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有點眼熟的小姑娘,約莫六七歲的年紀,生的玉雪可愛,讓她看得心都要融化了。
她穿著略顯寬鬆的深藍衣物,像是一種傳統服飾,這顏色襯得她膚色雪白,背上背了一個有翅膀裝飾的淺藍色小背包,正眨巴著眼睛專注地看著自己。
比起老人家失去活力的髮色,小姑娘那頭看上更富有光澤的銀白短髮被剪成了個妹妹頭,俏皮的搭在她的腦袋上,稚嫩的小臉蛋還殘留著可愛的嬰兒肥。
她的五官相當精緻,瑩白的肌膚嫩的像掐得出水來,秀氣的眉毛、小巧的鼻頭、菱形的嘴唇,長而翹的睫毛下是一對大大的眼睛,圓滾滾的,銀中帶著灰的美麗瞳色,放在中央大陸這個種族織錦之地也是極其少見。
這雙漂亮的眼睛眨呀眨的,看起來就像是盛著黑珍珠的水銀,閃著粼粼波光,連帶著長長的睫毛撲楞撲楞地像蝴蝶振翅一樣,如此天真可愛的模樣,令人看了不禁心生喜愛之情。
老太太記性好,腦筋也轉得快,加之小女孩身上的衣服不論質料還是款式都甚是少見,很快便想起她不就是新鄰居家的孩子,前日還跟著父母來打過招呼。
「午安啊,我記得妳是……」她停頓了幾秒,腦海中快速掠過那對夫妻介紹時說的一串話,從中擷取出他們一家三口的名字後笑咪咪的說,「妳是雅拉,對吧?」
小姑娘用力地點頭,隨即大聲的說:「奶奶午安!」
脆生生的稚嫩嗓音讓人聽著覺得有朝氣,彷彿鳥兒振翅時所刮起的微風,在心中輕輕一掃,帶去了所有陰霾,一雙銀灰色的眼睛熠熠生輝,看了叫人不禁心生喜愛之情。
這女娃娃還是一如初見時那般活力十足、精力充沛的模樣,跟自家孫子是完全相反的類型。她到現在還記著這孩子在同塞弗打招呼的時候,一副異常興奮的樣子,彷彿恨不得撲上來直接熊抱一番以表示自己的熱情。
好在當時她媽媽早有預料似的,大手迅速一伸緊緊抓著女兒的後襟才沒讓她得逞。
儘管如此,塞弗仍被她過於熱情的行為嚇著了,打完招呼後立刻窩回房間再不出來,直到被他爺爺像拎小狗似的提著後領出來,彼時小女孩還被他媽媽捉著後領,那幅可愛逗趣的畫面光是回想就讓人想發笑。
……話說回來,與其說男孩當時是打過招呼才回房間,倒不如說他只是躲在他爸爸的腿後隨便點了個頭便溜得不見人影,別看他人小腿短,跑起來簡直腳下生風似的快。
「雅拉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妳爸爸媽媽呢?」奶奶大致看了下四周,確認了附近沒有別人,真的只有女孩一個人。
「去工作了!」雅拉迅速回答,嫩嫩的童音很大很響亮,像是擔心眼前的奶奶會聽不見似的,說完歪過腦袋想了想,補上一句:「克萊兒阿姨說可以來找小哥哥玩!」
奶奶聞言心中感到有些意外,因為對方口中提到的「克萊兒」正是她媳婦的名字。
於是她接著問了小女孩幾個問題,語氣和藹的循循善誘,在女孩有點無厘頭的跳躍式回答中東拼西湊才終於瞭解事情的原委。
雅拉父母的職業是研究異種族的生物學家,出門在外四五天不歸是常有的事,這個情形倒跟他們家有點像;不同的是他們是一家三口,沒有長輩幫忙帶孩子。
因此夫妻外出工作時,通常會留下一人在家陪伴年僅七歲的女兒,畢竟工作再怎麼重要,也不能放年幼的女兒一個人在家。
塞弗那對已經好幾天沒回家的父母似乎在這一兩日接了新委託,要撰寫一本跟異種族文化有關的歷史書冊,結果是在收集資料的環節出了點問題,極需具有相關經驗的新鄰居幫忙。
好巧不巧,雅拉的父親今日一大早便出門工作,聯繫不上,家裡只剩雅拉和她媽媽,因此塞弗的媽媽便提議讓小雅拉到自己家,公公與婆婆都在,且兩家的孩子年齡相近,正好可以做玩伴。
……已經忙昏頭的克萊兒大概是忘記了她的寶貝兒子喜靜,而且似乎還很怕這個同齡的新鄰居。
奶奶瞅了眼女孩那張被太陽曬得紅通通的,卻依然寫著「我很興奮」的小臉,再想想自家孫子幾乎埋在書本裡的臉,心裡頭有點無奈。
即使如此,她還是讓雅拉像條小尾巴一樣跟著自己一塊兒進屋。
儘管這麼做似乎有點對不起塞弗,畢竟一個寧靜的下午大概就這樣子沒了……但是家裡確實有點安靜過頭,一點歡笑聲都沒有,屋內總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空虛感,那些懸浮在陽光中的塵埃全是寂靜的代名詞。
老人家再怎麼忙碌也還是希望在辛苦工作後的晚上,能聽到家裡多一些笑聲,而不是聽著外頭入夜後依舊響個沒完沒了的蟬聲。
男孩望著眼前那張甜美的笑顏,濃密的瀏海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久久不能言語。
不是因為太好看,而是因為太突然。
小塞弗不知道這個可怕的女生究竟是打哪冒出來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手裡的書剛被抽走,他當下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剛抬頭就看見這麼一張放大的臉。
嚇得他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瞪大雙眼一臉驚恐地呆望著對方……藏在背後的自己的書,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小偷」兩個字,一時半會卻沒認出這個小偷是誰。
看了老半天眼睛開始發痠,對方似乎也沒有把書還給他的打算,塞弗轉而看向奶奶,氤氳著霧氣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可憐小狗。不料後者像是沒接收到自家孫子的求助訊號,反倒樂呵呵的笑瞇了眼。
見奶奶不幫他反而在那邊笑呵呵的,塞弗的表情看上去猶如天打雷劈,頓時更加委屈了。
雅拉半個身子趴在他腿上,份量不輕,壓得他雙腿又疼又麻,偏偏女孩笑完之後就用一張無比專注的表情一直看著他,把他的臉都看紅了也不肯移開視線。
奶奶見狀覺得非常有趣,很想去叫老伴來看看這麼逗趣的畫面,但是看小孫子漲紅著臉,眼裡湧上了淚花,大有只要她一轉身就要嚎啕大哭的危險趨勢,連忙忍住笑意將壓在他腿上的小胖墩抱起,還不忘好聲好氣地哄著。
「哎呀!不哭不哭,塞弗你快看這是誰,她是施瓦洛斯叔叔的女兒小雅拉喔!你前天不是還見過她嗎!」她一邊替明顯沒想起人家姑娘是誰的小孫子介紹,一邊忙不迭讓雅拉把書還他。
──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這樣做,是因為她太清楚自家孫兒的性格,絕對會在拿到書的那一瞬間溜個沒影。
這不,小傢伙剛拿回他心愛的書,下一秒果然跳下椅子撒開小腿就想往房間跑,被奶奶眼明手快地揪住後領。
塞弗雖然快要滿十歲,可這體重卻比七歲的雅拉還輕上許多,個頭也比同齡的孩子矮上一些,此刻他就像隻毛沒長齊的小雞一樣被奶奶拎了起來,小腳丫在半空中晃來晃去,使勁地蹬了半天就是碰不著地。
他仰頭看去,就見奶奶微微板著一張臉看著自己,「塞弗,你的禮貌呢,看到客人要說什麼。」老太太略有些沙啞的嗓音這樣說道,語氣聽上去雖依舊溫和平穩,可這短短的幾句話中卻隱隱透著嚴厲。
男孩一向害怕自己爺爺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也害怕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奶奶的臉上忽然沒了笑容,那看起來跟爺爺很像,於是這會兒他瑟縮著脖子,臉色漲得通紅,嘴唇蠕動了許久,就是沒發出任何聲音。
「嗯?」奶奶輕哼了一聲,雖然將他放了下來卻沒放開領子,一副他若是不開口就不會放他離開的樣子。
「……妳、妳好……」男孩嘴巴開開合合了老半天,終於憋出兩個字,還口吃,聽上去就像舌頭打了結似的不利索。
且這細小的嗓音弱得就跟奶貓的嗚咽聲差不多,甫出口隨即飄散於空氣中,一晃神很容易被忽略,也是奶奶跟雅拉恰好離得近,才得以將這結結巴巴又短促的招呼收進耳裡。
能讓他在外人面前開口已是極不容易的事,再逼下去就適得其反,老人家十分滿意地點頭,決定見好就收不再刁難他(老太太顯然一點都不覺得要孫子跟人家打招呼算是刁難)。
──只不過她的手仍然抓著寶貝金孫的後領,沒有放開的打算。
原以為終於可以回房間繼續看書的塞弗剛鬆了一口氣,直到感覺自己一雙短腿蹬了好一會兒總是碰不著地,這才發覺自己依然動彈不得,只得回望著奶奶,瞠大的眼睛裡是滿滿的困惑。
奶奶瞅著兩個小傢伙,不顧孫子像條毛毛蟲扭動身子想掙脫桎梏的舉動,她摸了摸雅拉的小腦袋,神情愈發慈祥,塞弗看得不明所以,身體卻下意識打了個顫。
「你們瞧,外邊天氣這麼的好,待在家裡多可惜啊。」她看著窗外蔚藍的天空,用近似唱詩的口吻說著今天天氣多好可以做些什麼、不出去會有什麼損失云云。
可惜在她手下扭著身子卻一直無法重獲自由的塞弗只是撇撇嘴,整張小臉皺在一起,壓根沒心情去在意今天是太陽公公出來露臉還是烏雲姊姊在哭泣。
最終,奶奶笑容可掬,滿目慈愛地凝視著兩人,語氣和藹可親,說出來的話對塞弗來說卻宛如下達審判的最後裁決。
「雅拉剛搬到花海村沒多久,一定對這裡還不太熟悉,塞弗就帶她去村莊附近繞繞吧,記得不要跑進山裡去喔。」
她一邊笑吟吟地這麼說,一邊塞給孫子一個裝著水壺和一包零食的小背包,便將兩個小傢伙像趕羊群似的送出家門。
被迫推出舒適的家,小塞弗的臉上清清楚楚寫著「我不高興」四個大字,整個人懨懨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顆霜打的茄子似;哪怕他倆頭上正頂著一顆源源不絕地散發熱力,努力彰顯自己存在感的大太陽,還有一個雅拉在旁邊像鳥兒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也沒能讓他提起半點精神。
一旁的雅拉倒是沒注意他低落的情緒,而是抓著他的袖子一個勁地東問西問,一會兒指著那棵樹問這是什麼樹,下一刻又指著路旁的小花問這是什麼花,嘴裡連珠砲似的丟出數十來個問題還不帶重複的,活脫脫就是一個會行走的「十萬個為什麼」。
真不知道她腦袋到底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問題……神情苦悶的塞弗老不大高興地想著,隨後又惦記起他沒看完的那本書。
愈想愈是難過……忽然感覺自己的袖子被猛地拉扯,那股力量大到有那麼一瞬間衣袖似乎發出「刷」的撕裂聲,傳入塞弗耳中他的臉色瞬間鐵青,以為自己的袖子要裂了。
想到這他不禁心有餘悸地瞅了一眼……嗯,很好,沒破,安心之餘再順著那隻拽著他袖子的小胖手看了過去,發現女孩的注意力並未放在他身上,而是目不轉睛的瞅著一旁的兩戶院落。
──準確來說,她是在看兩戶人家中間的巷子,兩眼還綻放著詭異的光彩。
這兩家院子挨的近,以至於形成中間的小巷是大人難以穿過的狹窄,再後面看過去便是一片茂密的綠色樹林。
「誒誒誒,那裡有什麼?」雅拉眨了眨那雙漂亮的銀灰色眼眸,專注地望著那條小巷,或者是看向更遠一點的森林問。
「……不知道。」塞弗只遲疑了幾秒,便乾脆俐落的回答這三個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他那古怪的遲疑,雅拉終於轉頭看向他,速度快得真讓人擔心她會扭到脖子,只是塞弗沒那個心思去關心。
「騙人!」小女孩這麼篤定地說,眼神赤裸裸寫著「說謊」兩個字,語氣中滿滿的是不可置信。
「我沒騙人……」他連忙反駁,這回聲音卻弱的沒有半分氣勢,也毫無說服力,這是因為心虛。
當然是騙人的,他知道那條巷子後面有什麼──或者說村裡的孩子們都知道,穿過那條小巷後是通往西北森林的一條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