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真實(三)
我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
「回到最開始吧,第一點,為什麼要準備這種半娛樂性質的信?第二,不論是信的謎底或是藏寶的地點,如果不是在這座島,這個森林,則完全沒有意義;
最後,你曾經透漏過,你想要倫倫和你一起死去的原因,是因為梅蒂娜妲女士沒能帶著倫倫一起回來,也就是說──你和梅蒂娜妲女士,背著貝德先生再一起了對吧。」
「……我們只是父女而已。」
「暫時是吧,就一對父女而言,你們的準備過多了,月光石對你們一族來說具有什麼意義,相信不用我多說了吧,這也是為什麼,藏寶地點會選在那,六年前,梅蒂娜妲女士帶著倫倫回來,向你控訴貝德的所作所為,你少說了一段,那就是──她認為你比較好,想要接受你當初的……那個告白。」
「胡說!我、我才沒有……我跟她只是父女而已!」
「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梅蒂娜妲女士……啊,每次都講六個字有點太長了,不如,我也叫她妲彌吧?」
「不准!」
「哎呀哎呀,這個稱謂,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是嗎?我還以為是精靈語中的『小』或是阿本的『阿』之類的……不是嗎?」
「……就、就是那樣,但你叫起來,有點──」
「讓我們回到結婚之前,在你知道妲彌喜歡上了個人類之後,你相當慌張,一直相信妲彌的心是偏向自己的這份確信,反而讓你失去了機會,情急之下,你帶著她來到了岸畔的月光石,雖說我不確定她知不知道故事……
就算沒有,你只要稍微告訴她,然後在說明你的心情,我猜這時候的妲彌,並不是真的喜歡上了貝德先生,而是基於同族的親近感,至於對你,並非不喜歡,而是做為家人的親密感過於耀眼,導致她很難將你和戀愛做聯想,應該說,你的著急,讓你在錯誤的時間做了錯誤的行動。」
「不……不對……你是從哪……知道這件事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是個性喔,從我聽來的資訊來看,妲彌比起理性更偏向情感,比起安逸的生活更渴望冒險,從信中了解到外面的世界,就想一探究竟,那股純粹的天真讓文書店的婆婆及其不安,至於你,就是透露著一股想為愛人報仇的心情,而不是作為家人的悲憤。」
「那你又怎麼知道妲彌當初拒絕我的理由!這跟個性沒有關係吧!」
「啊……這很簡單啊,親情、戀情、愛情,最後又連回親情,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順序,而且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基於本能,每部愛情劇都是在傾訴『戀情』的階段,而戀情成就的主因……是新鮮感,新奇,與神祕感,正是因為個性相異,因為不了解,所以想要了解,
戀情是從一點一滴的求知慾累積而成的結果,而不能認同彼此的價值觀,觀感,以及理解過度而失去了熱情等等理由,導致無法演變成愛情的最後,就是分手和離婚,你與妲彌要成的話,就是直接進入了愛情的階段,
而這個段落,並不為人所歌頌,亦不做文章詠之,因為那之後,就只有平淡無奇的幸福罷了,也就是說,這和目前她想要的不一樣,僅是如此。」
「……難道你想說,妲彌會受苦,是因為人類的本性?」
「很多時候,我們就是會做一些自討苦吃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即使是早就有前人教訓,吶,你的妲彌也是如此。」
每當我喊一次妲彌,梅爾先生的眼角就會抽一下,而這次,我還帶了點嘲諷的意味,這讓他更加忍無可忍,梅爾先生的頭上爆出青筋,硬生生的抓住我的衣領,一把將我推撞上樹幹。
「你……不准叫她妲彌!」
「哼哈!這又是為什麼呢?你就承認吧,那是婚嫁者間的愛稱,對吧?」
「唔……!」梅爾先生錯愕的大吼了一聲,稍微鬆開了一點力氣。
「她第二次帶著倫倫回來,心中早已決意和你一起活下去,你們來到月光石,除了寫下謎語,更重要的是她回復了你的告白,而你也答應了,同時,立下了帶著倫倫回來一起生活的約定,這就是你要帶倫倫走的原因,你想要實現當初的諾言。」
「不要……不要再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最後我一定要說出來,梅蒂娜妲女士的死,是你害的,是你和她的決定害的,在你接受的當下,所有的悲劇都已經註定好了!」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梅爾先生抽出了利刃瞬間往我肚子捅,只不過。
我用將手刀劈砍梅爾先生撩住衣領的手,趁力道趨緩的瞬間,我將雙膝半蹲,眼神直直鎖定刺過來的刀刃,在接近我的一瞬,用左手橫推刀面向外推開,並將左腳底貼在樹上用力一蹬,用右肩向前撞,不過──
梅爾先生抓住衣領的手在失去目標後,下半秒、他當機立斷的貼回胸前,在我的肩膀即將頂到時,粗壯的手刀對著我毫無防備的脆弱喉頭猛擊。
「咳噁!」喉嚨傳來的悶響、嘔吐感和劇痛讓我腦袋一片空白,眼淚和食道沙瀑般的乾澀讓我不自覺了用雙手扶住喉頭。
──阿本……別愣在原地……往後跳!
佩清澈的呼喊喚醒了我的思考,我咬緊牙關,奮力的往後碎步跳躍,但視線中的淚水讓我無法看清楚他的位置,只能隱約看到模糊的身影朝我這過來。
──五步、四、三……
「……!逢、咳咳!鳳『風刃』!」或許是見到我的視線模糊不清,佩幫我做步數計算,我忍住聲帶的痛楚,隨意的往前丟了一記防守用的衝擊。
一邊退後,一邊用墨綠色的長袖抹去淚水,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穿著上個月去醫院時的衣服,這麼說來,第一次跟披風人打的時候,也是穿這件……該不會這套帶衰吧?
當我再次看向前方,土地上的枯葉發出脆亮聲響,眼前銀色的刀刃架在梅爾先生胸前,筆直對準我眼前刺擊,幸虧托雷特長得矮、稍微低頭就躲過了,可是梅爾先生的攻勢並沒有結束,右下劈砍,上刺,連續揮砍,我對著刀口的反方向閃,一次,二躲,往後跳,很好,全部閃開了!
──啊嘶、痛痛痛。
「怎麼了嗎?托雷特?」
──還問怎麼了……你被砍到了啊……我幫你把痛覺關了。
「別關啊!我還以為自己很帥耶!」
見我拉開了十步左右的距離,梅爾先生立刻詠唱魔法:「精靈王,願自然與風暴的根源寧靜長存,庇佑我等!翠雨!」
「呿,近距離就拿刀子砍,拉開距離就放魔法,真不要臉!,翠雨!」
──嘛,我是覺得輪不到老闆說啦。
我和梅爾先生同時詠唱出了魔法,雙重的狂風互相牽引變化成颶風,在樹梢間流轉纏繞,惹得粗壯的枝幹也承受不住,刺耳的迴響不絕於耳,至於鼓譟的綠葉也沒有閒著,不是將尖端對準我,就是瞄準梅爾先生。
我突然有個很卑鄙的想法。
「翠雨翠雨翠雨……唔哇!」我才唸到第三次,強烈的風壓就好像龍捲風過境一樣,不但站不穩,甚至人都要飛起來了,同時也讓噴射向我和梅爾先生的葉子們吹得亂七八糟,魔法效果整個打消。
「額……你在做什麼啊!真是既噁心又危險的能力……」梅爾先生慌忙地看向頭上因綠葉全部掉落而透出月光的枝幹,更是憤怒地看著我。
「哎呀哎呀,看來翠雨勢必得透過新鮮的葉片才能發動啊,失算失算。」
「精靈王,願自然根羽寧靜長存,庇佑我等!竄生!」
──『竄生』已紀錄,老闆
聽起來就不太妙的魔法,正當我這樣想的瞬間,有種枝葉從腳跟溜上骨髓的異樣感,我往後跳,與此同時,土地裡衝出樹的粗根讓泥土噴濺起來,硬生生擋住在我和梅爾先生之間,但是異樣感並沒有結束,又在一次的溜了上來,我不自主的嘖舌,只管轉身逃跑。
「砰!」我聽著背後傳來泥土炸裂的聲音,不知道這個魔法還持續幾波,但我腳底的異樣感告訴我別停。
「……王,願……長存……纏繞!」
「!?」不遠正前方,樹幹之間的去路被無數的枝葉纏了上來,而身後則是被突出的樹根給擋個正著,現在只有左邊和右邊可以跑,但如果梅爾先生在其中一邊埋伏……
我抬頭張望,就連樹梢上都被交錯的枝葉給纏住。
「佩,他的位置!」
──不知道……隱藏起來了。
──哎呀哎呀,二分之一的逃走機會嗎。
我張望左右兩條路線,左邊的盡頭很淺,樹幹之間的間隔很小,而且排列方式比較偏向三角形,雖說容易躲藏,但難以移動,而右邊的樹幹比較接近平行排列,中間可以直行。
選右邊脫逃的機會比較大,但是如果他埋伏在那……
「砰!」這聲音直接炸開在我身後,濺出的泥土灑在我頭上,我咬住牙齒,直往右手奔,但我的判斷仍然太慢,無情的樹根劃破我的後腿,劇痛瞬間蔓延全身。
「好痛!怎麼又把痛覺感知打開了啊!」
──明明就是……你要求的。
「算了,那樣正好!」
痛楚正好讓我精神抖擻起來,這反而讓我跑得更加迅速,感覺啦。
──等等……阿本!
突然,銀色的光芒閃動,從前面的樹後刺穿出來,我沒有理會那股殺意,只是跳步並曲膝壓到最低,接著往前跳,刀毫不留情劃過側腹部,但我只是咬緊牙關。
「竄生!」我鎖定前方三步的距離施展魔法,接著在空中扭身縮起,宛如老鼠捲曲成一團,雙腳朝向根部竄出來的位置。
同時,泥土裡竄出來的樹粗根部,和我的雙腳配合,「砰!」一聲,我有如彈簧曲膝踩踏樹根。
抬頭看著我的梅爾先生一臉錯愕,口中開始詠唱魔法,我自然也沒放過機會,大聲喊到:
「竄生!」位置鎖定梅爾先生與我之間。
他聽到我喊的魔法,立刻是往後一跳,與此同時,我也起步反跳衝上去。
──老闆!你在幹嘛!這樣下去會撞上……
「雷鳴!」剛飛出去,我立刻喊到,接著我解除了托雷特的變身。
「回應我,引路者『祈菈‧費雪蔓』靈體化!」
──?!是的,緋桂林。
接著,我的感官一瞬間淡化,前葉額不斷警示我會撞上樹根,接著,化作靈體的我穿過粗根,立刻看到了轉頭張望,困惑的凝視著後方天空的梅爾先生。
「物理碰撞加入梅爾梅博!」
──已完成。
「咕!?」腹部突然受到重擊的梅爾先生發出了沉悶的聲音,然後,我們兩個同時位移到了五步之後的位置,也就是降下落雷之處,強烈的白光挾帶著電花爆響,他跟我一起受到了惡狠狠的衝擊。
嘛,我只有眼睛被閃瞎而已就是了。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把貝德先生丟到了維多夜未營區的入口,稍微幫他整理了一下面容(又是嘔吐物又是泥土的)然後,我把梅爾先生綁了起來,帶到了當初他救我的那座木屋裡,意外的是,我才剛把他放下來,他尖銳的目光就已經瞪在我身上。
「啊、您醒了呀。」
「梅叔叔!」小女孩擔心的靠到梅爾先生身旁,小心翼翼查看他的傷勢。
「阿本……先生,還有妞妞啊,那個小鬼呢?」
「他的話,嗯,大概是不好意思吧,那個……聽說他做了很多讓你不開心的事。」
「……妞妞,妳先回去。」
「不要!我要跟梅叔再一起!要是連梅叔都……」妞妞緊緊的握住了梅爾先生的右手,不安的神情一覽無遺。
「我沒事,我只是……那個……」一時想不到藉口的梅爾先生用眼神向我求助。
「他只是拌到浮起來的樹根罷了,稍微撞了一下,很快就好了。」
「就是這樣,妞妞。」
「但是……我想照顧梅叔,這次換我幫你了!」
「啊啊,當然,但在那之前,妳先去幫我拿件乾淨的衣服,我等等換。」
「……嗯!」妞妞用力的點頭,然後輕快的小跑出房間。
等到確認妞妞完全離開了,梅爾先生才緩緩開口。
「……其實,你不需要道歉,我可是想取了他的命,拚盡所有資源,所有可能來打倒我,才是他該做的事。」
「但他傷害了自然也是事實,非常抱歉,還有,梅爾梅博先生,可以請您不要再打倫倫的主意了嗎?」
「這我沒有辦法保證。」
「嗯……我知道,事到如今,不論怎麼樣的話語,也沒有辦法解開你的心結吧。」
「阿本先生。」
「是?」
「我跟妲彌的關係,你早就知道了嗎?」
「……只是有想過這個可能性而已。」
「這樣啊。」他只是默默的回了一句話,然後靜靜地凝視著竹製的天井,不一會,他擠出了沙啞的聲音,語帶悲傷的問我。
「我……我究竟該怎麼做,結果才會不一樣呢?」
「拒絕她。」
「拒絕?但是……」
「那個時候,她還是貝德先生的妻子,在答應的當下,她就變成了名不正言不順的偷情者,當她一心只向著你的瞬間,即是背叛了貝德先生和倫倫的信任……那麼,又有什麼資格責怪貝德先生犯下罪狀?
身處事件源頭的你們,也是罪魁禍首……再說,即便你拒絕了,她終究還是會回到你身邊,或許會傷到她,或許會泣不成聲,但那也是梅蒂娜妲女士應得的教訓,是一昧追求戀情的懲罰,事過之後,她一定會待在你身邊……直到死至分離。」
「這樣啊。」
「嗯。」
「……我知道了,我會自己消失的,不論是貝德……還是我,都欠倫倫太多了,更何況……」
這一次,梅爾先生安詳的閉上眼睛,愉快的笑了。
「有你在他身邊,肯定比我們三個傻瓜來得好多了。」
「不。」
「嗯?」
「那女孩不會希望你消失的,我相信。」
伴隨著落葉被踩得飄揚飛舞的清脆聲響,一個急促的腳步聲也逐漸地接近。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