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之四:黎明前的亞里亞海】
漆黑骯髒的底層船艙,只有航行的規律搖晃、以及打在船身的海浪聲陣陣傳來。
被關在幽暗牢房的伊薩與悠娜不發一語,靜待命運之神的發落。
即便是笑口常開的伊薩,在這種情況下也難免感到絕望。
他不想讓悠娜看到此刻的表情,所以將臉別開暗自憂傷。
每當遭逢挫折,提里歐斯總是會陪伴在他左右,協助主人度過難關。
伊薩這才了解到,自己是如此依賴提里歐斯。
單單只是不在身邊,就讓伊薩感到絕望無助。
不安同樣在悠娜心中蔓延開來,她想起兒時在薩里亞被綁架的往事。
與上次不同的是,貝昂這次不會來救她,他連女兒人在哪裡都不曉得。
外頭的世界,比想像中要來得險惡。
悠娜後悔了,後悔為什麼不聽貝昂的話,執意離家踏上旅程。
閉上眼睛,熟悉的景色就浮現在腦海,山腰的小木屋、綠草如茵的坡道、追著尾巴轉圈的托魯。
想到再也回不了家,再也看不到貝昂的臉,悠娜就感到一陣鼻酸。
(貝昂,好想再見你一面……)
兩道眼淚靜靜滑過少女的臉龐。
負責看守的茲察,呆站在外頭的走道,心情如烏雲蔽日般煩悶。
他回憶起沃肯剛才的眼神,跟那些大人一樣充滿了鄙夷。
「可惡!連個人都殺不了,還當什麼海盜……」
當年因為戰亂逃亡,父母拋棄了兄弟中最為年幼的茲察,在野外遊蕩整整三天的他被一群野狗盯上。
正當茲察以為到此為止的時候,一名路過的萊沙商人拯救了他。
為了報答商人的救命之恩,尚未懂事的茲察,從小便替他幹了許多不法的勾當,也是在這時練就一身偷竊的技巧。
把商人當成憧憬對象的茲察,在商人身邊度過了一年,看盡了大人們各種黑心齷齪的手段。
直到某天,茲察被送到一間織布廠,遇見許多比他年長的孩子,他才知道自己不過是用完就丟的工具。
憤慨不已的茲察,某天放了把火燒毀工廠,趁亂連夜逃走,利用偷竊的技巧在城裡討生活。
茲察注意到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年這樣的生活,同時成了亞里亞海一帶小有名氣的盜賊。
他沒有一天忘記遺棄自己的父母,忘記利用自己的商人。
大人都是自私的,為了活命可以拋棄孩子。
大人都是骯髒的,為了賺錢總是不擇手段。
強者為王,敗者為寇。
血爪海盜團的出現給了茲察希望,雖然同樣是惡,卻是不受拘束、足以顛覆世間常規的
惡。
反正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如就加入海盜吧。
茲察原以為能順利成為他們的一份子,事實卻不是這樣,他仍然下不了手殺人。
當年獨自徘徊荒野的茲察被拯救後,深切體會到了活著的美好。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性命是多麼的可貴。
憤慨不平的茲察往牆上揍了一拳,破皮的手背滲出血來。
「可惡、可惡!」
他對於無法貫徹心中邪惡,半吊子的自己感到憤怒。
海鷗號一靠近客船,兩個男人就爭相跳上去,沒踩穩的貝昂差點摔進海裡,令後頭的提雅捏了把冷汗。
甲板到處都是船員的屍體,見到這幅地獄般的慘狀,兩人顯得更焦急了。
「伊薩──!」
「悠娜──!」
他們在船上四處奔走,尋找熟悉的身影,不安的心臟猛烈跳動。
隨後踏著船板上到客船的卡蓮,對眼前的景色不為所動。
「諾德曼。」
「有什麼吩咐嗎?」
不同於其他捏鼻皺眉的船員,諾德曼似乎也不怎麼感冒。
「雖然我不認為有生還者,保險起見還是搜索一下,另外飛鴿傳書回羅伊姆通知此事。」
「是,會長。」
嗅覺敏銳的提雅,因為空氣中瀰漫濃烈血腥味感到反胃。
她看著其中一具身首異處的屍體,不禁回想起自己遇襲的那天。
(倘若當時沒逃走,恐怕我也會變成這副模樣……)
「沒有、沒有!」
繞了整艘船一圈的貝昂,就是沒有看到悠娜的蹤影,於是找上提里歐斯。
「喂!萊沙人,你確定是這艘船嗎!?」
「我叫作提里歐斯,給我記清楚。」
提里歐斯拾起伊薩的刀,他站在落海時伊薩的所在位置,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打鬥的痕跡。
「恐怕他們倆被抓走了。」
「你有什麼證據?」
「我的主子是王室成員,有留活口的價值,悠娜應該被連帶抓了過去。」
聽到悠娜還活著,貝昂頓時安心了不少。
「那知道他們的航向嗎?」
「你當我是先知啊?就算我能推測出萊沙幾個港口,也不保證那群海盜會在正規的港口停泊。」
提雅與卡蓮剛好從船廊另一端走來,卡蓮聽到他們的對話,單手插腰露出得意的神情。
「我有辦法喔。」
「什麼辦法!?」
「聞味道。」
「聞味道……?」
意料之外的回答,聽得貝昂一頭霧水。
「我的嗅覺很特殊,距離再遠都聞得到。」
兩人腦海裡不約而同浮現狗的印象。
「那就拜託您了!」
貝昂深深的九十度鞠躬,面對朝低頭懇求的成年男子,少女帶著成熟的笑容答道:
「我都已經蹚這灘渾水了,事到如今也不會食言。」
卡蓮轉身走回船上,中途回首補上一句:
「做好了玉石俱焚的覺悟吧。」
「那當然!看我痛宰那些海盜,把悠娜給救出來!」
提里歐斯知道自己對悠娜有所虧欠,因此確保伊薩的安全後,也打算全力救出悠娜。
兩人各自握緊拳頭,對他們來說,只要能夠救回重要的人,犧牲性命根本算不了什麼。
然而他們並不曉得,這番告誡是說給提雅聽的。
提里歐斯注意到天空的動靜,於是從懷裡拿出一個哨子,吹響尖拔的哨聲。
貝昂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尖拔聲響,摀住耳朵不悅地抗議:
「吵死了,這是什麼難聽的聲音。」
「基諾人,你最好閃遠點。」
提里歐斯伸出手臂,貝昂以為他又要掀起爭端,自己也捲起袖子,結果被俯衝下來的老鷹嚇到。
「哇啊啊!搞什麼鬼!?」
第一次這麼近見到老鷹的提雅,也好奇的湊過去觀察。
「好漂亮的顏色,這是什麼品種?」
土黃色的羽毛底下,有著兩條長長的黑色尾羽。
「萊沙的巡哨鷹,只要牠們在空中盤旋,就代表附近有萊沙海軍。」
他向路過的船員問道:
「不好意思,請問有紙筆嗎?我想寫信給萊沙海軍求援。」
「有的,我馬上去拿。」
提里歐斯將寫完的書信綁在巡哨鷹腳上,左手一振讓牠飛回去送信。
回到海鷗號後,安份下來的提里歐斯不再找貝昂麻煩,浸濕的衣服也換上了船員給的替換衣物。
他靠在船緣閉目養神,為接下來即將展開的戰鬥養精蓄銳。
貝昂按捺不住迫切的心情,眼神緊盯著海平線,躁動不已的海面宛如此刻的心境。
同樣望著海平線的提雅,輕拍貝昂的肩膀要他放心。
「小悠娜一定會沒事的。」
自責的貝昂垂下眉梢,眼神透出一絲軟弱。
「……抱歉,把妳捲進來。」
因為他們父女倆的關係,讓提雅跟卡蓮商會牽扯上危險的海盜,貝昂真的感到很過意不去。
所以他已經決定要無期限免費供應羊毛跟乳製品給卡蓮商會,甚至上船當個十年五年的免費勞工了。
但是對於提雅的幫忙,貝昂真的無以回報。
然而提雅對此毫不介意,搖了搖頭微笑答道:
「我說過了,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夥伴嘛,況且我本來就在追那群該死的海盜。」
貝昂想起那張人像畫,有著寬厚下顎的男人。
「妳在找的人,難道就在那群海盜裡嗎?」
「我好像沒有說過,我一個月前抵達亞里亞海的時候,搭乘的船隻就曾被血爪海盜團襲擊,當時的我判斷寡不敵眾跳船逃生,結果把行李給忘了,裡面有絕不能搞丟的重要物品。」
「如果是貴重的東西,會不會已經被變賣了?」
「那東西雖然很有價值,卻沒那麼好脫手,也只能賭它還在血爪手裡了……」
想到這件事提雅就鬱悶了起來,她的手微微施力,尖銳的指爪在船緣留下一道刮痕。
「無論如何,這筆帳我都要找他們算。」
她降下兜帽,任由海風吹拂銀灰色的秀髮,語氣平靜的說:
「怎麼說那都是────老爸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