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來追求何物?
榮華富貴、功成名就、犧牲奉獻,人們終其一生都想留下點什麼,有些人過了數十年依然盛名滿載、有些數百、有些甚至流傳至今。然而不管他們身份是富人、窮人、王者、奴隸,等待他們的終點都只有一個——
死亡。
人,生來就是為了追尋死亡。
你的記憶、你的偉業、你的財富終究只是一個過程,有些人活得風風光光,卻在病床上打滾數十年,才終於嚥下最後一口氣。那個過程痛苦無比,無法自主、無法做喜歡的事、無法重新掌握名為「自由」的過去,到了那時他們才發現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想快點結束這趟旅程。
這即是醫學上「安樂死」與「協助自殺」存在的意義,不過很多時候,人們並非因為病痛而想提早結束生命。有時候是感情、有時候是受到他人欺凌,理由可大可小,但每一種都是尊貴的自由意志。
你問我是誰嗎?我來自執名宮。
執名宮——就是為了實現這些人的願望而存在的。
那是位處於聖山烏爾地脈下的一座宮殿,入口處是水聲轟隆的瀑布,進入瀑布後卻瞬間變得幽靜無比。執名宮建於地下,長年沒有陽光滲入,但暗處每隔幾步路就有燭光映照,久而久之也變得讓人習慣。這裡有一批「殉道者」,都是為了追尋死亡而聚集於此,他們心念有所不同,可信仰的神都是一樣的。
睿智的深淵——「潭淵幽玄」
我第一次見到幽玄大人時,甚至忘了呼吸,這不是誇示法,因為我永遠記得自己數秒後才窒息地嗆咳出聲。那是個美麗異常、存在卻又像不存在一樣的女子,她有著烏黑的秀髮,髮尾及肩,偶爾也有長髮的樣貌。她總是面無表情,綠色的瞳孔如死者般毫無光澤,又像沼澤一樣將人們拖入其中,只要盯著她多看一眼,就再也無法從她的美貌裡脫身。
這是身為女性的我,對幽玄大人樣貌的評價。我長年將臉藏在鳥喙面具後,早已忘了自己長什麼樣子,所以幽玄大人對我而言,是危險而令人嚮往的,我從見到她第一眼開始,就決定要獻命於這位大人。
幽玄大人——是代表智慧與死亡的神。
求知本身就是在追尋死亡,當世間道理都被挖掘殆盡時,就再也沒有讓你必須流連人世的的理由。我就是一個「為求知識」而淪落死亡深淵的人,我因為掌握太多禁忌秘術,家族被左嚴氏血洗屠殺,而我本身也被戴上這個罪人面具。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輾轉逃到執名宮,在這裡重新領會生命的意義。執名宮沒有任何入宮儀式、沒有條件、沒有身份與地位的差別,死亡一視同仁,愛待多久就待多久,想離開也是每個人的自由。
然而,我不曾見過有人想要離開執名宮。
因為幽玄大人的存在,我們深愛宮裡的一切,壓力是不存在的事物,就好像走入山腳那漂亮的瀑布後,自己就與世間毫無關連一般。失去愛人的人重獲愛情、遭逢欺凌的人有了志同道合的夥伴一起尋死。
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即使在外人眼裡,執名宮是黑暗、淫靡、令人害怕的地方,但我實在見過太多自詡正義的英雄,在幽玄大人指尖輕輕滑過帽沿後、在幽玄大人噘嘴吹熄蠟燭後,就改變了想法,因為幽玄大人就是「死亡」本身,如果她是如此美麗的事物,那死亡也變得不讓人討厭了。
我舉個例子吧。
我第一次參加宮裡的「集會」時,見到令人震撼的美景。數百位悟道的執名宮弟子,整齊劃一地在幽玄大人面前排開,他們笑著向眾人揮揮手,隨即一起用匕首割開喉嚨,完全沒有任何猶豫之情。
吱吱吱——嘶——
皮膚、肌肉被撕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因壓力解放而噴出的鮮血飛舞半空,我曾見過外國官員自刎,那是極其痛苦的,會因為氧氣無法輸送上腦袋而感到窒息,隨後掙扎著死去。然而他們卻沒有,他們在幽玄大人面前翩翩起舞,臉上的笑容雖然因血液流失而逐漸蒼白,但依然充斥著快樂的氛圍。
啪答、啪答、啪答,舞步踏在血花上的聲音,規律地猶如鼓聲。
我的心跳加速,下腹感到一絲躁熱,呼吸也變得急促無比。
然而,幽玄大人只是靜靜看著。
看著、看著、看著——
直到鮮血流盡、直到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她都沒有任何情緒變化。遍地的鮮血匯聚成河流,漸漸流到我腳邊,然而奇異的是,我沒有想要躲開的感覺,反而期待地看著血泊、期待地關注一場表演。
有事情要發生了,我這麼篤定著。
眾人聚精會神,目送幽玄大人慢慢走入血泊中,她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極其輕柔,當她裙襬拖過血花時,遍地血花濺起墨綠的枝枒、枝枒則綻放出一朵朵鮮紅的彼岸花。我們看著花朵如火焰般迅速擴散,最後視線裡只剩下盛放的赤色花海,那是由眾人鮮血所滋潤的新生命、從死亡中誕生的新生命——
「生亦美麗、死亦美麗。」
幽玄大人少見地開口,用纖細指尖輕輕摘下一朵彼岸花,並端詳著那抹鮮紅。她冷望瞠目結舌的信徒們,最終以小嘴將花瓣咬下,品嚐著新生命邁向死亡的滋味:「死而後生、生而入死,型態改變了、本質卻沒改變,生命活著與死著都一樣甜美,更甚至許多生命在死亡後才更具備價值。」
怦怦。
「故此……」
怦怦!怦怦!怦怦!
「請讓小女子我,以死亡佔有諸位吧。」
見證幽玄大人優雅地吞噬生命,我不自覺跪了下來。追尋死亡並不是錯誤,有人死亦有人誕生於世,我原本認為自殺是消極的行為,卻在這一刻改變了想法,我們的死是為了讓生者有更多成長空間。
這即是執名宮的思維——「人生而於世有所意義,人死而後生更具價值。」
宮內的核心人員,包括我都深信這種想法,有人回歸塵世隨意殺戮、有人以歡愉的性愛誘惑他人死亡。而我,則透過己身掌握的秘術,向世人宣傳這個想法——沒錯,你現在閱讀的這篇文章,就是我的能力。
死亡是涼爽的夏夜,可供諸位安心休眠。
一場精彩的戲劇,最榮耀的,往往是謝幕時眾人為你鼓掌的聲音。
旅行終有盡頭,死亡只是讓你搭上舒適的特快車,不必再背負生存的重擔。
我四處傳遞幽玄大人的思想,將這些話語烙印在有意尋死之人的腦內,幽玄大人不曾讚揚我們的行為,因為我知道對她來說萬物終有一死,她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等待與等待而已,但我們這些有限之人卻無法效仿。
所以,在有限的時間內,我將招募更多人來到執名宮。如果你還想聽下去,我會在第二天入夜造訪你的夢境。現在,您請甦醒吧,繼續感受塵世的不理性、繼續感受纏繞己身的壓力。
你的工作永遠得不到他人讚賞。
你的情人終有一天會離你而去。
你沒有可以深信的朋友、亦沒有心想事成的財富。
然而,這些東西在執名宮都不重要、都會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人生來就是為了追尋死亡,或許過程能成就什麼,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現在,您請醒過來吧,天亮了,我的時間到了,幽玄大人對您的恩澤到此為止。
如果您想通了、如果您想放下生存的重擔,執名宮的大門將會為您開啟,直到永遠。
本文純屬虛構,執名宮並不存在、生命也很美好,請勿涉身死亡。
幽玄大人的形象圖由TMM繪製,縮圖則由Kirsos繪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