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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消失2019-05-09
因為幼兒期開始爬行沒多久就站，站沒多久就走，走沒多久就跑，我幼兒期爬行的時間只有別人的一半。
但在我和我姊會說話以前，我就能明白姊姊想說的話，也知道大人在講什麼。那個時候意思傳達能夠了然於心，比聲音還要迅速。
我知道大人總是談論我的瘦，說這樣不太好；那時我會坐在娃娃車裡看一眼自己的右手臂，心想：「我覺得我有長肉啊？應該和別人差不多吧，怎麼說我太瘦呢！」
有一次，姊姊踮腳想拿有半個大人高的櫃子上的東西，不慎打翻了近一瓶的泡好的牛奶，為了掩飾，她拉我身上剛洗好的圍兜兜去擦櫃子和所有髒掉的地方，然後警告我不准告訴媽媽。於是在媽媽把圍兜兜拿去換洗前，我被迫一直聞著身上穿的那件擦過污漬的味道。我超害怕媽媽回來時注意到不對勁，會免不了一頓責備──幸好媽媽最後沒有發現。
我好喜歡娃娃車，坐在裡面被推著走很舒服；我也記得我娃娃車沒坐多久就能站立快步走了，心裡一直為此有著遺憾。
我記得有次自己坐在娃娃車上，置身於巷弄間，而姊姊在旁邊叫我下去：她說這是她的位置，我不應該坐在裡面。她的動作思想表達超越言語。據家人所講，那個時期所住的地方，我們根本還不會說話。
我問，那我該去哪裡？她說，她才懶得管，滾開就對了。
於是我試圖抬腿把腳抽出座帶，但是我被很安全地固定在嬰兒車上，穿著小鞋的腿無法抬得更高了。姊姊在旁想要拉我下去，卻無計可施，然後媽媽回來了，我擺脫了這段為難。
（現在回想起來，那和長大後的姊姊完全一樣啊！和後來補習班娛樂時間大家玩大風吹時，她喊著「吹穿裙子的人」然後走過來把除了她以外唯一穿裙子的我從座位上拉起來，自己坐下去時一樣。）
小時候我雖然對外面環境認知非常模糊，卻能知道自己大概離家多遠；大人站得很遠，我仍能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那時候聽力能很自然地集中注意到別人說出的話語。
不像後來的我，需要用盡全力還聽不見。
我在如今的許多環境下聽不太到人類交談的內容。現在想想，一切大概是從幼稚園時期開始的。
像是在馬路上媽媽拉著我對我說話，我說的話音量不大，她聽得見；她說的話音量應該滿大的，我卻辨識不清內容。
或是被媽媽帶去餐廳跟證券公司時。在一整片環境嗡嗡聲中，我總是訝異自己身邊的人彼此輕聲細語還能聽到對方在說什麼，因為即使他們就坐在我旁邊，我也聽不清楚內容，只能知道他們在說話。
從知識庫擴及多國語言領域開始，我已經可以在公共場所分辨人們所說的不同國籍的語言，但我仍然無法聽清中文交談的內容。
若想聽清內容，周圍不能有任何干擾，只要有一絲干擾，就只能聽到那些干擾造成的鳴響；那可以是我音樂創作共鳴的來源（參見《
某種程度上是聲之形……》），但對生活沒有任何好處。
即使聽電話時用手指把自己耳朵從每個角度扣罩在聽筒上，旁邊人一句話就能使話筒內發出的言語無法辨識；我似乎無法將聽力集中在距離以外人類的話語上，不管我多麼努力全副集中精神，甚至腦部劇烈疼痛，我還是聽不到中文說什麼；中文於我而言只剩下聲音和語言種類的分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能辨識的線索。
2.消蝕2020-03-30
我小時候擁有超群的記憶力，極度喜愛動植物，以及對攸關鳥類、自然科學知識以外的事全都反應遲鈍的特性。據家人所說，我經常待在一處地方就不知為什麼定在那裡看很久，想把我帶走就會哭鬧，脾氣有些古怪和固執。
我有無數次在動物園走失的經歷起源於停在原地不動；我將說明文字看完後，會順便回答其他小朋友的疑問，家人看一看動物就走，聊著天沒注意到，往往一走散我就獨自在外遊蕩數個小時。
我還很小的時候，就是個先修生，我喜歡蒐羅知識記憶，把家裡能挖到的百科全書包括字典都當成日常讀物閱了數遍；我腦海中充滿了科普知識，是一部可供家人即時查詢的、活生生的百科全書。
我幾乎可以迅速回答任何有關動物的問題，卻嚴重缺乏正常「溝通」的能力；我的人際認知薄弱到幾近不存在，若沒人來接觸我，我就不曉得要去接觸他人。
我比普通人所知的應屆學歷學生年齡要小很多，但多數人並不知道。我的小學經歷實際上只有三年，而以下是我小學六年級的教室日常：
星期一。
女同學A：「那個讀書心得妳寫完了沒？寫完了可以借我抄嗎？」
女同學B：「我現在還不知道要看哪本耶，乾脆寫課本心得好了哈哈哈！」
聽見鄰座同學的對話，我愣了一下。「那個……老師剛才有說明天的心得報告取──」
兩三位同學同時偏過頭去，阿蘋酸道：「厚，童語曉妳不要一直踅踅唸踅踅唸！」
阿蘋是班上的富家千金，前陣子不知什麼原因被班上同學排擠的時候曾主動過來向本來就是班上孤座的我示好，但之後又莫名其妙地變回了班上那群「流行教主」四人組的幫腔打手之一。
我不死心地試圖傳達正確資訊：「明天的心得報告已經取消了啊……」
阿蘋：「一直踅踅唸踅踅唸可不可以閉嘴？」
星期二。
女同學B：「明天體育又要跑步了。」
女同學C：「好煩啊我討厭體育課！」
我感到詫異，難道他們剛才都沒在聽課嗎？「可是，剛才有宣布體育課臨時取消──」
女同學C：「妳看恁北七又來啦，北七北七！」
阿蘋：「看，又在踅踅唸踅踅唸，死老太婆老巫婆！」
我說話的音量其實正常，但我無法理解為何自己普通地說話、回答問題甚至話說一半，這些人要突然假裝他們不是聽眾，轉開頭就開始罵我不要自言自語。
某個平常的上學日。
女同學C慣例一看到我出現就喊：「恁北七北七超北爛的！」
聽了這詞彙兩學期，我至今仍不清楚同學C在說什麼，但最近因緣際會讀了《乞丐囝仔》，裡面的乞丐語是這樣說的……
我：「《乞丐囝仔》書中有一段乞丐語『爸爸，警察來了』，『爸爸』的發音是北七，妳為什麼一直叫我爸爸？」
女同學C：「北七勒……」
那次之後就沒怎麼聽過C喊北七了。
我到中學才知道「北七」是閩南語「白癡」的意思，平日閩南話滿天飛的C同學大概從沒想過我根本不知道她在罵人。
因為家庭環境沒牽扯過這些資訊加上當時的興趣問題，我的知識庫甚至沒有閩南語的存在。
小學針對我道聽塗說的謠言實在太多，有一次，甚至連一向不曾參與霸凌我行列、而且平日少有交集的同學D，都趁周圍沒人在聽時忍不住問我：「語曉，妳是不是雙子座或處女座的啊？」
「不是，我天蠍──」
同學D錯愕。「是哦……」
「蘋也天蠍呢，我十一月十五，跟她生日只差五天……」
阿蘋路過酸道：「老妖婆咧又在踅踅唸踅踅唸。」
女同學A：「老太婆一定是雙子座，雙子座最愛踅踅唸踅踅唸。」
她們是對這些星座有什麼成見嗎？我是透過知識統計學知道的十二星座，她們說的一點兒也不像那些資訊專業，卻胡亂拿來攻擊人，感覺有點可笑。
以下是我如今的家庭日常：
星期三，家裡只有我跟媽媽在。
我離開房間進入客廳：「媽，我想問一下，上次妳收到的通知單──」
母（突然間看著平板大笑）：「這個也太好玩了吧，哈哈哈哈，怎麼會這麼好笑！」
我：（嘗試發言失敗兩次以上，累極離去）
有些星期六，姊姊會難得從臺北回來小住。
全家可以熱絡地討論起一些新聞。有時我會在他人發表完意見後謹慎地開口協助提供一些正確資訊，但即使勉強參與進去了，也總是無法判斷家人是否有聽見。
我：「對了上次妳們不是講說──」
姊（突然舉起平板對母）：「欸媽妳看，妳看這張照片，看得出這是什麼一坨嗎？」
母（接過平板瞇著眼睛一起看）：「我只看到一團黑黑的！」
我：（放棄發問，默默轉身回房）
我觀察到自己與周圍人的發言模式，除了被問科普必答以外，最主要的差異在是否「聆聽」。
只要有人開口，我極容易立即放棄自己進行一半的話語，參與別人的話題；可當我說話時，總是在起頭沒多久就會被爸爸、媽媽或姊姊置若罔聞地覆蓋，好像身邊的我不存在一樣。
因為周圍的人都易生誤會，我開始覺得是不是自己擁有詭異的天賦，能讓周遭的人對我最簡單的言行都產生極盡負面的幻覺。連我的呆滯遲鈍沒注意到，都能誇大解釋成傲慢無禮愛面子。
可是在我看來極度計較我的外形舉止、一點小事都要激動糾正，一副覺得我出門令他們丟臉的家人，才是他們所述特質的擁有者。
我曾以為所有問題的根源全都出在自己，直到我發覺類似的現象只會發生在周遭最常交集的人身上。我的老師們、那些不認識我的陌生人、打工的同事與上司，他們在言談間不會出現這種針對圍堵的行為。
反觀我身邊的人們，說話總帶著刻薄和先入為主的歧見，認定我將要說出的內容必定不值一聽。
有些人對你說話總帶著莫名惡意的攻擊性，那大概是因為他們需要透過攻擊你藉此平衡自己。
既然無論我打算說什麼，某些人都會像中了魔咒似地自行轉移注意、或是突然想起又發現了什麼而興奮地說個不停，讓我未完的字句被淹沒在那片聲浪的洪流裡……
那我為何還要繼續向不願聆聽的人爭取？
我好想像以前一樣，用失而復得的聲音，只為自己歌唱。
3.消逝2018-10-22
小學很大程度延續了幼稚園時期受到的霸凌和欺侮，也使我在小學時期直接退化回幼稚園不太說話、但內心經常不斷描述眼前所見的階段。
我曾經在說話前就有如此清晰的自主思考能力，但學校生活使我人生記憶開始變得有時清醒、有時如在夢中。我的言語破碎了，再也無法透過言詞交談，但這對我身邊的人們來說很好；只要不說出自己發生什麼，我看起來就正常又乖巧，讓人不用花心力照應。
我從不提同儕會霸凌，不提上學的不便與不安；因為過於順從規範，我從沒想過反抗、沒想過要不去上學或曠課；因為知道說了沒用，我從不提自己因為摔跤或撞到哪邊受了傷有多疼；由於幼稚園老師曾經嘲諷，摀著肚子表示腹痛的我是在裝死，我習慣絕口不提身體不時發生的異狀。我的身體有許多嚴重到影響生活機能的先天問題，我家人卻由始自終不曾知曉。
我仍記得很多事情，但更多時候都感覺自己某部分處於沉睡狀態，完全喪失向人類探索的動力。我就像個空殼，無法生產更多的情緒；除了偶爾被自然因素激發的微笑以外，絕大多數時間只有悲傷，還有無盡的空洞。
當我在校園角落的樹林間獨處，或定在烈陽下曝曬數小時觀察大自然，能感覺到此時是以後端一個旁觀者一樣冷靜的視野在靜靜看著自己；如同植物和動物那般與周圍一同呼吸、共融，幾乎全然地無欲無求，對知識又彷彿乾涸般不斷吸納。
和會來小屋但從不看叭啦的某些網友預想的跟風起源不同，在我幼稚園起到十三歲時所完成的長篇編號小說，故事成分經常遠遠大於小說。
像是五號的夢圖遊戲極大程度地刻印了作者當前的特質與心靈痛苦的記憶，而二號的魔幻境界更是某種私人創作上的極致──它取代了現實世界，成為刺激我人格發展過程的始源。
當時的我幾乎完全在故事裡成長。
我開始接觸其他網路作家時，就注意到雖然交流容易使我疲憊，卻也能使我思緒變得靈活幽默；人類是透過社群連結才能提升大腦發展的動物，即便性喜獨處的我亦然。
不幸的是，當年家裡採極端嚴格的電腦禁──事實上，完全禁止開機的電腦禁一直到大學才解除──在長期現實中別人不與交談的情況下，我只能透過故事人物的互動來延續最基本的語言發展。
藉由頭腦過去蒐集的科博知識，瞬誕完成故事世界的始末，然後把自己投射進去；在知曉起始、終結與部分軸心事件，其餘部分皆茫然未知的情況下，我以第一視野親自下場，和其他人物一同身歷其境，用字典偶然獲得的關鍵字走出關於故事支線的情節。
我一向能從寫作過程看穿人物的內心，能在夢中聽見人物彼此未能說出的話語。這一切，彷彿後端旁觀者視野的安排，無論聽到看到，都會照單全收地記錄。
創作不是創作，而是一個記錄的過程；故事於我而言，彷彿生於植物時期的夢，或者透過其它感知記錄來的別人的什麼。
外界長期交流阻斷的情況下，我的替代認知極度活躍，編號前十三部長篇皆為這種情況下產生的作品。
十三部之所以各有不同筆法、每部又各自涉及不同的替代認知層面（聯覺旋律色彩距離屬性、或完全意識流、或焦點刻意集中五感），尤其前五部更高度集中所有替代認知，用盡全力去感受、描述環境，完全是大腦為了讓作者「變得像人」而做的自我訓練。
所有失去外界互動刺激而無法成形的發展，全都轉移到小說世界。我在異世界國度冒險、歡笑、生氣，逐一養成屬於自己的對話應對風格；在魔幻境界寫到第三集時，我發展出了技巧性說話能力──可以說我現在的幽默感、文字對話、語言能力與人格發展都於小說世界期間發展完成。
我最先將對話技巧運用於網路上的互動，最後才反映到現實生活當中。
雖然現實中能交談了，但辭彙仍與常人有巨大差異。我以文字對話時具有較清晰的思路，故說出來的話語更接近打出來的文字；人如其文，文如其人，缺少社會流行的各種俚語及口語化用語。
4.失序的話語
我非常害怕遇到別人突如其來發問。
那些提問總是心血來潮、有口無心，並且極度缺乏耐性地。
當對話情境沒有預期、受到驚嚇且來不及模擬，從我口中出去的會是無意義的亂答或思考片段的文字，它們是我腦筋無法思考時「防衛意識」基於恐懼臨時投擲出去的話語。
遭到冒犯攻擊生成的亂答，答案距離真實自然也有不小的差距。
只是現今社會的人們統統求快，他們似乎對突然發問衝擊他人的行為樂此不疲。
對別人而言，說話是理所當然的本能；而我言語失序，需要格外謹慎專注自身的話語，避免其意外偏離。
當我說話時，幾乎不能冒險去做任何事情，視覺觸覺聽覺接收的記憶變得薄弱，執行中事物的判斷力下降，記憶跳過了心，直接映射到大腦知識庫區，形成模糊概念的殘影──
好像有記憶，卻是不穩定的記憶；還需藉由不一定有機會的提醒，才得重新喚起。如此耗費心力，那我為何還要繼續向沒打算聆聽的人回應？
辛苦擠出的言語不被珍惜，我愈來愈確定應該像從前一樣關起通往外界的大門，堅守那失而復得的聲音，從此只為自己而唱。
718520：語曉是本人另一個現實中的有效命名，往後記述出現喚名時會以此名掛記。
本文原預計只發2消蝕，但歷史卻已存在超過三篇文章，包括個人精神穿進故事時空的狀況，都與人格言語發展有直接關係；為避免日後分梯解釋造成不常出現的網友混亂，在此一併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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