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想讓她受傷……」
灰髮女子舔了一下嘴唇,瞥了一眼抵在自己額頭上的槍管。廟公家裡乾燥得能生出靜電,微煦的日光勾勒出槍膛的剛硬線條,彷彿隨時擦槍走火都不意外。
「……但她會希望你這樣做嗎?」
吳朗將擊錘後定,望進她的瞳孔。「這是我不想,和她沒關係。」
「哇,你還真是位模範兄長。」
「把槍放下,吳朗。」廟公陰鬱且絕望的眼神瞪著吳朗持槍的手。
「我會,只要她保證讓這樁爛事保持原狀。」
廟公發出微弱的嗚咽,孱弱的身軀卻甚至離不開沙發,只見緊扣扶手的乾縮指尖逐漸發白。
「這個嘛,如果事情只有我單方面決定的話,那當然會是這樣。」女子的手在暗處窸窣,鋪滿刀疤的細長手指不安分的游移。「不過,你以為吳洺會乖乖聽你的話?」
「我會阻止她──在我阻止妳之後。」吳朗另一手伸向腰後,按住繫在皮帶上的鎮暴棍。
「那如果我說,現在這個情況也是計畫的一部分,怎麼樣?」
「妳人跟我被困在這裡,還想要談計劃?」
既然是政府機構,女子不大可能隻身一人前來,這點吳朗很清楚。但是這不會改變什麼,只要掌握其中一個人,多的是方法讓整個組織的計畫付諸東流。
「我在這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說服你,你知道,當溝通無效的時候,也是有一些備用手段的。」
「不珍惜自己的小命?還是覺得我彈匣裡裝的是空包彈?」
女子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接著戲謔的搖了搖頭。
「──都不是,只是我有信心可以制服你而已。」
吳朗瞇起目光,廟公則瞪大雙眼望向女子,看來他也沒料到會聽見這種話。不過他沒機會將任何想法說出口,因為在一閃而過的利器鋒芒中,他的額側滲出血珠,癱然失去意識。
女子的目光倏地往回勾,吳朗背脊一陣熱麻──他甚至沒能看清她的動作。
戰鬥本能陡然升起,吳朗將槍口向下偏移,對著女子左肩扣下板機。
槍響不發。
吳朗感到右手一陣刺痛,看見一把銀匕首側向貫穿槍膛,還有自己幾乎被連根斬斷的食指。他壓下湧現的情緒,抽出鎮暴棍──擋下另一把即將廢掉他整條右臂的匕首。
「反應的過來啊?」女子施力貼近吳朗,「還真的有兩下子,不像是這種地方養得出來的人才呢。」
吳朗發出怒吼,猛的抽回右手,食指乾淨俐落的在空中旋轉。他蠻力揮掉與鎮暴棍僵持的匕首,踢開沙發向後退了一大步。變數在腦裡重新洗牌,他怒視游刃有餘地不進行追擊的女子,她鬆散的態勢本身就是種挑釁。
「……為什麼?」吳朗掃視環境,兩人之間僅隔著茶桌,客廳內的活動範圍還算開闊,不會限制行動。
「我說過了,如果你不聽勸,只好用別的方法來囉。」女子瞥了一眼昏迷的廟公,她正反握持的兩把匕首呈現波紋色澤,垂在身側。「小心點啊,別吵醒老人家了。」
毫無殺意,她當真認為能夠在不殺的前提下制服他?
斷指持續滲出鮮血,滴落在磨石子地板形成一攤血池。疼痛削尖吳朗的感官,他右手伸進西裝內袋,出來時上頭戴著樸素的不鏽鋼指虎。
「死了可別怪我啊。」
到此為止,他會讓她後悔那第一擊沒有瞄準他的頸動脈。
吳朗踢翻擋在兩人之間的矮茶桌,接著以純粹迅猛的力道將鎮暴棍從頭頂往下劈。這個動作讓他摸清了女子的攻擊思路;她不正面格擋,而是以步法迴避,伺機揮出匕首要挑斷他的手筋。吳朗偏斜鎮暴棍的角度卡住匕首握柄,旋即擰轉手臂將她拖入懷中,扭腰從低位送出一記鉤拳。
體格的差距明擺在眼前,而對方又有不殺自己的制約,等於是放棄了匕首在這場戰鬥中最大的優勢──出手即致命。相反的,吳朗只需要一次機會,對要害的一次重擊,就能徹底癱瘓對方。
女子以膝擊硬是化解拳頭的力道,順勢接上一個側踢,逼得吳朗再度後退。她收腿,伸出舌頭舔了上唇,指縫間閃爍出銀光。
吳朗猛吸一口氣,蹬然向前一踹,在女子有機會丟擲出匕首前封阻她的動作;緊接著往更高處二段踢,以近乎預測的方式踢落她另一隻手裡的匕首。方才她製造出空間後緊接著丟擲的動作只是誘餌,若吳朗沒有看穿,此刻大腿上就會長出一把刀柄。
女子輕哼一聲,又想後退製造距離。但吳朗的速度更快,鎮暴棍以長度優勢橫掃揮出,逼得她俯身閃躲──將面門送進拳頭的破壞範圍內。
硬物撞擊的觸感震盪斷指,爆出劇痛;女子及時用刀身格檔,但即便如此,作用力仍然打崩了她的防禦態勢。迸裂的刀片與灰髮一同在空中飛舞,她向後飛出,喀碰一聲撞上客廳牆壁。後窗碎裂,在窗台上堆積出一片晶瑩。
「收手了,妳贏不了的。」
吳朗用鎮暴棍末端抵上女子咽喉,警戒她垂在身側的雙手。
「……你沒有問我的計畫,難道就不好奇嗎?」她喘著氣,表情尚未從打鬥的亢奮中平復。
「不管那是什麼,現在就叫停它。」
「不能這樣啊,願望的採集已經開始了,不能說停就停的。」
「妳什麼意思?」吳朗緩慢使力,女子的喉頭開始緊繃。
「……邢家的血親和你們兄妹倆,你們所有人的願望,這是要打破前一個願望最重要的條件。」
「所以?」
「你也要許願啊,吳朗。」
吳朗冷眼看著女子。「不可能,那我只要離開這裡就行了,沒人攔得了。」
「但是你人已經在這裡了,不是嗎?」她輕笑,「我沒有要攔你……只需要讓你離不開就行。」
吳朗聽出女子這話有弦外之音。「把話說清楚。」
「為什麼要蒐集你們每個人的願望,你知道嗎?」她狡黠的眼神仍四處在他的臉上探尋漏洞,半點處於劣勢的感覺也沒有。
「不重要。反正妳不會成功。」
「那孩子,她還只是新生兒,不會懂大人們丟給她的骯髒願望,過去的慘劇就是這麼發生的。必須要有人負起作為母親的責任,教導她人類的願望究竟都是些什麼玩意。」
「所以找上了吳洺?以她的個性拒絕不了,是嗎?」
「沒錯,所以現在她正在外頭,帶女孩見識這個世界呢。」
怒火攻上吳朗心頭,他猛一個向前傾,鎮暴棍轉為橫向壓迫女子頸部。
「妳在這裡還有人?把她們放出來了?」
「瞧你自己說的,把親妹妹當作囚犯一樣,真糟糕。」女子在這種狀態下竟還能發出冷笑,「不過這裡只有我一個,控制局也不用多做什麼……孩子會滿足母親的願望,而母親的存在意義,就是導引孩子,讓她做出正確的判斷。」
「所以妳單純是在拖延我時間?」
資訊到手,吳朗變換施力方向,打算讓女子昏厥。吳洺會在哪裡他心裡大致上有個底,只要在她蒐集完所有願望──不管那究竟是什麼意思──之前阻止她就行。
必要的話,至少他現在知道了可以直接處理掉女孩,不會有問題。
「……不是說過了嗎?我要讓你離不開這裡。」
閃光,劇痛;吳朗的目光染上一片暗紅。他怒吼,靠著本能縮手護住要害,卻來不及。數道血痕自他胸膛綻開來,女子蒼白的臉頰沾上紅點,為她邪魅的笑容妝點上愉悅;她舔過自己綻裂的唇邊,那是從口中射出細小刀片所致,那插在吳朗左眼球上的刀片。
銀匕首再度憑空出現在她手中,吳朗無法捕捉到她的速度。殘存一半的視野在晃動,吳朗狠咬牙根,爆發出怒氣。
不能退後──也不用退後。既然無從防禦,那也不用防禦了。
女子往吳朗肩窩刺來,吳朗則替她省去了功夫;他拋下鎮暴棍,猛地向內鎖死臂彎,抓住了她的手,連同從後臂穿出的刃尖。右拳向後拉伸,斷指因肌肉收縮而飆出血沫;吳朗聽見自己粗啞的嚎叫,下盤旋轉帶動全身,最後一顆簡單粗暴的下鉤拳,釋放出毫無保留的粉碎力道。
他聽見一聲輕微的嘆息。
吳朗的拳頭沒入女子側腹,將她整個人騰空壓入牆內。第二次的撞擊回傳,拳頭破壞的路徑轉而往上,她單薄的身子絲毫無法抵抗衝擊搗毀內臟,順道折斷半邊肋骨。
吳朗拔出拳頭,從斷指流出的鮮血滴答落滿皮鞋鞋面。還有另一道血流也沾染上去,攪和著黏稠的穢物;那是從女子口中嘔出來的,她緊握卡死在吳朗上臂的匕首,皮靴在血池中打滑,屈膝攀附於他身上。
「……為什麼收手了?」吳朗揪住女子的領口將她提起,兩人的血液在她胸口匯聚,他的左眼隨著脈搏鼓動而爆出疼痛。
女子被湧上食道又逆流回去的體液給嗆到,開始劇烈咳嗽。她張嘴想要應聲,卻只漏出微弱的氣音,以及更多不該從口中流出的液體。
「妳在逼我,想要我們廝殺成這副德性。」吳朗拖著腳步轉身,身上眾多傷口的存在開始攀回體表,令他舉步艱難。他顫抖著控制力道,將女子拖到沙發上鬆手。「……為什麼最後沒有防住?」
她的視線聚焦在他右眼,眼眶裡頭沒有任何情緒,彷彿方才的挑釁都只是演技。
吳朗取下指虎,撕開襯衫好裹住斷指,遲疑了一會,扯下另一側湊上女子唇邊。「全部吐出來,我不想看妳噎死。」
她照做,側頭讓哽在喉頭的污血流出,凌亂的灰髮不可避免地染上腥紅,順著毛細作用往上吸附。軀幹的傷勢讓她躬身向內,發白的雙唇隨著抽痛而顫動。
「哈……你這不是很溫柔嗎?」女子總算擠出話來,一副殉道者的口吻。
「回答我的問題。」吳朗眉頭緊鎖,違和感在內心擴大。
「我知道……你槍裡裝的真的是空包彈。」
「如果不現在就醫,內出血會要了妳的命。妳換到什麼?我的手指跟眼球?」手上的布料吸飽液體,吳朗往身後隨手一扔。「給我個理由……除非妳就是想要這樣,那我現在就殺了妳。」
同類。攤開雙臂擁抱暴力之人、無懼血肉遭到毀損之人。瘋子。如果像這樣的戰鬥就是女子的追求,那麼吳朗會毫不猶豫送她上路。但是她在最後收手了,先前所有對他的傷害都成了引導;他的怒氣、他的力量、他的絕望,在她身上引爆──而她希望如此。
「孩子是很脆弱的……像我們這種人的扭曲願望,隨隨便便就能毀了他們。」她沉聲說道,音量有如耳語。
吳朗想起女子所說的,女孩要收集所有人的願望。如果他的願望會是個例外,那麼她的計畫等同一開始就不曾存在。所以,理所當然的下一步就是將吳朗的願望限縮在可控制的範圍內。
他被算計的徹底,女子完全了解該如何對付他。
「妳把計畫全部賭在這一點上了,是吧?」吳朗的手臂因失血而發冷,但女子緩緩伸出指尖碰觸了他,他竟還感到一絲冰涼。
「你夠狠,我知道……我等不到救護車來了。」她的視線向下瞥,「……前面的口袋,可以幫我把東西拿出來嗎?」
女子胸前口袋中有個突起。吳朗將它取出來,攤在掌心檢視。
一枚戒指,細小的白鑽鑲嵌其上,內側刻有鐫文。一枚婚戒。
「這鬼地方值得妳做到這種地步?」吳朗壓抑情緒問道。
「我們都需要保護的對象,才不會被當成社會亂源處理掉。所以你依附著吳洺,我找上了控制局……不過這一次好像做得有點過火了。」女子伸手要過戒指,勉強套上劇烈顫抖的手指。「如果我失敗的話……至少某個人會知道我沒有忘記他。」
她給了吳朗一個願望,他非許下不可的願望。
「不過……你不會放我一個人在這等死,對吧?」
後記:
今天好累,不想說太多話。原本都是放在小說章節末尾的雜談,最近有個想法想要整合到獨立日誌來寫,能講更多。但不知道我有沒有時間就是了。
寫這場打戲想了特別久,塗塗改改,目前呈現出來的樣子不知道看起來如何。有沒有好心人想說說讀後感?
ヨルシカ的歌真好聽,最近發現的樂團都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雖然這感覺並不壞就是。我喜歡這團在營造歌曲層次上的手法,不難認,但很對味口;尤其喜歡以流行樂來說分外具有存在感的電吉他段落,聽著聽著都會跟著搖頭晃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