就微微低頭、小聲的說聲謝;倒酒給他,他就用手輕輕碰了碰酒器、卻不敢喝上一口。
這場面我在以前看別區一個以刻薄聞名的主管、修理一名表現不佳的菜鳥時也曾經見識過,所以知道狂犬為什麼一定要拉我來作陪……他是把我當成救命的稻草;可惜,稻草終究是救不了命的,狂犬只能自求多福了。
因為這時矛頭並沒有對著我,我對這裏的恩恩怨怨也不太了解,又沒什麼立場說話,所以我只能正襟危坐在一旁陪笑。過了一會覺得無聊,順手拿起酒杯飲了一口……這真是個錯誤的決定。
難喝也就算了,還把炮火給吸引了過來。
我剛才冷眼旁觀,發現獸人的態度,就跟旁人看到那主管修理菜鳥的態度一樣,可以簡單分成三派。一派是置身事外當作沒看到、只希望火星不要飄到自己身上;另一派是幸災樂禍兼補刀,一擁而上、不把受害者逼到哭誓不罷休;最後一派則是於心不忍,想要幫忙緩頰開脫。
基本上狂犬用「三不」原則來應對十分正確,也就是不抗、不辯、不嬉皮笑臉。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他不回應,對方也就罵不長;否則旁人覺得看不下去的會越來越多、原本就於心不忍的也會耐不住而出聲幫腔。
相形之下,我的應對就相當的不智。大家先前都看到狂犬一副把我當成生死至交的模樣,可是當他被人酸溜溜的擠兌,我不但沒有出面幫忙擋二刀,還自顧自的拿起酒杯、喝完還忍不住露出嫌棄的模樣,當然就會讓人覺得「這是什麼酒肉朋友!?」
於是原本酸人酸到沒辭的就找到新的目標,原本看戲的就覺得你這小子不長眼,而原本同情狂犬而不敢出言相勸的人,也把氣出在我身上。
只聽到君妲說:「姐真是的,光顧著跟你說話,都忘了你還帶著個『英雄好漢』回來。失敬失敬,來,你也吃點喝點。」
聽她在『英雄好漢』這個詞加重語氣,周圍立刻傳來一陣訕笑,而原本坐我附近的獸人則是立刻向我盤中倒了不少菜餚,眼中閃過陰險嘲弄的光芒。
我瞄了一下盤中飧,發現大部份都似曾相識,看來是月映城提供給他們的食材。雖然烹調擺盤略有差異,但都是命能含量相當高的食物。
(你們明知道「比史萊姆還不如」吃不得這種東西,還故意來這招!)
眾人的眼光全都盯著我,連其他桌的獸人都伸長脖子、準備看好戲。狂犬似乎覺得過意不去,打破沉默說:「老子正好餓得狠了,讓老子多吃一點。」
說完伸手就來拿我的盤子,可是君妲伸手在他手臂上一按,說:「誒~~你肚子餓怎不跟姐說?來,這些給你、多吃點。嗯?姐給你的酒菜怎麼都沒碰呢?是不是嫌酒菜不好呀?」
狂犬只好硬生生的把手慢慢縮回去,低著頭悄悄瞄了我一眼,像是在說:「抱歉,你只能靠自己了……」
我聽到君妲強調『英雄好漢』時已經心中有氣,再看到他們耍這手段,更想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何況看在剛才狂犬還算是情義相挺,我也不妨露一手幫他出口氣。
異變不只是提高我的感官和運動能力而已,我的各項生理機能都已經達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在飲食方面,雖然沒有到「十年不食亦不妨、日食千羊亦能盡」那麼誇張;但是就跟鱷魚一樣,我一次可以吞吃大量的食物,並且幾乎完全吸收,然後就算好幾天不進食也沒什麼影響。加上現在我連智慧果實都能耐受,等閒精靈食物根本無法再使我暴衝。
唯一的問題是,這些東西的味道實在太過恐怖、讓我餘悸猶存。我看到盤中有那種極酸的粉紅色糕點,還有超鹹又帶著異味的綠色涼糕。它們就像是在對我挑釁:「來呀!不怕死就往這邊來,看我這次怎麼對付你!」
因為剛才啜飲過一口,我知道酒器裏裝的是卡爾特喜愛的那種苦酒『斯庇里頓』,這下可好,酸、苦、鹹三味齊聚,恐怕吃喝完畢我也就魂歸離恨天了。
我搖了搖頭,說:「真是好酒好菜,但是我回想起在月映城一邊飲用『命之露』,一邊吃智慧果實的日子,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這話一出口,相信我的人露出驚嘆的表情,但是認為我吹牛的還是佔大多數。君妲聽出我言下之意似乎是在酒菜不夠好,更認定我是虛辭推託,於是把她面前的那一盤餐點推到我面前,然後說:「不知道貴客還去過月映城,真是怠慢了。來,這是精靈用智慧果實製作的點心,至於『命之露』……來人,去酒窖裏取三瓶來,讓貴客喝個過癮。」
她的眼神似乎在說:「這下你可無法再裝神弄鬼了吧!」
她不知道我心中實在是喜出望外,她推過來的點心正是米利提亞偏愛的白色糕點,原來它的原料是智慧果實,難怪命能含量高得離譜,不過在我的印象它並沒有什麼強烈的氣味,至於味道……先次我一碰就昏迷了過去,實在也不是很清楚。
不過我想無論如何也不會比我盤裏的那些東西可怕,於是用湯匙挖了一小勺、送進嘴裏。
結果證實我的想法無誤,這東西跟命之露十分相似,帶著種清香,但是一入口就覺得口腔中一陣冰涼,就像吃冰淇淋一樣。吞下喉嚨之後則化為一股厲害的熱流,能量流竄全身的感覺一閃而逝。
眾人看我吃了一口,都倒抽一口涼氣,看來這玩意兒就算在獸穴,有本事享用的人並不多。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大快朵頤了起來。只不過有時吃得快了,還是差點忍不住暴衝,只好用左手使勁抓住桌緣、穩住身體。
因為能夠吃的人不多,所以這些糕點也就只準備差不多二碗飯的份量,我不到十分鐘就把它吃個底朝天,這時才順手把湯匙往盤中一放,同時鬆開左手、輕拍肚皮表示滿意。
原本鬧哄哄的大廳裏頓時鴉雀無聲,想來獸穴有辦法吃這白色糕點的人已經不多,能夠一次吃這麼多、這麼快的更是前所未見。
只聽到君妲乾笑二聲,說:「果真是英雄了得,嘿嘿嘿……」
我本想回以禮貌的一笑,卻發現她盯著我面前的桌子看,我順著她目光望過去,驚覺桌緣居然出現被我抓凹的掌印。這主桌看起來是用質地十分堅硬的石料打磨而成,我無意間竟然露了這一手。
附近幾名獸人也注意到這掌印,有人忍不住低聲交談了起來。雖然他們用的是我聽不懂的語言,但是很明顯的又提到那個詞,所以我想他們是在疑惑:「這傢伙不是『比史萊姆還不如』嗎?」
這時取酒的人回來了,手上拎著我在月映城見過的那種水晶瓶。君妲笑著說:「英雄既然是狂犬的好友,酒量一定差不了,來,大夥兒一塊兒喝二杯。」
(唉……妳們又何必逼我呢?)
看君妲揭開蓋子、正打算幫我斟酒,我伸手過去抓住水晶瓶,對她說:「我跟狂犬都不習慣這種小家子氣的喝法。」
君妲臉色微變,我接過瓶子,說了聲:「先乾為敬!」接著把瓶口湊到嘴邊、仰起頭來咕嚕咕嚕的灌酒。
然後我才發現自己中了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