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個『生物』到底是甚麼？」
被鋼釘與鐵板固定的骨架子，透明的管線沿著脊椎骨纏著攀上，一點一點的供給傳輸著散發黯淡光芒的能量體。
散發藍光的眼窩讓人有些惡寒，張開齒顎時露出揚聲器喇叭的頭骨就像是惡趣味的鬼屋造景。
「我猜是第三世代，畢竟是混入動物基因來抵抗核輻射對DNA構造的突變影響，不過顏色確實是有些過於巧合...」
「我不是問品種啦，豬頭。」
骷髏出聲吐槽叼著肉乾的軍人，同時丟了一個板手過去。
軍人只是反手用長著燦藍晶體的左臂接住，繼續把上半身鑽入愛機『蝗蟲』的底部，感覺起來就像是在保養著一台歷練的老爺車。
「我是問牠的『存在』，你是如何去定義的？
一個朋友？同伴？...惡趣味一點該不會是寵物？」
「怎麼去定義牠嗎...老實說還真模糊。」
軍人鑽出機體，和骷髏一同擺頭，盯著帶有狼耳狼尾的少女看。
少女只是彎下腰，用腳爪搔抓著頭頂的獸耳，然後注意到了視線而回過頭。
軍人把嘴上的肉乾丟了過去，少女趕緊原地跳起但沒接中，摔了個滿天星；暈頭轉向又急性子的模樣讓她趕緊打滾起身，但錯以為尾巴是肉乾而原地追逐打轉著。
「我覺得要定義那些都還太早了
現況真要說起來的話...比較像是我家後院的垃圾桶住了一隻浣熊。」
「還真不留情阿，她聽得懂的吧？」
「...以第三世代的成長速度而言，我不是很確定。」
在兩人的一來一往中，少女成功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然後在地上攤成一坨毛茸茸的甜甜圈...當然，她花了幾秒才了解到自己咬錯目標了。
「所以...你老媽允許你養寵物了？」
「當然沒有，她過世了。」
骷髏轉過頭骨，發光的眼窩直盯著軍人看，試著露出啞口無言的表情...但只是下顎微微張開，畢竟是骷髏。
「...甚麼時候的事情？」
「幾個月前吧，就在我跟她最後一次通話之後。」
「而我連喪禮的出席通知都沒收到？」
「沒有人收到，我自己送她走了。
她睡在很漂亮的好地方，連我都有些忌妒了。」
骷髏無奈的嘆氣，這他倒是表現得出來。
「你需要多融入這個世界...尤其多顧慮朋友們的心理感受。」
「我知道，她也這麼說。」
軍人無奈地搔著腦袋，把板手丟回骷髏手邊的工具箱，並從『蝗蟲』的背部引擎鑽出身子跳下。
「換個比較不沉悶的話題吧，你關於永生不死的研究成果如何了？」
「這個話題更加沉悶吧？」
骷髏無奈的說著，而一旁住宅的木門也應聲開啟，就像是回應著他的話語一般。
「給你們泡了茶...維護機器的同時，也維護一下自己吧？」
金髮的女子端來了一組精美的茶具組，散發著徐徐熱氣的茶壺被擺在『蝗蟲』腳邊。她向後撥弄那頭俐落的短髮，仰起身子笑臉迎人。
「我昨天才做過電腦內建的心理測驗，範圍落在標準值內。」
「我有定時更新軟硬體，整備率在水準之上。」
女子依舊掛著微笑，但給了兩人的死腦筋一人一記手刀。
「今天天氣還算不錯，我去曬個衣服。
等你們兩玩膩蟲子之後，再來通知我準備午餐吧。」
女子從木門後頭拎起了一籃衣服，就這樣穿過兩人及『蝗蟲』，到一旁的吊繩上攤曬衣服去了。
「幹嘛不吊在『蝗蟲』上，這邊光線更好吧？」
「我想她是顧慮著我們吧...還有擔心衣服染上機油味。」
不理會皺眉不解的軍人，骷髏打量著『蝗蟲』后弓足，確認幫浦的狀態。
「先不管機油味有甚麼不好，你說你的研究進度如何了？」
「喔，終止了。」
軍人轉向骷髏，露出了一臉訝異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模樣比起對方要來得更有生氣。
「我記得你為了這個研究，花上了快一輩子的時間？」
「對。」
「發生了甚麼事...應該說，甚麼改變了？」
骷髏確認幫浦狀態良好後，便挺起背脊直視軍人。
「你知道那個女人，是我死去妻子的複製人這件事吧？」
「那個正在曬衣服的家務女僕？當然。」
「...當初我們的研究，是把複製下來的大腦資訊，重新灌輸進入腦袋的方法。」
「對，理論上那是完美的永生不死，如果克服長期性的記憶容量壓縮問題的話。」
「嗯，我克服了。」
「然後計畫還是終止了？」
「對。」
「為甚麼？」
骷髏將視線轉向住宅的邊緣，看著在陽光下吊掛衣物的女子。
「因為我遲疑了。」
「現在才發覺道德似乎有點晚吧？」
「是太晚了沒錯。」
骷髏忍不住乾笑幾聲，不知為何傳遞出一種滄桑的無力感。
「我就是...沒辦法，把資料灌到她的腦袋裡。
我知道她跟妻子一點都不相像，喜好與個性都完全不同。
但如果她變得不是她了呢？
就算妻子成功回來了，那現在的她又該怎麼辦？等同我將第二次失去重要的人。
光是這點小事，就讓我傻坐在客廳裡快四個小時。」
「...有甚麼不好的。」
軍人笑著說道，然後秀出手臂上的晶體，往著用鋼板強化過的肩胛骨輕輕一敲。
「這不就代表，你還像是個人嗎？
煩惱跟迷惘，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我以為，我早就搞丟『人心』這東西了。」
「可別怪到我頭上；
我只有來拜託你維護『蝗蟲』，可沒來拜託你維護『人心』。」
軍人拍拍褲管，過去給狼少女一陣搓揉玩弄，手臂上當然又多了幾個齒痕。
「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與她討論看看吧？
畢竟，兩個人一起尋找答案，會比一個人朦朦朧朧要來的簡單許多吧？」
「是阿...或許是吧。」
「用腦過度讓我都餓壞了，讓你的管家小姐幫我們準備午餐吧。」
軍人慢慢地步入屋子，屋內慢慢地傳出溫熱燉煮的香味，以及有些活力過頭的黑膠樂曲
狼少女咬了幾口肉乾，過了許久才跟隨屋內傳出的香氣鑽入。
金髮的女子提著空下的籃子，靠近並站到了呆站在屋外的骷髏身旁。
「妳有聽到嗎？」
「嗯。」
「妳會恨我嗎？一直持續著這種企圖抹殺妳的人格的計畫。」
「但你沒有把我當作實驗的白老鼠關在地下室，還是有好好的將我扶養長大。」
「因為你有著跟她一樣的外貌阿，我怎麼可能有膽子下手。」
「不如多做一個複製人吧？這樣就能保住我，也能取回你的妻子了。」
「然後多增加一人份的煩惱嗎？還真是糟糕透頂的迴圈阿。」
女子轉了個圈，站到骷髏的面前，與他四目相望。
「不管你最後怎麼決定，我都不會恨你的。
因為到頭來，創造我的人是你吧？那這也是你的權利。
到最後我說不定會後悔，說不定會恐懼，說不定會絕望。
但同樣的，無論如何，我都很感謝你。
謝謝你，讓我誕生在這個美麗的世界上。」
與骷髏固定的面無表情不同，少女燦爛的笑著。
然後，茶溫逐漸冷卻，伴隨著黑膠唱片的樂曲聲飄散而去。
後記：
算是呈現了自己一直以來都很想寫的題材吧，不過是走科幻風格w
有在腦內撰寫過不少次不同版本的骷髏故事。
如果他是被死靈法師(王)創造出來，完全無中生有的新生命呢？
如果勇者被重新喚醒後，完全是不同的存在呢？
我想，不論如何，答案都會是一樣的。
就算那當中充滿苦練與不堪，他們一定還是會去感謝吧。
謝謝他們，讓自己誕生在這個殘酷且美麗的世界上。
老是很擔心把自己的作品寫成教科書。
年紀越大，筆下的腳色就越能言善道，取而代之卻越慵懶不愛動。
說是科幻作品，頭兩集卻沒有任何機甲戰鬥，好像不太稱職呢（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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