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Ⅳ
第四章
「Rebirth」
重生
焦急的推動著輪椅,午後的大雨與陰暗頓時令宅邸長廊充斥起陰鬱的氣氛。
臉上充滿了擔憂與不安的情緒,若是一切都是夢境該有多好,瓦倫汀的不安與焦躁令她付諸於行動,為了能夠知道少爺的傳聞是否只是謠言,她不顧周圍傭人們的阻止也要會見公爵。
「總管大人,萬萬不可!公爵大人可是正與衛兵隊的人們在進行會談啊!」
一旁的傭人們有些慌張的緊拉住瓦倫汀的手腕,試圖阻止她的魯莽行為。
「放手,聽不懂嗎?我叫你們放手!」
忽然之間,傭人們都被這瞬間的瓦倫汀給嚇住,不是因為她突然的放大聲量與言行,而是她的神情。
不過即使是面對這樣的瓦倫汀,傭人們依然沒有打算放手或是退縮的意思,反倒是開始傳出勸說她放棄的聲音。
「總管大人,那可是重罪啊!就算您覺得是少爺無罪,衛兵隊也不會無憑無據的就這樣認定,所以……」
聽到這裡,瓦倫汀不顧自己昔日的形象向著說出這句話的人破口大罵。
「閉嘴,你們究竟有多理解少爺?你們又知道些什麼?別說的好像你們很清楚他的為人一樣!都這樣了,你們不相信他還有誰會相信?」
話語剛落,傭人們紛紛都露出感到有些慚愧的神情,對於瓦倫汀的話語他們無言以對。
於是眾人都停下了動作與口舌之快,長廊也頓時陷入一股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
望向周圍的傭人們都紛紛低著頭,瓦倫汀也漸漸的冷靜了下來。
而這時,瓦倫汀輕輕的將一旁拉住她的手給撥開,並再次的推動輪椅,可是這一次她卻沒有剛才焦急與魯莽的感覺,反倒是以抱持歉意的口吻講著。
「非常抱歉,居然向各位講出這麼過分的話,算是總管失職了。」
面對瓦倫汀的歉意,傭人們顯得更加慚愧,便不在說什麼,而是紛紛低頭示意,並回到自身的工作崗位上。
隨著其他人漸漸遠離身旁,瓦倫汀也沒有立即前往會面公爵,只是返回到自己的寢室之中。
推開房門,映入眼中的是簡潔、乾淨,除了生活所需的物品,幾乎沒有身為女性的瓦倫汀應該要有的個人物品。
而在這樣的空間內,桌面上卻放置著唯一,卻也是私物。
透過雷鳴閃過所折射的光澤,充滿傷痕的表面映入她的眼中。
這些年來不斷告誡著她,不得鬆懈。
正因為這東西的存在,她曾發誓要放下過去,只為保護『重要的事物』而活。
如今對於如此這般無力的自己,她感受到了強烈的自責。
而那令她感受到無力、悔恨的物品。
──竟是與宅邸總管身分不相符合,一把充滿傷痕的銀色短刀。
輕輕的觸碰著短刀,隨後她將輪椅推動到窗戶旁,有些氣色凝重的眺望外頭,像是回想什麼似的,輕聲的說道。
「那一天,也是雨天呢。」
瓦倫汀閉起那如同紅寶石般的眼眸,隨著滑下肩膀的鉑金色秀髮,她聽見的,是比起現在更加劇烈的雨聲與一位少女對著一名男孩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簡直是不像話的場面,兩人的立場並不存在什麼特別的關係,只是加害者與被害者之間的鬧劇。
少女緊握沾染鮮紅液體的短刀,紅著眼眶向著男孩哭喊的場面。
在這樣的場景裡,任誰都會認為男孩是加害者,而哭喊的少女是被害者。
然而,少女卻是加害的一方,而非被害者。
不但如此,男孩的衣物上頭都有著不規則的破損與清晰可見的傷痕,少女則是毫髮無傷。
手中的短刀,如此狀態的男孩,論誰都能知道少女確實是想要奪取男孩的性命,不過卻沒能如願以償的失敗了。
對著哭喊的少女,男孩只是溫柔的輕拂她的臉龐,向著陷入悲傷與絕望的她不斷安撫,雨滴從兩人的臉上滑落,淺淺的血水也透過男孩的手掌而印上了少女的臉龐。
她抬起視線,伴隨雨水冰冷的感觸滲入衣內,男孩溫柔的神情也形成對比的溫暖而湧入心中。
少女開始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以及男孩為何會對她如此溫柔的理由。
只是呆坐在被雨水沖刷至呈現泥濘狀態的地面上,感受著這股從未有過的溫暖。
伴隨遲來的溫柔與溫暖與已經分不清究竟是眼淚還是雨水滑落臉龐。
她的所想,她的願望,彷彿傾瀉而下的大雨,不斷的在腦海之中閃現,就算是乞求也好,被當成是奢望也行。
如果能夠這樣一直下去,如果能夠重來,如果可以,她想要選擇不同的道路。
可以的話,她並不希望變成這樣。
然而,少女卻只是仰賴男孩的溫柔,為了達成曾經的自己所要完成的目的。
對於這樣的自己,她感到厭惡、不齒。
而這時的少女,僅能顫抖著早已咬破的嘴唇向著男孩講著。
「……拜託了,請殺死我。」
但是,男孩卻違背少女的意願拒絕了,而面對這個拒絕,少女抿著上唇以十分痛苦的神情回應。
「為什麼?為什麼不肯殺了我呢……?」
少女感到困惑與強烈的痛苦,宛如致她於死地般的感覺充斥在胸前。
然而男孩卻只是以那傷痕累累的身體擁抱著她,即使一句話都沒有講,少女也沒能夠再繼續請求下去。
四目相對,感受著彼此的心跳。
被浸濕的雙眼中,能看見的是男孩那群青色的眼眸,以及從他微動的雙唇下道出的種種話語。
「我才不要。」
第一次的拒絕。
「為什麼妳會認為我會想要殺掉妳?笨蛋也要有限度。」
第二次的拒絕。
「如果妳沒有地方可以去了,不如就跟我回去怎麼樣?」
初次的接納。
「然後普通的生活,普通的笑著,像個普通人一樣活下去。」
憧憬的生活。
「對了,不然來當我們家的管家吧,這樣妳就再也不用殺人維生了。」
欠缺邏輯思考的邀約。
「我覺得當作是原諒妳的條件還不賴,而且如果要回歸普通人的生活方式,這應該是個好方法呢。」
但是,卻令人感到有些心安。
「所以,初次見面,我叫做基爾伯特,基爾伯特.史坦納。」
我知道你的名字,曾經必須殺死的人。
「妳的名字呢?」
「愛莉絲……薩菲……」
從未向他人提及的本名。
「那麼,愛莉絲,今後還請多指教。」
奇怪的傢伙,不過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眼淚停不下來?
這種情感是什麼,為什麼覺得酸澀……?
話語之中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既沒有花言巧語,也沒有任何太深的含意。
但是卻讓人感到十分的溫暖。
也許她正是想要聽到這些,而如願以償的她。
對於這股溫柔,也僅能孱弱的在基爾伯特的懷中嚎啕痛哭。
面對這樣的話語,那一天她便暗自起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將隨這個人一同前行,即使是地獄的深處也在所不惜。
那一刻起,愛莉絲.薩菲便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瓦倫汀這個女性。
一個願將自身一切都奉獻於基爾伯特.史坦納的女性。
※
不論是過去或是現在,瓦倫汀的心意都從未改變,不論他人如何評價基爾伯特的為人,對於她來講都並沒有任何的意義。
不管是誰,任何人都無法讓她去懷疑基爾伯特。
即使這世界上沒有人會相信他的清白,瓦倫汀也會繼續相信。
正因為是這樣,瓦倫汀絕不允許,也不容他人去傷害她的主人。
為此,即使是違背自己的信念與放棄贖罪也好,一切的罪責她都將拋之於心頭之外。
「看來,『普通』是什麼都沒辦法守護的呢……」
隨著眼角的淚痕與桌面上的短刀消失,瓦倫汀也離開了宅邸。
沒有任何人的同行,她面色沉重的在雨中向著能夠讓她重新取回『機會』的場所前行,即使是從輪椅上翻倒在地只能夠狼狽的爬行。
無論地面有多麼冰冷,就算泥濘沾滿全身上下。
她依然沒有放棄的向著能夠取回雙腳的地方前行。
不久之後,天色也逐漸的暗去,足以籠罩街燈光線的雨勢也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當凱恩打開大門時,看見的是已經筋疲力盡倒在門前的瓦倫汀,平時用來移動的輪椅也不見了蹤影。
面對如此情景,他不打算過問什麼,只知道眼前的女性已經做好了覺悟。
「就知道妳會過來,所幸工房的女傭還沒離開,我讓她先替妳梳洗吧。」
凱恩立刻就令工房內的女傭將瓦倫汀帶去梳洗,並獨自一人到倉庫內將沉重的鐵箱從深處給拖了出來。
上頭承載的灰塵量十分可觀,讓他有些感慨的喃喃自語了起來。
「原來都過這麼久了啊,真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適……」
若有所思的凱恩把鐵箱小心翼翼的扛到工作台上,抹去上頭的灰塵之後並將打開了它。
出現在眼前的是雙金屬製的雙腿,尺寸如他所想的一樣似乎有些不合適,但這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只要稍微調整一下就可以進行安裝。
而就在他思考著該從哪邊開始調整時,女傭也將剛才身上沾滿泥濘的瓦倫汀給帶到了一旁,看著頭上蓋著毛巾低著頭看不清面貌的總管。
雖稱不上是捉弄,但凱恩卻露出淺淺的笑容。
「喲,果然乾淨的總管大人看起來順眼多了。」
「……那是?」
取下毛巾後的瓦倫汀向著凱恩詢問他正在擺弄的義肢。
「喂喂,突然像個瘋子一樣出現在門前,可別說不是為了這『雙腿』啊。」
看著那雙尺寸停留在還是少女時期的義肢,瓦倫汀難免感到有些驚訝的回應。
「……你一直都留著?十年來?」
「嗯?沒錯。」
「為什麼?」
對於瓦倫汀的疑問,凱恩忽然的回頭,以彷彿是像在看個傻子似的表情。
「總管大人,沒想到妳還挺笨的啊。」
話語一講完,凱恩停下手上的動作,看了一看拿在手上的義肢,尺寸轉眼之間就合適了許多。
走到瓦倫汀的眼前,他彎下身子比對義肢與瓦倫汀的腿部尺寸,繼續講著。
「有個傢伙表示總有一天會讓某個偏執的小姐穿上她,你可千萬別丟掉之類的,那個傢伙都這樣講,我總不能直接扔掉吧?再說,這玩意兒可不便宜,扔掉豈不是太浪費了?」
「偏執是你擅自加進去的吧。」
聽到瓦倫汀的回嘴,他笑了一笑。
「哈,看妳這麼還有精神就放心了。」
講到這,凱恩與女傭將瓦倫汀扛上工作台,準備進行下一步。
而在開始安裝義肢之前,他也不忘向瓦倫汀再次確認。
「妳真的要裝上這『雙腿』嗎?」
凱恩知道他只是明知故問。
畢竟如果瓦倫汀不打算裝,是不會在基爾伯特沒有同行的情況下來到這裡。
從她的神情之中,不存在任何的猶豫。
「是嗎,當我沒有問。」
回想起基爾伯特第一次安裝義肢的過程,那是疼痛到令一個大男孩都可以直接失去意識的痛楚,而面對那樣的痛楚,豈是一個女孩子能夠承受。
對此,凱恩的心中其實有些不安。
這種狀況下是沒有任何麻醉,要是進行麻醉會妨礙義肢與人體的神經連結,但若是不麻醉又有可能會因劇烈的疼痛而導致後遺症。
能夠忍受這種痛楚的人,除基爾伯特以外他實在沒見過多少,更別說是瓦倫汀這樣的女性。
想到這邊凱恩停下了自己的雙手。
「妳知道萬一失敗了會怎麼樣吧?」
聽見凱恩這麼一說,瓦倫汀反倒沒有一絲的動搖,只是靜靜的閉上雙眼。
「知道……不過連你都辦不到的話,那麼還能拜託誰呢?所以就交給你了。」
「不管是妳還是基爾,都堅強的像個怪物呢。」
「這個程度的痛苦,跟少爺的痛苦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雖然基爾伯特在當時的最後因為劇烈的痛楚而失去了意識,但是過程卻一聲都沒有吭,而從那次安裝義肢的記憶之後,凱恩雖然沒有過問兩人關於他們的遭遇,不過卻能感受到兩人共同承受的痛楚。
如同瓦倫汀所說,對沒有親身體會的人們來講,也只能認為那是超越肉體疼痛的痛苦也說不一定。
不過正因為沒有親身體會過,他才會這樣的小心看待。
所以凱恩並沒有多講些什麼,只是靜靜的將義肢放置在工作台的一旁,仔細的確認會用到的所有工具。
就在準備一切就緒之後,他才再次開口。
「接下來妳可別失去意識了,只要有任何一點差錯都有可能導致失敗。」
「沒問題,不用擔心我。」
凱恩的警告對於瓦倫汀來講,並不可怕。
真正讓她感到害怕的,並不是失敗後的後遺症,而是自己將再也無法保護基爾伯特的這一點。
不過只要自己能夠保持意識到結束。
那麼,不論是什麼樣的痛苦她都願意承受。
她不會移開視線,更不會繼續逃避下去。
即使是多麼危險也一樣,只要能再次與基爾伯特並肩而行,只要是為了奉獻出自己的一切的主人。
失去信念又如何?失去自我又如何?
「我知道了,希望妳可以撐住。」
隨著凱恩話音消逝,首先感受到的是來自右腿部分的疼痛。
其痛苦的程度令瓦倫汀冒著大汗,強烈的疼痛與灼熱感使她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
未能正常連結的神經疼痛的令瓦倫汀不斷的抽蓄、扭動著身體,就連口中的唾液都不受控制的從嘴角滑落。
義肢也宛如是陷入瘋狂的狀態開始以各種詭異的角度擺動著,一旁的女傭見狀不妙也緊張的立即協助凱恩壓制住瓦倫汀。
面對這樣的失控,即使是有預料到的凱恩卻還是忍不住的喊著。
「喂,沒問題嗎!?」
不過凱恩卻再一次的低估了瓦倫汀的覺悟。
「……閉嘴,別停下你的手!」
聽到這裡,凱恩也咬緊著牙關,繼續的將尚未連結完成的些許縫隙給一鼓作氣的推入。
而就在徹底安上的那一瞬間,瓦倫汀終究還是失控的推開一旁的女傭,並伸出手向著大腿抓著。
她所感受到的。
再也不是空無一物的地方,而是自己的腿。
這時她才意識到,這並不是幻覺,而是大腦重新認知到自己的大腿存在的事實。
見狀的凱恩也像是放下心中的一塊石頭似的講著。
「還剩下左腿,喂,妳意識還清楚嗎?偏執小姐。」
頻繁的換氣,有些虛弱的瓦倫汀雖然沒了剛才的銳氣與堅定的神情,不過卻還是從口中吃力的擠出這麼一句話。
「少廢話……動你的手。」
「不愧是偏執小姐……想像以上的堅強啊,我知道了。」
將左邊的義肢放置到相對應的位置之後,凱恩再次的說道。
「拜託妳了,可別暈過去啊。」
隨後,相同程度的疼痛令瓦倫汀再次咬緊著牙關,即使是再堅強的她也忍不住的從眼角流下淚水,而凱恩也顯的有些緊張。
即使是基爾伯特也是隔了一段時間才裝上另外一隻手,一次安裝兩次義肢這種事情,也讓他一個大男人給嚇破了膽子。
結束之後,凱恩立即拍打瓦倫汀的臉部,確保她還保持著意識,不過卻沒有任何反應。
「喂!不許昏過去,笨蛋!」
就算是凱恩難免也失去了分寸,不斷的拍打瓦倫汀的臉頰。
直到凱恩打算拎起她的衣領向她大聲嚷嚷的前一刻,瓦倫汀才虛弱的睜開雙眼,以十分不耐煩的表情回應。
「吵死了,我只是休息一下而已……」
聽到來自瓦倫汀的回應之後,凱恩這時才將雙手放開,並開始大笑。
「哈哈。」
「……有什麼好笑?」
「抱歉,不是再笑妳,只是覺得妳真的強大的像怪物一樣,覺得瞎擔心的自己很可笑罷了。」
雖然還在很虛弱的狀態,不過凱恩卻對瓦倫汀說謊了,對於凱恩這十年來一路看著兩人的成長。
早就不只是將他們當成是客戶,而是家人般對待。
對於瓦倫汀能堅持到安裝結束這件事情,說不上是很有把握,不過只要是為了她的小少爺,那麼也沒有不可能了。
這個孩子,就是這樣的人。
而基爾伯特也是一樣,為了這個孩子,他願意包容一切。
想著,凱恩這才意識到瓦倫汀早已疲憊的熟睡在了工作台上,而看著她的樣子,他想起了十年多前,失去雙手與左眼的男孩,以及失去雙腳的少女來到他面前的那一段回憶。
有這麼兩句話,近乎是同時也是平行的,令他上了這該死的賊船。
「拜託了,請讓她。」
「拜託了,請讓少爺。」
──回歸正常。
也正因為是這兩句話,他才能夠不厭其煩的不斷精進自己的技術,即使這與自己原本的專業是完全不同的領域,就算這是不可碰觸的禁忌。
如果自己能為這兩人做些什麼,那麼就算是犯了大罪也沒關係。
畢竟,比起自己,兩人更有權利得到應有的幸福。
凱恩感到心滿意足的癱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是感到有些疲憊的從胸前的暗袋中取出了一枚老舊的銀製徽章。
翻到另外一面,他以淺淺的目光看向那些模糊的刻字,他並沒有忘記上頭的內容。
那上頭是這麼寫著。
凱恩.弗洛斯特中校。
──希爾維亞帝國憲兵隊,第二大隊『大隊長』。
To becontinued.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