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章:提線人偶的無意識之舉
或許這麼問很奇怪,你們見過殺人現場嗎?那是個怎麼樣的場所?
會有用粉筆在地板上畫的白線嗎?會有沾滿牆面的血漬嗎?架子上的東西會通通落下嗎—————
————會親眼見到,殺人的凶手嗎?
至少我曾認為,這在我眼前不會發生。
儘管現在也沒有,但目前的狀況也算是無限接近了———
眼前的情景令我頓時語塞。
距離我的臉不到數公分。鮮血從刀緣邊滑下,浸濕了純白的床單。
被握緊的尖刀就像為了切開番茄般不斷施力。隨著刀刃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我才從那陣恍惚之中回過神來。
「爸、……!?」
穿著白洋裝的少女出刀時機和速度快到常人無法捕捉,只有身為練家子的父親及時利用反射神經替我擋下這擊。
代價是,他的左手掌被尖刃割傷。
「孫叔叔,為何您要阻止我呢?」彷彿她的攻擊是理所當然,少女在說話的同時加大力道。並露出一種匪夷所思的神情。
不,或許,少女根本沒有露出那種表情,那就是她原本的姿態。
「唔……大小姐……」父親也開始面露難色。
我完全想像不到,平時剛毅木訥的父親,居然會被年紀與我相仿的女孩壓制住氣勢。
當年的我,很快就理解了對『她』的第一份感情。
不是在威壓下的『恐懼』,而是『憤怒』。
「妳在做什麼!快點把刀拿開啊!」
我幾乎是用吼的將話喊了出來。
下一秒,我的身體開始冒冷汗,腦袋開始搖晃,眼裡的世界開始眩暈。就像電視的雜訊在腦海裡不斷擴大,幾乎遮蔽了視野。
——不好……身體……!
更重要的是,胸口開始產生悶痛。
「天晨……!」
父親見到我的異狀,伸出另一隻手想按下床邊的護士鈴,卻被我攔住。
怎麼可能就這麼結束……親眼見到傷害自己家人的人,怎麼可能不憤怒啊!
見到這副模樣,少女仍舊是面無表情地對我說道:
「……原來如此,我的未婚夫空有一股毅力、熱血,卻沒有任何能力和判斷力。真遺憾是連現況都不會判斷的廢物。」
「……我不是、我才不是、什麼……廢物!」
嘴上是這麼說的,但我很清楚自己的能耐。
我就是不適合家族事業,就算這樣……也一定有我能做到的東西………
「只能躺在床上的你,又算得了什麼呢。」她彷彿看穿我心裡所想。用手指撥開我擋住緊急鈴的手,並按了下去。
病房內的呼叫器開始發出刺耳的聲響。而少女則是踏起腳步悠然離去。
「等、一下……」
抱持著種種複雜想法,我的意識越來越遠,看著面前的一切變成虛幻事物———在那之前,我最後聽到的是少女的話語。
「等……?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
那人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不同的是,我隱約覺得…………太奇怪了。
我聽得到心臟傳來的鼓動,耳膜彷彿要被震破般聒噪。在她步出房間後,席捲而來的尖鳴將我拉入黑暗之中———————
❤
「……」
日記翻到這裡,坐在鐵椅上的上官詩若闔上了雙眼。
首先,她舉起她的右手握緊鐵拳—————然後使盡力道打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說實在的,上官詩若並不是很痛。
因為人體擁有保留機制。如果人要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時,在碰到自己之前的動作一定會有所緩衝,除非本人意識到保留機制的事情。
即便如此,腦袋還是一陣搖晃。
至於她這麼做的緣由………
我是瘋了嗎?居然攻擊許久不見的人,這件事居然這樣被我拋到腦後……說起來不知道孫叔叔後來手怎樣了,得去向他道歉才行———上官詩若咬牙憤恨地想著。
她討厭以前的自己。對於家族來說,自己就是一具提線木偶,只需遵從命令行事,並用被限制的知識對待任何人。
家族並沒有教會她人倫道德,也沒有教會她如何擺出表情。這些都是他———孫天晨給予自己的。
但好人總是不常存,孫天晨也是。上官詩若明白,有多少錢都救不回已逝之人。
——所以,司徒正熙發現這本筆記本實在太好了。
孫天晨的遺文到這裡還不到十分之一。她也彷彿像品評過去一樣,越來越想知道後續內容了。
上官詩若想了解孫天晨眼中的世界為何如此美麗————所以,她動了動手指,翻到下一頁。
筆記上的文字瞬間作為畫面,在她眼中浮現——————
❤
當我醒來時,又過了多久呢?
我印象不是很清楚,但情況沒那麼樂觀還是感覺得出來。
當視線睜開一條線時,我隱約看到掛在嘴邊的呼吸面罩、昏暗的光線,周邊許多我認識、不認識的醫療器材,還有很多醫護人員在奔走。
我察覺到,這裡不是我原本的病房。
但或許是因為麻醉劑量的增加,無法動彈的身體又再次昏睡過去。
無法辨別時間的流逝,我就像個沉溺於海的潛水者,載浮載沉的意識令我說不上舒適。
耳邊傳來「嗶——嗶——」規律的聲響,但比起護士鈴的尖聲好聽上許多。
有股味道。
那是比原本的病房更刺鼻的漂白水味。
我曾在書中看過……漂白水可以用在殺人後的毀屍滅跡。
溶屍、清理案發現場、湮滅證據……一個曈色黯淡的女人揮舞著刀子,而那上頭的血……我的?
唰——!
「哈啊、哈啊……」
受到驚嚇的身體從床上彈起,讓人瞬間失去對空間的辨認度。
我像是不放過任何呼吸的機會般大口吸食著氧氣,瞪大的雙眼開始捕捉周圍的景色拼湊。
想當然耳,這裡並不是命案現場,只是另一間病房。
點滴架旁的心電監護器顯示著過快的心跳,我想是因為剛才那場夢讓我太過緊張了……除此之外無它異狀。
我望向窗外,光線說不上是很明亮。看來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我睡了多久?」
這個病房沒有時鐘,我無法確認。
但,沒事的,這裡沒有瀰漫不舒服的感覺。說明一切都是安全的。
我的心臟擁有缺陷,不適合作家族歷代以來的工作。但取而代之的,我擁有出色的觀察能力……嚴格來說,這更是偏向一種直覺。
從以前到現在,我就極容易發覺危險的發生。
這類似於野生動物的感官、抑或者超感官知覺————也就是人們俗稱的第六感。
不管是人為還是天災,只要是在我身旁發生,身體就一定會有預警。
我沒告訴過任何人,包括父親。至於原因是因為太複雜了。
我不知道這股能力從何而來,但八成跟上官家族的血統有一定關係。
上官家一直將他們居於歷史不敗之地的原因作為家傳秘密,只有當代家主才會得知這股力量的真相。
儘管如此,還是能從一些歷史文獻中找到些許端倪。
不管是經歷春秋戰國的祖先、日軍佔領的二戰、死傷嚴重的越戰………上官家的歷代祖先都有一個共通點。
那便是————必定會受傷。
人在戰爭中會痛失家園,受一點小傷又如何呢?但上官家族的受傷卻截然不同。
眼睛。
那乃是人類的靈魂之窗,只要失去一邊視力,就等於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視野。對戰鬥機能來說影響太大了。
而上官家族在戰爭時期,大多數失去的都是眼睛。
包括本家現任家主『上官肆央』————失去了右眼。
雖然不知道是否跟上官一族存續至今有何關聯,但或許跟我的觀察能力有點關係。
「呼,有這股能力是很很方便沒錯啦……」
不過也有種可能,那就是————
「……我也到那一刻來臨的時期了吧。」我按著額頭,不想接受現實,「沒錯……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年紀………」
現在想想,我也十四歲了。這不就是「那個」發作頻率最高的年紀嗎!?
「不過傷殘人士也有權力幻想啊!不行嗎!」
「沒人說不行。很好。」
啊啊啊啊啊啊,跟自己對話的我蠢爆了!!!
「這或許根本只是我有病的幻想啊!」
「……玩得很開心啊。」
就在我搖頭晃腦想幹掉自己的那一剎那,熟悉又冰冷的語氣將我拉回現實。
我瞬間繃緊表情,看向站在窗戶上———白色裙擺飄逸的無心惡鬼。
「妳——」
「胸口。還好吧。」
搶在我之前用敘述句完成疑問句的她跳進病房內,落地的步伐宛如夜貓般平穩矯健。
別說腳步聲了,連她落下的聲音都聽不見。
實在太詭異了。
據說高人只要觀察步伐就能判斷對方是否為高手,那她又如何?
「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在窗外等?」
我瞇起雙眼警戒她的動向。
而她搖了搖頭,走到我的病床旁撩起她的裙角。
「……!」
我知道,自己該注意的並不是她白皙的大腿——而是洋裝上沾染的血液。
……那並不是父親的血,劃傷手的出血量不足以沾滿一整件裙角,父親也沒有弱到會被一名小女孩用刀子打敗。那明顯是在地上拖行血過的痕跡,也就是說,只有一個可能————
「明明才這個年紀,妳的任務卻是如此殘忍的事嗎?」
說實話我並不訝異。因為父親曾說過,上官家跟我們分家不同,本家的職責就是傳承。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家族事業,是工作。
……儘管所謂工作就是將他人送上絞刑台。
我並不會覺得這種事情很奇怪,畢竟我也是在上官體系的家族教育下成長。並將一切的不自然化為常理。
「為什麼要襲擊我。」我直視著她灰濛的雙眼,斬釘截鐵的問了。
我不認為分家有做出對不起本家的事情,至少直至今日,父親依然都對本家畢恭畢敬,爺爺和奶奶也不再管轄孫家的事物。她的襲擊可說是毫無理由。
但少女接下來說出的話卻顛覆我所有想法。
「這是爺爺的指示,我只是遵從。」
那雙眼豪不介意的反擊,直勾勾的看著我。
「『如果孫家的小子是個完全的廢物,就算違反傳統也沒關係吧?測試他,如果不行就直接殺掉』,這是他的原話。」
殺掉……我?
上官肆央爺爺的命令?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少女。
但這整件事前後矛盾了。我記得她說過肆央大人決定她的未婚夫是我,如果要我跟本家的大小姐結婚,為何又要殺掉我?
但先不說這個大前提,裏頭有我更在意的詞彙。
「『傳統』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父親也叫我不要理解。」
不行,這傢伙根本難以溝通……只能再問問看父親了。
至於如何制定應對接下來的方針……啊啊好麻煩啊……為什麼我偏偏是在莫名其妙的身體下被捲入這種小說式的麻煩事件啊!
見到我低頭苦力思考的模樣,黑髮大小姐也只是將頭傾斜兩度以示疑惑。
嗯?等等,我好像漏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如果肆央大人對她的指令是確認我沒用之後除掉的話……
「那妳為什麼現在停止攻擊了?」
「……」她低頭沉默。
欸不對呀,不要不說話啊,妳可是把家裡人的指示都說出來了耶。更何況妳還表示過我是個廢物。
我在內心吐槽道。看來指望和她溝通真的是很爛的主意。
「……剛才在窗外聽到你說什麼能力的,冷靜判斷後我猜測或許有點價值。」
這與她不久前見到我的說法有著前後矛盾……
但手腳沒有動作、眼神也沒飄移。觀察到這點,是上官大小姐沒有說謊的證據。
然而,這種感覺很奇怪。
準確來說,這更像是我的直覺。
——就跟不久前離去的她是相同的。
但……還有更重要的………
「……妳,還聽到多少?」
我嚥下一口唾液,止不住手指的顫抖。
而她直視著我想了一下後————
「『不過傷殘人士也有權力幻想啊。不行嗎。』
『沒人說不行。很好。』」
「妳還是殺死我吧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第三次的失聲大吼,送給了把原句奉還給我的大小姐。
我體會到,心理平靜到口無遮攔的她……給人的精神打擊會巨大化。
聽說巴哈最近在繪圖創作引進了贊助機制,雖說感覺是多年前就該要有的東西,遲遲等到今天貌似也遭很多人埋怨,聽說抽成抽蠻兇的就是了。多虧如此,咱對這個贊助機制目前沒什麼好感,後續還是待觀察吧( ᐛ ) 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