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夜未森林的孤兒
我鬆開了倫爸身上的藤蔓,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在掙扎了。
「梅爾梅博先生……」
「我是不會原諒這混蛋的。」
「換作是我也做不到,但是,這也是為了倫倫,拜託你了。」
「……就算是這樣,我也沒辦法相信他,抱歉。」
「梅爾梅博先生,我們握有把柄,他應該不敢輕舉妄動。」
瞥眼看向他,貝德先生只是聳聳肩,接著說:
「我不會再要求他什麼了,我知道……他在我身邊沒有真誠笑過,倫倫和小梅真的太像了,我自然一眼就能明白,我曾經以為可以挽回,只是……哈,我可能早就放棄了,
就像你說的,我陷得太深了,死命伸長手卻連一點光都抓不到……我忽視的東西,太多了,如果倫倫希望我補償他,好好陪他,那麼我就不會再離開,如果希望別再看到我……那麼我會走得遠遠的。」
「請您別帶走他。」
「哈!他哪也不會去喔,倫倫的話裡滿滿都是你跟學姐,誰來聽都知道他想要留在這,就當是上學外宿,每個月寄生活費給他,自由自在的過……哼,那樣一定比較好。」
「……那您呢?這樣一來,您不就只剩下一個人了嗎?」
「……哈。」倫爸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望向天際。
「那樣正好,你就一個人贖罪吧!」
我看著他無所謂似的樣子,緩緩開口:「……貝德先生,這張地圖你拿著吧。」
「喔?這是臨走前的贈禮嗎?」
「……倫倫不一定希望你走,這是項鍊的地圖,密碼我寫在下面了。」
「謝謝你,善良的精靈。」
雖然沒有道別,我跟梅爾先生還是目送了緩緩離開的倫爸,他拿著手機照著地圖看,專心前行。
「我送你回城裡吧,只是回家也是鬱悶。」梅爾先生嘆了一口氣,抓抓僵硬的表情。
「那個戒指怎麼辦……?」
「啊啊,那本身並沒有任何意義,可以賣點錢吧,如何?要的話我可以陪你找。」
「不用了,還有,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阿本先生,你的那份憐憫……肯定會傷害到自己、甚至是周遭的人。」
「我不認為是憐憫,就算現在去找警察也改變不了什麼,就算廉鉤碎片被採信……也只是換個地方落樓罷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回現場蒐證。」
「那要是他強迫倫倫拿出碎片,或者是被他東翻西找找到,我們不就拿他沒轍了?」
「不見得,證據握在倫倫手上,雖然他不知道那代表什麼,但只要倫爸對其異常執著,倫倫一定會來問我理由,嘛,雖然他也有直接帶走倫倫的選項,不過,我相信那份執念。」
「執念?」
「嗯,就算知道過世的妻子有愛人,雖然一開始會很憤怒,但把時間拉長,生活重心肯定會回到以往的工作、家庭、以及興趣,畢竟……
我所知道的人類,並不是緬懷著過往,循著痛苦、悲憤以及仇恨而活,電影和戲劇時常塑造為復仇而活的人,為此準備、訓練、培養人際關係,五年、十年,直到成功復仇為止,但那始終只是不負責任的寫法罷了,追尋著幸福和快樂才是人的本能……不,是我們智慧生命體的本能才對。」
「那麼,貝德先生呢?難道你要說他違背了本能嗎?」
「所以我才說,放走他從來都不是我在憐憫貝德先生,他並不是為了快樂,也並非為了幸福,卻有一個籠統但誰都能理解的詞彙能形容他的作為,即使醜陋不已,汙穢不堪,但那就是貝德先生的『愛』。」
「……妲彌的生命難道比不上那種東西嗎!」
「不能理解才是正常的,梅爾梅博先生,請您相信自己的感覺,那一定才是……正確的。」
「我的感覺……嗎?」
梅爾先生沉默了一會,才突然的轉換了話題,稍微閒話了兩句,然而夜幕已深,我便與其道別,再說,我掐指一算,也快一個禮拜沒有回家了,該怎麼說,依老爸的個性,他應該擔心得連老媽的調戲都視若無睹,這麼想來,我一回去……老媽的玩心又會發洩在誰身上……嗯,還是別想了吧。
…………
……
「哈……哈……啊……」好累。
可能是這幾天都沒睡好的關係,心情一鬆懈下來,才感覺到身體各處都是繼沉重又痠痛,再說,這座森林,空氣中的瀰漫著鬱悶和濕潤,就像把肺部浸在水中,跑起來之後又加劇了不舒服的感覺。
話雖如此,稍作休息之後,我還是跑了起來。
『貝德,你的表情啾啾~的糾結在一起嘍~』
那是,我將細針往食指上刺,用力地擠出血時,小梅帶著觀察小動物的微笑,把自己的食指展示給我看,同樣也有個細小的孔洞,汩汩地流出鮮血。
『難道說……意外的怕痛?』
『哈哈!就是說啊,雖然常常撞傷啊,擦傷啊,但這跟被利器劃傷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呢,我記得高中的時候,還因為不想抽血而哭了……哈哈,真丟臉。』
『如果是我一定會想找洞鑽,畢竟別人的視線很刺人呢。』
『抱、抱歉,我會想辦法克服的……那個……』
『開玩笑的啦,只要是人都有害怕的東西嘛。』
『但是,這樣子很不像是個男人吧?』
『嗯~是有一點羞恥啦,但那又如何呢?我又是不是因為性別才喜歡你的,啊,不過如果是女生的話,貝德應該是那種胸部很大,長髮像是龍麟一樣亂翹,爽朗的邊喝啤酒邊哈哈哈的大笑,那種帥氣的女人吧?那樣的話,電波也蠻對得上呢。』
『原來我在你心中是這種形象啊……嗯哈哈!』
『更何況……我也很怕痛,跟貝德你不一樣,只是小小的跌倒擦傷,就會掉眼淚。』
『但是你剛才的表情看起來明明就很開心啊?難道說已經練到越痛越開心的那種……』
『請不要把人家說得像是變態一樣!我只是……嗯~想到你也在做一樣的事,所以很開心,還有,這份疼痛,作為幸福的代價來說,實在太輕了呀,』
小梅自傲單手插腰,另一隻手比了個YA,把手指順勢推到了我的人中,插進鼻孔。
「喂喂!關麻呀!」
「哈哈哈!好像豬的聲音喔!」她天真無邪的笑了出來,圓滾滾的雙眼瞇成了一座半月形的拱橋,即使過長的前髮遮住了姣好面容的大半,但我還是能清楚看見她善良而甜美的真心。
對了,我看著她純粹的笑容……起了想永遠和她在一起的決心。
不論是怎樣的形式。
即使是錯誤的做法。
就算是崩壞了內心。
即便最後的最後,忘卻初衷,如同行屍走肉的苟延殘喘……
唯有想要她待在我身邊這點,永遠都不會變。
啊……對了,我怎麼會忘了這件事呢。
『請節哀順變,貝德先生,您的妻子選擇離開人世,但這並不是您的錯。』警察只是邊寫著筆記本,毫無感情的說。
『就這樣嗎?』
『嗯?啊,不要誤會了貝德先生,對於這件事我們也深感遺憾,但……要是您也沉浸在哀傷之中,您的兒子……』
『給我閉嘴!滾!滾出去!』
就這樣?明明小梅死得這麼悽慘,就只有這點反應?
不是我的錯?你在說什麼傻話?也不查清楚,也不仔細問一遍,這件事就這樣結案了?
就這樣?
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
你是不是把小梅當成死了也沒差的螻蟻啊?
是不是只隨便看了一眼,就照樣回去,開心過自己的生活啊?
『兒子啊,不用太難過,你這麼優秀,這件是肯定不是你的錯,比那種村姑還要配得上你的女孩,媽媽這邊可是有很多候補。』特地搭飛機過來這座島的母親,一坐下就從包包裡拿出好幾張照片。
『……就這樣?』
『當然不只嘍!不論是身家好的,漂亮的、甚至是賢慧的,長得像她的……應該也是有啦。』
『長得像小梅的?』
『對啊對啊,要是你喜歡頭髮又長又多,不太露臉的類型,以你的條件啊……』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老太婆!妳又懂什麼啊啊啊啊!這世界上不可能有跟小梅一樣美一樣可愛一樣善良一樣溫柔的女人!我不准妳繼續汙辱她!給我消失!我不想再看到妳!』
『兒、兒子?冷靜一點啊!媽媽這也是為了你跟倫倫好……』
我二話不說,立刻從廚房拿出了一把菜刀,然後衝了出去。
『等等!你拿那個幹嘛?』
『我問妳,小梅的死……有讓你感到難過嗎?』
『……那、那那那那當然!我家的媳婦去世,我當然很難過啊!媽媽只是給個建議!先把刀放下來好不好!』
騙人。
一進來就興高采烈地拿出照片,現在又是這種見鬼說鬼話的表情……
『給我消失……一分鐘內給我消失!』
就沒有誰是為了小梅感到難過的嘛?
『老闆啊,你看起來稍微冷靜下來了呢,畢竟也過了一個禮拜了呢,太好了,對了,你有沒有考慮過再婚啊?我家的小妹……』
為什麼大家都一副小梅死了比較好的表情?
『老朋友啊,我是真的很羨慕你呢,電器行能做到市民皆知,又會研發新產品,哪像我,到現在還是一家小店,對了,我姪女也有興趣學這行啊,不但手巧人也漂亮,要不我叫紹她來你的店裡,說不定……』
『阿德,你怎麼能對你媽媽說那種話!就算是記恨我們不同意你和梅……梅……什麼來著?反正就是跟梅小姐婚事,她自殺也不該對我們生氣啊,真要說的話,是她的問題,你趕快回來跟你媽媽道歉,不然我會考慮斷絕關係!再說,現在倫倫還小,要是能早點再婚……』
啊啊……這樣啊。
就像我忌妒她被別人搶走一樣。
忌妒我能擁有小梅。
忌妒小梅能擁有我。
她就像是……被神給遺落在人世的天使,不,是沒能成為天使的……孤兒。
我繞過樹林,不禁喃喃道出一句話。
「被人類視為異端……是神遺落在人世的孤兒。」
而我最後也……沒能聽到她的辯解,沒能理解她。
現在想想,我是多麼愚蠢,多麼的自負,才沒有辦法忍受被背叛的可能性,所以,面對與她十分相像的那孩子,我才忍不住,要他別變得像小梅一樣。
只准向我看齊。
只准聽從我的建議。
只准向做我給的夢。
只准變成我的隨從。
就算否定小梅的一切,我也不想看到他變成另外一個小梅。
不然我一定又會──
「……想要他永遠留在我身邊。」
我半蹲在巨大的石頭前,草的清香瞬間撲進鼻中,山岸下、碧藍的海水打亮世界,月光與湛藍的水波同時照耀草皮,翠綠而蔚藍的光影反打在玲瓏有緻的石紋上,浮現著好似文字的刻痕。
我翻開了精靈少年給我的字條,雖然寫著「686384」但卻沒有標示位置,該不會要我把周遭都挖一遍吧?
「嗯?該不會是指……」我拿著字條,他寫的文字有菱有角,明明就是直線卻左拐右彎,就像是刻意的在描繪圖案,這麼一看,是不是跟石頭上的光紋有關?
我仔細的比對了好一會,才找到和字條裡類似的圖案。
「……他是先找到之後,為了讓我好找,才幫我畫的嗎?」
我在心中默默地感謝那位理解我的少年,然後我從工具箱裡拿出小鏟子,準備開始挖掘,只是從我身後,草不自然的被挪開,「沙瓦沙瓦」的響著。
我沒有回頭,心中的預感已經告訴我是誰來了。
「那個叫阿本的少年真的很特別,他只是在石頭附近繞了一圈,喃喃自語了幾秒,就知道我和妲彌繞了一整天才找到,長得很像數字的光紋,就好像全部記到腦中,再一個個搜尋似的,嘛,我是覺得其實也沒有那麼像,有點穿鑿附會的成分也說不定,過一陣子回來看,也許就再也找不到了吧。」
「哈!你應該不是來幫我找的吧。」
「哼,你認為呢?」
「你是來殺我的,對嘛。」
「……抱歉啊,我就是沒有辦法原諒你。」然而他的聲音不包含任何的歉意。
「哈哈,這樣就對了,太棒了!終於……終於有人為小梅悲傷了!啊啊,真幸運,能遇到一個肯為妳努力找到真相的精靈,跟一個肯為妳哀弔的義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能有這麼棒的結局……
遇到妳真是太好了,梅蒂娜妲。
…………
……
「哥~哥……哥哥!」
嗯……居然幻聽了,看來我昨天真的很累呢,不過佩也有一點責任,居然說倫倫……
──呼~呼……
我聽著祈菈好似的在小朋友練習吹口哨般輕柔,又多了點成熟女人撫媚的打呼,默默的這樣想。
啊,其他兩位也在休息,托雷特是實不實夢話幾句,佩則是完全無聲,說起來,他應該是選擇不讓我聽到她睡覺的聲音,畢竟那傢伙本身卻意外的害羞。
昨天回到家大概是四點鐘左右,除了大量使用腦力和口水之外,還多用了些額外的體力,加上洗了個澡(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碰水了)上一次擦拭身體,應該是梅爾先生幫我做治療之後吧?
照常理來說,要先把傷口弄乾淨才能開始醫療,更何況不久之前在學姐身上學到「治療魔法就是個坑!」這個事實。
說起來,梅爾先生的職業應該也不是什麼醫生,那麼,難不成草藥學是村裡必學知識?如果是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信裡的文章是擷取自「珍草花藥論」。
然後,一出浴室,就被要上廁所的老爸給堵到,然後他一邊啜著眼淚,一邊要我跪在客廳,強制讓我聽了兩個小時的說教,硬生生拖到了六點左右才上床。
「呣,沒辦法,看我的捏臉頰攻擊!」
奇怪,我又聽到倫倫的聲音,而且我的臉頰真的被拉起來,左搖右扯。
我才不會被騙,根據之前的經驗,當我要醒來的時候,夢中的動作都是有意義的,像之前托雷特在我的嘴裡塞了一隻草莓棒棒糖,原因是現實的我嘴裡有一隻,還有佩踢我小腿,是因為老媽坐在我腿上發呆。
那這次應該是……額,祈菈裝倫倫的聲音捉弄我,然後老媽捏我臉頰?一切都合理了起來。
「不要鬧了啦~讓我再多睡一會啦,老媽。」
「嘿~哥哥平常是這樣向姬子小姐撒嬌的啊~是嗎是嗎~」
──呼……雪戀巧克力……ZZ。
嗯?祈菈是怎麼同時出聲的啊?難道說……啊,視線一片紅潤,這是光照在眼皮上的關係,也就是說……我不在夢中?
「……(把眼睛偷偷張開一點點)」
「早安哥哥,稍微睡醒了嗎?」
「咦……?倫倫?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啊,難道是我昨天順著慾望摸進你房間了嗎,對不起!」我有點害羞的紅著臉,盡量不太仔細的觀察倫倫。
「咦咦,怎樣的慾望?還有,這裡是哥哥的房間喔,我是來叫醒你的。」
「啊……是我的房間卻有倫倫?難道說,這幾天你一直住在我家嗎?可惡的老媽!」
「真是的,怎麼還在說夢話,我今天是特地過來看哥哥的啦!」
──呼……!?殿下,倫倫跑來找你了。
居然驚醒了,咳咳,我知道你很努力了祈菈,回去睡吧。
「看我?有什麼好看的?」我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是呢,我想說哥哥不見了兩天,傷口不知道怎麼樣了,結果好像幾乎完全好了耶。」
「完全好了?真的假的?」我趕緊將全身上下摸了一輪,真的都不會痛了,奇怪,我只有把傷口靈體化不是嗎?
──呦,早安啊老闆,啊哈~嗯,抱歉,還有點想睡,我解釋一下,你將傷口靈體化的期間,我同時用治療魔法在療傷,雖然效果很小,但這兩天不間斷施放,看樣子效果不錯,那麼,我去睡回籠覺嘍。
是可以這樣搞的嗎?算了,方便就好。
「厚,還在裝蒜,自己的身體狀況怎麼可能不清楚嘛。」
「啊哈哈~睡迷糊了,不過有些傷口還是痛痛的。」
「哼~那就沒辦法了,本來想要找哥哥出去約會說。」
「……啊?你你你你再說一次。」
「我想找哥哥出去約會,之前不是有答應我一個約定嗎?」
「喔喔!那當然,走吧!啊,我先換衣服!很快!」
「咦咦!不是不舒服嗎?」
「我現在動一動,發現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很健朗呢!可能睡了一覺之後全好了吧!」
「不要勉強喔?」
「怎麼可能勉強!我現在來個頭轉大風車都沒問題!」
「是嗎?太好了,那約會之後的逞罰大會也可以參加吧!太好了,我馬上告訴姐姐們。」
「……哎?那是什麼?姐姐們?」不知道為什麼,頭皮一陣發麻。
「之前在電話裡有提到吧?哥哥讓大家擔心的逞、罰、喔~」
要是說身體不適,就取消約會,身體健康,就要接受逞罰遊戲。
「倫倫。」
「嗯?」
「你比惡魔更像惡魔呢。」
──……哈啾!
「嘻嘻,這句話,我就當成是在稱讚我嘍?」
我隨便換了件輕便的衣服,然後愜意的走到客廳,倫倫坐姿端正的靠在沙發上,看到我走進來,他先是輕柔的微笑了一下,然後拿起桌上的粉色米X鼠橢圓便當盒,將蓋子打開。
倫倫今天穿著優雅的細肩連身裙,黑紫亮色再披上一件純白的及腰短外套,雖然身形是個小孩,但給人的印象瞬間變得很成熟,白色帶有黑色小圓點的髮箍裝飾淡藍色的小蝴蝶結,前髮雖然是老樣子,但遮蓋的量卻少了許多,相信是髮箍把一些前髮往後梳,固定在後頭了。
「這個搭配還真好看……不過對你來說有點太超齡了。」我點點頭享受倫倫的可愛,緩緩坐到他旁邊。
「呣,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喔,哥哥。」倫倫有點不開心的皺眉,然後把便當盒遞到我面前。
「會這樣辯論的通常都是小孩子唷,這是……啊,飯糰耶。」一顆一顆手掌大小,胖三角形造型的飯糰相當討喜,發出淺淺的麻油香。一旁還有淋上番茄醬的鵝黃色炒蛋,光滑而Q彈,並用酒紅色的醬料畫了一個:D。
「……啊,難道說是早餐嗎?」
「嗯!本來是想說當午餐啦,但看哥哥的樣子,早飯應該還沒吃過。」
「是沒錯啦……家裡應該還有吐司,塗塗果醬吃就好了。」
「不行喔,這樣完全沒有營養,雖然姬子小姐也是叫我這麼準備,但我拒絕了。」
「啊,這麼說來,老媽究竟去哪了啊?他平常是足不出戶的啊?」
「當然是去準備了啊。」
「準備?總覺得有股不好的預感,這麼說來,是因為她出去了,所以才由你來叫我嗎?」
「嗯!我來的時候,姬子小姐正好出門,她看到我就把我拉進屋裡,雖然我本來就要進來沒錯啦……」倫倫苦笑了一下,然後把木筷交給我。
「真是隨便啊,嘛,老媽的話也不是不可能……就像棉被,也是老媽給你的吧?」我先吃了一口蛋,嗯,以倫倫的手藝來說,算普通的呢。
「咦?!啊……我滾下去用的那兩條嗎?不,其實是我自己拿的,我看她晾在外面,所以……對不起!」
糟糕,是倫倫自己拿的嗎,嗆錯人了。
「那倒是沒什麼啦,也不是說沒有被子可以蓋。」只是那條我還蠻喜歡的就是了。
尷尬之際,我拿起了最靠右邊的飯糰咬了一口,麻油的清香早已滲透每一粒飽滿的白飯,裡面包的鮪魚美奶滋,甜甜又鬆軟的滋味相當順口,加上黑胡椒的微辣來帶動口腔分泌口水,越嚼越香,肚子也就更餓了。
「嗯~好吃耶!」
「旁邊還有肉鬆跟咖哩的喔。」
「咖哩!?我要吃!」我把飯糰丟到左手,準備去拿下一顆,但直接被阻止了。
「呣呣,真是的,先把手中的吃完啦!」
「啊……說的也是,啊姆啊姆。」
「嘴角,沾上飯粒嘍。」
「嗯?啊,我立刻……」
我正準備講弄掉兩個字的時候,腦中傳來兩人份哀嚎和一份打呼。
──……自己……弄掉什麼的……不可原諒!
──就是說啊老闆,懂不懂風情啊,這也是約會的一部份啊!
「不不不,這個情節未免也太老套了吧,倫倫才不會幫我用咧。」我故意遮住嘴巴,小小聲地說。
──你就問問看嘛,就是因為老闆這麼現實,才交不到女朋友喔。
──而且……這不是老套……是王道!
哈啊……真難搞耶你們。
「在、在哪啊~我好像找不太到~」
「啊咧?不就在嘴巴旁邊嗎?該不會是故意找不到的吧?」
「……」
──幹嘛……一副責怪我們眼神……是你自己演技太爛。
──還有機會啊老闆,你直接把臉靠近她。
不,直接無視那個問話究竟需要多大的恥力,你一定不知道。
但我還是照做,把臉靠近倫倫。
「等等等等等!太近了啦哥哥!而且是另外一邊才對。」
「啊……抱歉,我轉過去……」
「不用,我記得位置,嘿咻~拿到了。」
「喔……喔喔!」倫倫的指頭碰到瞬間,稍微有點癢癢的,不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果然漫畫都是騙人的,正當我準備要恢復原來的姿勢時……
「先別動喔,我發現這邊的臉也沾上東西了。」
「喔喔,好──咿咿咿!」臉頰突然有一個溫熱而濕潤的軟體動物輕輕滑過皮膚,不,這有點細顆粒的感覺,是舌頭嗎?
正當我疑惑之際,倫倫的溫吞鼻息有如羽毛般搔癢沾濕的臉頰,讓我肩膀不自覺跳了一下。
「倫倫?!」
「姆,果然是美奶滋啊,哥哥不會覺得臉頰黏黏的嗎?」他遠離我之後,用手指幫我抹了抹他舔過的部位。
「好了,這樣就行了。」
「……那、那個……為什麼要用舔的?」
「嗯?因為我不是很喜歡手黏黏的,很不舒服,啊……不過這樣的確有點髒,那個……我到底做了什麼啊,嗚……」倫倫低下頭,好像現在才察覺自己的行徑有點奇妙。
「……」不過說起來,我也沒有什麼抗拒感就是了。
「這就有點像那個……對了!甜食沾到嘴角的時候,會用舌頭去舔掉一樣!沒有特殊的涵義喔!」
「原來如此,這樣的確會一個不小心就舔上去呢,但是要注意喔,要是不熟的人肯定會很困擾喔。」
──並不會不小心舔上去,殿下。
嗯?我在講話的同時祈菈好像說了什麼,沒聽到。
還有,那個小天使控的魔族怎麼沒有尖叫?睡著了?真可惜,那傢伙像個瘋狂粉絲般的激奮叫聲其實還蠻好笑的。
「好了哥哥!快來嘗嘗我的試作品咖哩飯糰吧!張開嘴巴~啊~」
「等等,不是說好吃完一顆在……」
「我說『啊~』什麼都不要多想,嘗就對了!」
之後,我被倫倫硬是灌得肚子撐爆,三個飯糰都意外好吃,就算肚子有點飽了,還是會繼續吃的那種,結果為了休息,還是演變成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局面。
「啊,老媽最愛看的韓劇又在重播了。」
「這在演什麼呢?」
「在演古代一個有名的針灸師穿越時空愛上女醫生的故事……嘛,一開始還算好看啦,但後面的套路又差不多……嗚嘶!」
我下意識的摀住耳朵,但那股直衝腦門的尖叫聲是沒有辦法防禦的。
──咿咿咿咿呀呀呀呀!這是什麼名場景!哈……哈……不小心又小睡了一會……起來就看到看到這種刺激的影像紀錄!啊啊~!為什麼觸感不能紀錄啊啊啊啊啊!去找小妾!現在立刻馬上!!
「哥哥?怎麼了嗎?一副『有瘋狂粉絲看到大明星的身影突然大吼大叫所以無奈的摀住耳朵』的表情啊?」
「嗯~還真的就是這個狀況呢,而且她直到現在還沉浸在氛圍裡。」
「……是祈菈嗎?」
「嗯?啊~不是不是,只是一種譬喻啦!就是說……回想剛剛的倫倫喂我吃東西的場面覺得異常的開心,畢竟從滾下山坡之後就好久沒有跟你玩了。」
「啊……嗯,畢竟那時候哥哥受了重傷,想玩也沒辦法。」
「說到你下來找我的那天……為什麼你會把祈菈當成惡靈啊?」
「嗯?我記得媽咪墜樓的那天,祈菈跟我說完話之後,我在警察那邊待了一會,晚上回房間的時候,正好聽到警衛們在跟警察說什麼『梅蒂娜妲女士是被惡靈殺死的!』然後就開始陳述今天下來發生的詭異事件……
什麼『控制桿瘋狂上下拉動』『被女鬼的手搭上肩膀』『螢幕裡有雙仇恨的眼睛在瞪人』之類的,嘛,可能是媽咪的死,讓大家都慌了吧。」
「……就、就是說啊?」
「為什麼是疑問句型呀,哥哥?」
「總之祈菈是個真真正正的守護神喔!那些有的沒的怪事都推給惡魔吧!」慌忙之際,我把手搭上了倫倫的肩膀,對此,他像是觸電般小跳了一下,然後苦笑著別過了視線。
「倫倫?」
「呣,仔細想想,我那天好像講了很多很害羞的話。」講到這裡,倫倫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可愛的小手肆意的玩弄裙襬。
「現在覺得難為情也太晚了吧,每天早上都要用墨西哥式熱吻送我出門這句話我可不會給你反悔喔。」
「不,根本沒約定過呦,而且墨西哥式熱吻是什麼概念?」啊,我的謊話讓他臉上的薄紅立刻蹆去,可惡。
「嗯~就是很起司玉米片或是塔塔醬捲餅那種感覺的接吻吧。」
「好像有點難以想像呢……」
「那要嘗試看看嗎?」
「嘗?!」倫倫「嘎!」的像是被嚇到的小貓一樣,雙手半舉到半紅的臉頰旁邊,手勢有點像可愛的幼熊爪。
──那、那個老闆,居然積極的進攻!
──被小天使俘虜的美少女魔族!同意一票!順便幫睡美人投同意!
你們該不會是假裝睡覺,默默都聽我跟倫倫對話吧?
「居然毫不在意地說這種不太妙的話,嘗什麼啊!那、那種是要等到成年……結婚之後才可以做!」
「咦?墨西哥的食物要成年才能吃嗎?」
「……啊,是這個意思啊。」
「不然還能嘗什麼?」
──哈……唉……
──呦,雖然隱約有預想到,還真不愧是老闆啊。
「咳咳!哥哥正坐!」
「是?」我立刻挺起身子坐好,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怎麼三個人都很失望的樣子。
「那個啊,說話要好好說清楚啊,總算能理解碧翠絲姐姐平常在抱怨什麼了,剛才那種狀況,應該要說『哪天要去嘗嘗看墨西哥料理嗎?』這樣,來,說一遍。」
「等等午餐就去吃怎麼樣?順便再去晃晃。」
「嗯~也好,畢竟這座島什麼沒有異國料理最多了……啊,那改說『等下午餐要去嘗嘗看墨西哥料理嗎?』這樣,來,說一遍。」
「哈啊……倫倫,等等午餐去吃墨西哥料理吧。」
「好~啊不對,哥哥真的懂了嗎,有些話可得好好說清楚喔!」
「是、是?」
──我賭……阿本完全不懂。
──呦,附議~
──一票。
怎、怎麼回事,我只是簡化了一下而已啊?為什麼會被大家看不起呢?
「唉,看樣子沒辦法了,我就來測試一下哥哥吧,為了姐姐。」
「難道說今天的約會是碧翠絲設下的陷阱嗎……」
「注意聽好嘍,要是今天哈麗絲姐姐跟你去海灘玩水。」
「首先,她根本不可能跟我出去玩水。」
「呣,不是一起去爬過山了嗎?」
「啊……那應該算是霸凌的一環吧……」
「雖然有點在意那是什麼意思……咳咳,總之,哈麗絲姐姐換上了漂亮的泳衣,可是卻被染著金髮小麥色皮膚的一群混混纏住了,哥哥會怎麼做?」
「當然會去救啊!而且得盡快!」
「喔喔……意外的很擔心哈麗絲姐姐呢,那你會說什麼?」
「哈麗絲小姐快住手啊,再打下去會死人的!」
「原來是擔心男方啊……而且還是以打下去為前提,雖然哈麗絲姐姐有點變態,但也不至於打人吧?」
「那是因為你沒看過她對成年人的態度……」話說,連倫倫都覺得妳有點變態耶,小豬仔。
「那這樣好了,假設哈麗絲姐姐手腳都不能動不能反抗,然後被不懷好意的男生搭訕,然後哥哥要去救她,會對男生們說什麼呢?」
「說話就能解決嗎?」
「嗯嗯,意外講道理的那種壞人。」
「要是真的有這種壞人就好了……是呢,『我不准你們動她。』」
「嘿嘿~為什麼呀~我就是要抓走她~」倫倫故意壓低聲線,裝的有點像賣毒菇的小魔女,可怕度零分但可愛度滿分。
「拜託你們(低頭)。」
「……為什麼不說些其他的話呢?」
「其他的話?」
「比如說『她是我女朋友~』之類的。」
「啊……因為哈麗絲不喜歡我啊,就算說謊騙了那些人,之後要我證明給他們看,接吻啦,抱抱啦,不就變相違背哈麗絲的意願了嗎?」
「……啊啊~這個例子不好不好,我換一個。」
「不不不,你是不是忘了一開始的目的……」
「要是有一天哥哥跟碧翠絲姐姐去海邊──」
「又去海邊?」
「因為今後不會有泳裝回……而且這樣子在哥哥腦中也比較好模擬對嗎?」
「不會有泳裝回嗎?!」
「這座島只有漁村,當然沒有嘍……啊,咳咳,哥哥跟姐姐來到了海邊小屋要點冰吃,這時候老闆跟你說:『抱歉啊兩位客人,只剩下一碗而已嘍』來,請作答。」
「兩個人一起吃吧,碧翠絲。」
「嗯……『抱歉啊,我發現湯匙和任何可以挖冰的餐具都只剩下一支而已嘍,要不要改點別的呢?』」
「那共用一支吧,碧翠絲。」
「沒有一點節操嗎哥哥。」
「咦咦!?突然就被罵了……」
「哥哥跟姐姐難道是交往很久的情侶嗎?」
「咦!我跟學、學姐交往……哈、哈~好害羞……」
「呣噁……請停止你的猥褻笑容哥哥,剛才的話當我沒說。」倫倫微微皺眉,露出很明顯是厭惡的表情……唔,有點難受。
然後,他接著繼續說:「如果不是在交往的女生,共用餐具可是很失禮的喔,而且……會被誤會是不是在暗示。」
「暗示?暗示什麼?」
「啊……嗯~難道說哥哥有類似的經驗嗎?就是……跟女性友人做相似的互動。」
「有啊,之前上學的時候,莉塔常常喂我吃她做的料理,試試味道之類的。」
「咦……之前哥哥好像說過,是很好的朋友對嗎?」
「嗯,是同區生也是死黨……啊,以前上魔法學校的時候,是透過符文碑傳送到過去的,畢竟魔法學校就只有一間而已,所有各地各區的精靈都是同樣的學校,所以從同區來的就是同區生這樣。」
「原來如此……魔法學校啊……跟霍格X茲有點像呢。」
「啊,沒那麼夢幻啦,其實就有點像是大學,有課在去教室,沒課就是自由研究這樣交替直到放學,學年基本上也是馬齒徒長……只有學科變難,魔法研究還是見仁見智。」
「有點難以想像呢……啊,學校的事先放一邊,哥哥跟那位莉塔姐姐還有什麼……嗯~比較深入的互動嗎?」
「我想想,啊,好像有借過她體育外套之類的,洗好之後她又忘記帶,所以就變她借我外套,搞到後來都分不清楚誰是誰的了。」
「那個……男生用的外套跟女生用的款式不一樣吧?」
「啊啊~不是不是,我是說沒再介意誰是誰的,畢竟大小差不多,還有味道也混在一起了嘛,哈哈~不過說起來,她好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跑來找我交換呢。」
「……哥哥,我在確認一次,真的只是很好的朋友嗎?」
「對,很好很好的朋友。」
「狀況不妙啊,姐姐……而且同區生……也就是住在這座島上嗎?」
「嗯嗯,靠近城政府左邊那一棟大房子。」
「咦,那棟房子的話……是維多邸嗎?那不是超超超超有錢的地主嗎?有事沒事就會送飲料和高級巧克力來學校請我們的那個,雖然我只吃過一次……」
一提到學校,倫倫面有難色的苦笑了一下,然後搖搖頭,用可愛的小手輕拍自己的臉頰,啊~應該是類似轉換心情的動作吧,好可愛喔。
「請學生吃東西啊……以那個自私的家主來說還真稀奇。」
「那個!你們現在還有再連絡嗎?」不知道為什麼,倫倫看起來很緊張的握拳,嚴肅地盯著我看。
「……」
「哥哥?」
「嗯?啊……沒有沒有,跟怎麼說,畢業以後就散了、吧。」
「是嗎……那還好,還有機會……」
「機會?倫倫想認識她嗎?」
「沒、沒事!總而言之,哥哥需要多加拿捏和女生互動的尺度!」
「不不不,我覺得學姐也沒有在拿捏吧……」
「的確,有時候會覺得碧翠絲姐姐更像王子呢,不論個性還是身高等等,哥哥的話……」倫倫帶著笑意地望著我。
──公主。
──公主呢。
──公主殿下。
祈菈原來妳那個不是「王子」殿下啊……還有閉嘴啦!
「噗呼,幹嘛突然翻白眼啊哥哥。」
「不……繼續說下去,我可以承受!」
「哼哼~哥哥,把耳朵靠上來~」
「喔,好。」我把耳朵朝倫倫的地方靠,而他則是將手掌拱做半圓,兩手合併成個圓筒,然後故意用氣音把可愛的聲線藏起來,輕輕的吐息透過話筒搔癢我的內耳,他刻意放慢和加重的字尾,一字一句刺激我的腦門。
「是、我、的──勇、者、喔。」
說完之後,倫倫別過頭,白皙的手背巧妙地擋住了小巧的鼻子和泛紅的臉頰,至於那雙圓滾滾的雙眼,則是不知所措,惹人憐憫的左右飄動。
──咿咿咿咿咿呀呀呀呀呀!抱抱抱抱!我要緊緊的抱住他呀呀呀呀呀!
說真的,我很想把如夢似畫的這幕給記下來,但我還是因為那瘋狂粉絲的嘶吼而下意識摀住了耳朵,雖然沒用就是了。
那之後,稍微逞罰了一下倫倫(太可愛也是一種罪──By因為太帥而罪孽深重的托雷特)實行了搔癢攻擊,特別瞄準敏感的腰間和腳底卯足了全力進攻,直到他笑到虛脫癱軟在沙發上求饒才放過他。
但既是小天使又是小惡魔的倫倫沒放過這個機會,從背後對我的後頸和肚子進行猛烈的攻勢,然而我抓住了機會一陣反擊……兩個人都虛脫的躺在地板和沙發上。
經過短暫休息,我們才出發前往墨西哥料理攤。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