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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20-09-23 18:55

[達人專欄] 【短篇】魂火

作者:湛藍琴海

  ──我一直以為,每個人都有靈魂,也有獨一無二的形貌──直至我遇見了你。



  〈00〉

 
  少女早已忘卻,自己究竟是何時獲得「交換靈魂」的能力了。

  或許是十歲,抑或更早之前,但無關緊要,那種事對她而言──怎樣都好。

  她只知道一件事:那是暫時逃避悲哀人生的最佳方式。

  她生在一個感情不睦的家庭中。

  自有記憶以來,她的父母就時常爭執,時常埋怨對方、惡言相向,甚至拳腳相向。通常是父親先動手,在酒醉的情況下──因為酗酒,酗酒是為了借酒澆愁,澆工作上的愁、家庭上的愁,諸如此類再常見不過的理由。

  「是妳先開始的,如果不是妳對我的工作不滿,不喜歡我早出晚歸,還處處懷疑我,我根本不會這樣」是少女父親為了辯解,最常見的控訴。

  越是想澆家庭的愁,越是火上加油,當時還僅是小女孩的少女,也深刻體悟這點。

  家庭長期失和,父母的爭端時常會波及到女兒,自然而然,當時還年幼的「她」,身上時常帶傷,也鬱鬱寡歡,渾身遍布家暴的痕跡。

  鬱鬱寡歡的她,自然疏離人群,不信任人,恍若孤島的花朵,觸不可及,更聞不到芬芳。

  不被知曉芬芳的她,自然被孤立──當她逐漸化為孤島的那刻,孤立就開始了。

  儼然交互作用的化學反應般。

  被孤立、被排擠,乃至霸凌,是少女從小到大,所承受的痛。

  越是被傷害,她越是無法踏離孤島,歷經風雨摧殘後,她逐漸變成殘破的花。她苦撐著,堅持不能凋零。

  既不能凋零,也不許凋零。

  這是必須的。

  這是她唯一能夠自豪的堅持──抑或固執,無可救藥的固執。

  既然人生已經被莫名其妙地糟蹋得亂七八糟了,那至少不能連自身都糟蹋自己。

  必須當個屹立不搖的花。為自己而活的花。

  不需要有蜜蜂採蜜,也無須蝴蝶環繞。

  這是她唯一,能夠守護到底的信念。

  只是終究是會疲憊的,她所承受的內外交迫,逐漸瀕臨極限。或許是在到達臨界點時,交換靈魂的能力,覺醒了。

  能力初醒時,是與班上最常欺侮她的男同學交換。起初以為只是做了一場,從被壓迫者變成壓迫者,立場對調的夢,之後她才意識到,那是貨真價實的交換靈魂。

  即便如此,那仍像一場虛幻的夢。記憶朦朧,若有似無的夢。

  但仍依稀記得,這確實是發生過的。縱使無法記清細節,但至少可以記得感覺,記得「成為」另一個人是何種體驗。

  並非扮演。

  交換靈魂,只是比較方便的說詞,可能更近似於「附身」──意識會一分為二,一半仍留在自己體內,一半附身於交換對象上;自己的意識仍會主導原本的身體,但體內深處會多出交換對象的意識,通常不外顯,類似表裡人格的存在。然而,喜怒哀樂等情緒感受,由裡人格承擔。表人格只會針對應有的表現進行「機械式」的處理,不會有實感。自然交換回來後,對於應有的感受,不會有主觀的記憶,僅有客觀的紀錄。

  易言之,他人是不會看出異狀的,因為交換靈魂者的言行通常與平常無異,被交換靈魂的對象,通常也不會感受到異狀,至多只會隱隱感覺到,似乎有做一場成為別人的夢。

  唯擁有此能力的人,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這種能力就某方面而言,非常方便,因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成為別人,而別人成為自己時,也不會主導自己的身體,因此不會有脫序的行為。

  作為暫時逃避人生,還能體驗他人生活的方式,著實太便利了──並不盡然,這種異能也有諸多限制,舉凡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必須能夠觀測到對方的靈魂,記憶下來,到深夜入眠時,才能進行交換,時效只有一天。一天過去,即便尚未入睡,也必然當場昏厥,結束靈魂交換。

  交換靈魂結束後,必深感疲倦,因為交換靈魂十分勞心傷神,一周也至多只能使用一次。但少女不會每週使用,因為精神消耗過大,時常使用將不堪負荷。

  這樣也好,不應該太仰賴這種能力──少女認為,不能成為容易逃避現實的人。即便交換了靈魂,也不可能就此成為別人,依舊得面對自己的人生。

  無論人生何其慘淡──縱使在她升上國中後,父母終於離婚了,她與母親相依為命,遠離家暴的陰霾,因為沒有發酒瘋的父親,母親也因為脫離苦海,心情穩定許多,自然也不會跟她的前夫一樣,對女兒施暴了。

  即便家庭生活有所好轉,但學校生活依舊慘澹,孤立、排擠、霸凌未曾中斷過。她曾試圖改變,但徒勞無功。

  她沒有反抗霸凌者的勇氣,只有在被傷害時,會做最低限度的防衛,或選擇逃離(只要沒有被堵住去路),她也不會去告狀,畢竟告狀的下場,早已嘗過了。

  她也不會向母親訴苦,父母離婚前,母親已經為了丈夫心力交瘁,再向她訴苦只是徒增負擔,她也沒有多餘的心思關照女兒,這讓少女深切感受到,自己無論如何訴苦甚至求援,也只會被冷落以待,二度傷害。

  離婚後,母親雖然比較有心力聽她傾訴了,但仍無能為力。畢竟學校生活是自己要過,家長不可能掌控一切,就連老師都無法介入了,遑論家長。

  妳要自己堅強起來,不自立自強的話,永遠都無法擺脫這種悲劇輪迴──母親如是教誨。

  少女放棄訴苦,決定一肩扛起到底。就像過去那樣。

  大不了,就找個人交換靈魂,暫時逃避自己的現實,歇口氣就夠了。

  少女想要的,就這麼簡單。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至高中,霸凌輪迴再度展開──她仍舊無力反抗,只能最低限度地維護尊嚴,諸如絕不求饒,盡可能不在他人面前哭泣,堅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孤狼也該有孤狼的樣子,不能為了苟活,而成為搖尾乞憐的狗。

  縱然在交際上,已經被死當,至少要好好讀書、鍛鍊體能。她是如此自勉的,每天努力讀書,包括運動,比方跑操場,在家做體能訓練,就是為了更加優秀,來證明自己──只是或許頭腦不靈光,身體不靈敏,即便自幼就開始努力,仍舊無法成為優秀的人,始終是個不值一提的凡人。

  所謂的努力,只是不讓自己過於劣化而已。

  不讓自己那麼被瞧不起,也對得起自己,知道自己並非一無是處。

  然而,這似乎對於改善處境毫無幫助。

  直至被他所救。

 
  〈01〉
 

  所謂的拯救,不過是將找少女麻煩的人支開而已。

  那是發生在少女剛升上高中不久的事情。班上一名很得人緣的男同學,四兩撥千斤,就把那些為難少女的同學支開了。

  那名男同學,人緣雖好,但成績並不突出,也非班級重要幹部,更非風雲人物,而不起眼。起初少女也沒注意到他,只是大略知道有這樣八面玲瓏的男同學,直至他某次將找自己麻煩的人支開,才真正留意到他的存在。

  她向男同學道謝,也詢問對方幫忙支開的理由,對方僅是淡然回答:

  「沒什麼,只是覺得不能一直坐視不管。之前雖然就想過要幫助妳,但因為那時才剛開學,我還在適應團體,現在逐漸建立自己的交際圈了,比較有立足之地後,才有餘力幫助妳。不然要是在沒有人脈基礎的情況下,擅自介入可能會泥菩薩過江吧。」

  流露一絲苦笑。

  「抱歉,現在才來幫忙,妳可能覺得來遲了吧,這一點,我很抱歉。不過沒事了,從今以後,我會幫助妳,如果妳不嫌棄的話。」

  轉變為溫柔微笑。

  「妳願意嗎?吳旭嵐──還是只叫名字會比較好呢?」

  這是少女十多年的歲月中,初次有人伸出援手。也是初次有人使用如此溫柔的語調,詢問是否能直呼她的名。

  「隨你便。對我來說,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這些的人。這樣就夠了。」名為吳旭嵐的少女,與少年四目交接:

  「只不過,請別用施捨的態度來幫助我,若當成施捨,我不需要。」

  「當然不會,這麼自以為是的想法是不會有的。就當成是同學……或者是朋友來互動如何?平起平坐。」

  「……不愧是很會交朋友的人呢,居然第一次說話,就說要來做朋友。」少女苦笑,冰冷的瞳底,閃爍一絲幽光:

  「其實我不懂朋友是什麼,因為我沒交過。不過,若那真的比較能夠平起平坐的話……為什麼不呢?白品學。」

  她稱呼少年的全名,並逐漸撇開目光,眼波微漾──似乎與方才的幽光不同,但少年也看不清。

  「是嗎?那就好,只要別當成是……自以為是的善意就好了。」

  輕柔的嗓音,摻著一絲苦澀。

  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但旭嵐的某個想法,開始萌芽。

  ──竟然第一次遇到願意跟我當朋友的人,還是一名男性,這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該不會是別有企圖吧?但像我這種人,還能有什麼企圖?我毫無魅力可言,不是嗎?

  ──還是說,我跟他交換靈魂看看,雖然我無法直接得知他的心思,但至少可以觀察,他大概的思考邏輯,或許還是能知道點什麼。

  ──何況,我也想當一回,幫助者的感覺。就如被霸凌者與霸凌者的立場對調那樣。

  旭嵐如此下定決心。

  ──在此之前,我要洞穿他的靈魂,看見他的靈魂形貌與顏色,究竟是什麼樣子。

  她暗忖,試圖捕捉他的眼神,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名為白品學的少年,沒有靈魂。

  瞳底深處,空無一物。

  這是擁有偷換靈魂能力的少女,初次遇到無魂之人。

 
  〈02〉
 

  無論旭嵐如何努力,都無法找到那名少年,品學的靈魂所在,自然也無法實現交換靈魂的計畫。

  ──這不可能,世上還會有沒有靈魂的人嗎?我看過這麼多人,每個人都有獨有的靈魂,唯獨他沒有?而且沒有靈魂,是如何活下去的?難道行屍走肉嗎?

  ──但是,他卻看起來與常人無異,每天都充滿笑容,既樂觀又溫柔,也有情緒,並不像一具空殼,那為何會沒有「靈魂」呢?

  百思不得其解。她只知道,宣稱願意跟她當朋友的少年,確實很積極與她來往,試圖將她拉進朋友圈,也會幫忙支開那些找她麻煩的傢伙。久而久之,那些傢伙也逐漸不找旭嵐麻煩了,旭嵐的校園生活,終於迎來她始終盼不到的平穩。
 

  這一天她盼了多久、多久、多久。

  何其漫長的等待。

  但一切都值得了。

  因為不請自來的,溫柔善良的少年。
 

  問題是,如此溫柔的人,為什麼沒有靈魂呢?

  旭嵐始終沒有答案。

  她只知曉,如今擁有的一切,比交換靈魂時更像夢。

 
  虛渺的夢。

  脆弱的夢。

  隨時都會幻滅的夢。

 
  為了增加實感,她努力把握這名少年,試圖了解他,但她發覺,少年總是與她保持微妙的距離,若即若離。恍若觸手可及,但試圖抓住時只能抓住虛空。

  他是透明的。

  ──那會不會他的靈魂是透明的,我才會看不見呢?若真如此,有看見的方法嗎?

  旭嵐絞盡腦汁,依舊沒有頭緒。

  這使她徬徨,為了讓少年的存在更有實感,她強迫自己,努力融入他的交友圈,但徒勞無功。品學的朋友群,雖然對她不會不友善,也有人看在是品學朋友的份上,向她釋出善意,但初次學習交際的旭嵐,深感棘手,認為他們都跟自己不對盤,唯一對盤的,仍舊只有品學。

  她只能是品學的朋友,不能是任何人的朋友。

  這是旭嵐的結論。

  然而,品學也高深莫測,連靈魂都沒有的人是最難以捉摸的,這是旭嵐的體悟。

  品學很好,他的一切都很好,除了沒有靈魂,不然他好到像是一場夢。

  如何將夢境化為現實?

  明明就是真實的事物,還企圖更加真實,這種難以言喻的不踏實,連旭嵐自己都不明白了。

  ──我想更了解你,直到洞穿你的靈魂,摸透一切為止。

  這種執著,使她更加頻繁接觸品學,一面想與他交好,把握這座唯一與孤島連接的橋樑,一面想揭穿他的一切,揪出或許深藏不露的靈魂。

  ──若我更了解你,甚至偶爾「成為」你,學習你的生存之道,那我或許不再需要仰賴你,而是可以自立自強,更不用擔心這一切只是一場幻夢了。

  這種心思,有朝一日卻被識破了。

  那是在學校附近的一座公園。放學後的向晚。

  那是他們初次一同來到這座公園。

  兩人坐在鞦韆上,觸手可及的距離。

  「妳頻頻觀察我的眼神呢,雖然我發現這件事很久了,不過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想說或許是我想多了。不過,今天既然一起來公園,我就覺得,或許時機成熟了。」品學停下鞦韆,斂起招牌的溫柔淺笑:

  「妳在尋找我的靈魂,對吧?」

 
  〈03〉

 
  旭嵐未曾想過,自己的企圖居然會被識破。

  即便不是直接被看穿「想要交換靈魂」,但光是能夠意識到想要找尋靈魂這點,就足夠讓她不寒而慄了。

  她起初矢口否認,但發現瞞不過他,只好坦承(當然也被問出實際的能力等),並追問品學能夠洞察的原因,隨後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原來他知道,這世上有「異能者」的存在──許多異能者,會秘密交流,畢竟異能要是被外人得知,會招來許多麻煩,甚至被社會視為眼中釘;故異能者通常會相當低調,保密身分。若有參與異能相關秘密組織者,也會受到保密條款的制約,一旦違反便會遭受制裁,並對於「不應知道」的外人會進行記憶清洗,將異能者的存在秘密外洩到最低。

  問題在於,為什麼這名少年會知道?況且即便知道異能者的存在,又憑什麼認定對方擁有異能?旭嵐追問後,品學便苦笑:

  「因為,我『曾經』是個異能者啊。自然對於這方面是比較敏銳的,雖然因為失去異能,因此對於異能的敏感度下降了,只剩下比較模糊的直覺,也是我之前無法肯定的原因。」

  曾經,是個異能者。

  為什麼是曾經?旭嵐持續追問,但品學搖頭,淡淡回了一句:

  「那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往事罷了。現在已經沒有這種能力了,提了也沒什麼意義。不過我可以告訴妳,跟妳的能力不同。」

  「是嗎?不過你真的不能告訴我,你失去異能的原因嗎?該不會是因為參加異能者組織,對外暴露了自己的異能者身分,受到組織制裁,才會喪失能力吧?」

  「雖然看起來是很合理的推測,但可惜不是。我根本沒有參加組織過。」

  品學再度盪起鞦韆,雖非用力擺盪,而是從容地,在半空滑出優雅的弧度。

  「……這樣啊。那就算了,若你真的……不想被過問的話。」

  旭嵐撇過目光,也盪起鞦韆,藉由鞦韆聲,來掩蓋沉默。

  「嗯,因為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罷了。不如說……失去這種能力,或許是一種解脫也說不定。」

  「解脫?」

  兩人都停下鞦韆,四目相接。

  「有異能也會有很多煩惱吧。旭嵐不會有煩惱嗎?對於自己擁有異能這件事。」

  「完全不會。不如說,所幸有這種能力,我才能暫時逃避人生,我那慘淡的人生。雖然我不是喜歡逃避現實的人,但總有撐不住的時候,那時候不成為一下別人的話,身心肯定無法負荷的吧。」

  旭嵐緊握繩索,俯首黯然。

  「是嗎?這讓我想到,許多人都是受到嚴重打擊後,才會覺醒異能的。旭嵐也是這樣的嗎?」

  「不如說,當打擊累積到一個極限後,為了求生,才會覺醒的也說不定。」

  「這樣嗎……果然許多異能者,並不是生來就有異能,而是被後天環境所迫,才會覺醒的吧。」他逐漸壓低聲調:

  「遺憾的是,覺醒異能不一定會帶來救贖,可能會帶來更多負擔。」他再度盪起鞦韆:

  「若覺醒異能後,生活過得更好了,那肯定是幸運的吧。」

  他將鞦韆盪出更大的弧度。

  「只不過……即便是幸運的,幸運的額度可能也是有限的。許多異能者,異能無法保有太久,可能過個五年、十年、二十年就會逐漸喪失,能夠保有終生的少之又少。」

  「為什麼?」

  「不曉得呢,有人是自然消失,有人是使用過度而消失,也有人是達成某種目的或夙願後消失……因人而異吧。」

  「那你是──」

  「不重要。」他直截打斷了旭嵐的問話: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般而言,異能消失後就無法復原。若喜歡自己的異能,就好好珍惜現在吧;反之,只要消失了,或許真的解脫了。」

  他鞦韆的迴盪弧度逐漸轉小,而後用雙腳煞住,鞦韆停了下來。

  「……異能對你來說,是很沉重的負擔嗎?」

  旭嵐躊躇片晌,再度開口詢問。

  「誰知道呢,這種事情怎樣都好,因為就像我說過的,不重要了。」

  仍舊避重就輕。

  原本旭嵐想到此為止,但旋即想到,還沒問為何無法觀測到他的靈魂?是被隱藏了,或者其它原因──

  「那個──」

  「妳是要問我,為什麼觀測不到我的靈魂嗎?畢竟也只剩這個問題沒回答了吧?」品學從鞦韆上下來,背對旭嵐:

  「只能說,我也不知道。很抱歉無法回答妳。」

  他又朝前邁步,沒有回頭。

  旭嵐起身,離開鞦韆,追隨品學的步伐,僅僅只是跟隨在後,沒有並肩前行。

  她只能,凝望些許陰鬱的背影。

 
  〈04〉
 

  旭嵐努力追逐品學的背影。

  她知道自己無法與他交換靈魂,但還是可以努力以他為榜樣,做一個友善圓融,樂於助人的好人。如此一來,就不需要如此仰賴他,也能自立自強了。或許也能成為被依賴的人。

  她不斷強迫自己,去迎合所有人,但發現自己做不到,長年是個孤島的她,不喜歡社交,更不喜歡為了討好而迎合他人,逐漸失去自己──畢竟她終究是固執的,固執到難以做個外圓內方的人。

  她也無法不斷燃燒自己,就為了照亮他人。燃燒自己是有代價的,似乎會有某個部分,逐漸化為灰燼,即便不確定是什麼部分。

  可能只是自己擁有的薪柴太少了,她想。

  ──我無法成為他,只能是個半吊子。

  她喟然長嘆,難道真的無法自立,成為更好的人嗎?

  ──只能像過去一樣,埋首苦讀,默默鍛鍊體能嗎?像個傻子般無用功,這種固執,還要繼續嗎?

  她自我懷疑。

  這種懷疑,又被那名少年看穿了。更正確地說,是他發現旭嵐在模仿他,認為這是不必要的。

  「妳不需要成為我,妳只要做妳自己就行了。畢竟,成為我的話,妳可能會後悔的。」

  「為什麼?」

  「孤挺花自有她的芬芳。若選擇凋零,不就喪失原有的芬芳了嗎?」

  「孤挺花?」

  「妳沒聽過這種花嗎?這種花,被稱為『阿瑪麗麗絲』(Amaryllis),是一種很美麗的花。我覺得妳與她很相稱,如此而已。」

  「為什麼?」

  「妳去了解的話就會明白了。」品學壓低嗓音,微垂視線:

  「無論如何,我只希望妳好好地成為自己,而不是任何人,任何人。妳可以繼續有自己的堅持,妳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的。」

  「但我認為,必須改變自己,才會變得更好。或許一直以來的固執,是錯誤的!」

  「是嗎?妳不喜歡自己的靈魂嗎?」

  「咦?」

  「妳擁有交換靈魂的能力,可以觀測別人的靈魂,那自己的靈魂,應該也可以看到吧?」

  「……不,其實看不到。我從來無法看到自己的靈魂,究竟是什麼模樣。」

  旭嵐俯首,冰冷的眼神,逐漸喪失銳光。

  「真是遺憾。不過……我相信妳的靈魂,一定是藍色的吧,就像妳的名字一樣。」

  「怎麼說?」

  「妳的名字不是有『嵐』這個字嗎?雖然只是同音,但我深信就是那樣。」

  「……太牽強了吧。這是在開玩笑嗎?」

  「當然不是。妳可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不是嗎?」品學話鋒一轉:

  「無論如何,妳的靈魂應該是自由自在的,就像妳可以交換靈魂一樣。只要妳想,通常就能辦到──遇到我這個『沒有靈魂』的人例外。」他淡然莞爾,柔聲絮語:

  「那麼,我希望,雖然只是我擅自希望,請繼續自由下去吧。」

  旭嵐默然。

  傳來了雨聲。兩人駐足走廊邊,雨幕近在咫尺。

  「下雨了呢。真可惜,除非雨很快就停,否則可能不能去公園了。」

  「沒關係。你是很喜歡公園嗎?」

  「畢竟可以做很多事吧。像是散散心、談心事,甚至是尋寶之類的──更精確地說是『挖寶』,我真的有在那邊挖到寶過。」他扳起手指:

  「像是寄不出去的情書、寫給未來的信……之類的。我們常盪的鞦韆後面,有一塊地,似乎滿適合藏寶的。」

  「……這我沒想過。不過你為什麼會去挖寶?」

  「想看看能不能挖掘不為人知的祕密──嘛,以前比較會做這種事,現在比較不會了。或許是尋寶故事看多了,就想說不定現實生活中也會有吧──沒想到還真的有。」

  放輕聲調,似乎刻意雲淡風輕地帶過。

  「……真是不可思議,我只能這麼說。」

  「沒關係,不需要什麼回答,雖然妳有些言拙,不過這樣沒什麼不好,真的沒有什麼不好。比起花言巧語,我更寧可是像妳這樣的。」他背對旭嵐,凝望廊外的雨:

  「妳只要記得,繼續做妳自己就行了。」

  雨聲淅瀝。

  他的嗓音被雨瀑覆沒。

 
  〈05〉

 
  旭嵐仍不願放棄,追逐品學的背影。

  她不認同品學,認為自己不是「只要做自己」就夠的,那像是為自己的任性找藉口,為自己的無能下台階。

  品學那樣才是有能的,即便他並非人如其名的品學兼優,但至少是一個溫柔的好人,過於溫柔的好人,才會接納自己這種既無能,又孤僻的人。

  必須改變,必須成為品學,才能不濫用品學的溫柔。也才會有,不再需要品學的那日。

  努力擠出笑容。

  努力體諒包容。

  不能再做孤島中的孤挺花,而是該走出孤島,在花海中落地生根,成為人見人愛,蜜蜂蝴蝶爭相採蜜的花,至於是什麼花,都好。

  歷經一番努力後,她逐漸融入群體,開始受人歡迎,開始擔任班級或活動幹部,也有越來越多餘力能夠助人。

  對於這種改變,原本喜聞樂見,認為一切都值得了,然而──

  她發現,交換靈魂的能力,逐漸喪失了。

  不知何故。

  逐漸無法看透他人的靈魂,也無法一周發動一次,能夠發動的頻率逐漸降低。交換靈魂結束後,也比以往更加疲憊。

  即便她不若以往如此仰賴這種能力了,但對於異能逐漸喪失,依舊深感不安。

  她希望異能能夠復原,但束手無策。她跟曾經的異能者少年提起,得到的回應是:

  「之前就說過了,異能本來就可能會消退,做好消失的心理準備吧,這也不見得是壞事。何況,現在妳也比較不需要這種能力了,不是嗎?」

  她無言以對。更正確地說,是無法說出口,自己可能偶爾還是需要這種能力,也擔心未來萬一需要這種能力,卻無法使用時該怎麼辦?

  說出這個事實像是在示弱,只能按捺不說。

  比起這些,她更大的疑問是:為何會消退?為何越是往理想的方向邁進,異能就離自己越遙遠?

  「這樣才好,妳不是渴望自立嗎?現在妳待人處事的能力越來越好了,也逐漸沒那麼需要我了吧,這不就是妳期望的嗎?雖然我希望,不是因為妳成為我才這樣……」

  白品學到底希望什麼?對此旭嵐質問,對方的回應是:

  「成為我並不是真正的自立,那只是看起來『自立』了而已,實際上,妳只是成為他人的影子。真的想自立的話,不應該是成為任何人,而是成為妳自己。就像我以前說過的那樣。」

  這仍沒有解答為何異能會消退的原因。但無論怎麼問,都是徒勞無功,還會被反過來否定自己努力的價值。旭嵐只得放棄。

  不過,她之後逐漸發現,只要當天自己比較依賴品學,似乎就比較能夠觀測他人的靈魂,也比較能夠發動能力,這使她為了維持異能,不惜找藉口,也要依賴品學。

  無論是訴苦,或是找他商量,為了得到更多關照,她不得不放棄完全自立的念頭。

  ──太矛盾了,明明我就是想自立,才會想成為他的,說不定還能反過來被他依賴,可以作為報答,可是被他說這樣根本不是真正的自立;而我又發現只要依賴他,我的異能就能恢復正常,這又讓我不得不依賴他,但明明不再那麼依賴這異能是好事,為什麼我要走回頭路……

  錯綜複雜的思緒交纏在一起,她逐漸陷入迷惘,迷失了方向。

  究竟該何去何從?

  她獨自駐足走廊,一如既往凝望廊外的雨(不知何時養成了這習慣),思緒逐漸被雨瀑覆沒。

 
  〈06〉

 
  當旭嵐想一如往常地依賴品學時,發現品學消失了。

  同樣是在某個陰鬱的雨天。

  她不見品學的蹤影,品學平常都比她早到校,也從不遲到請假,看起來一副是全勤獎熱門人選,卻毫無預警地缺席,聽說也沒請假。

  是生病了嗎?她連忙發訊息詢問,但得不到回音,連已讀都沒有。她成天苦等訊息,但手機始終毫無動靜(她的手機,只為了他而響)。

  無論發多少訊息給他,占據整個螢幕,都不見殷殷盼盼的,一整排的已讀。打電話也不接聽。

  ──快點出現啊,就算今天不能依賴你,也沒關係,現在我變強了,你有什麼困難,也可以依賴我的,讓我好好地報答你……但認識這麼久了,還是不見你依賴我任何一次……也沒有跟我傾訴過任何心事……難道就算成長了,我還是不值得被你依賴的對象嗎?

  思此,旭嵐喟然長嘆,緊咬牙關。趴在桌上,感受到為了等一個回音,精神消耗遠比交換靈魂還高上許多。

  品學從來沒讓她等待得如此煎熬。

  她有去問過班導,班導表示自己也聯絡不上,說他是獨居,具體原因由於涉及個人隱私,班導不願透露。她也明白,班導對學生並不積極,可能也不會想方設法地去聯繫,這使她更感焦慮。

  不僅如此,她也不知道品學的住址,班導自然也不願透露。殺去他家也是不可行的。

  或許是病倒了,才無力與外界聯繫吧?或者遇到緊急事故之類的……種種推測將旭嵐的心思越攪越亂。

  ──希望他沒事……拜託,一定要沒事……這是我唯一的祈求,拜託了……

  她不禁祈禱,明明不是信神的人,她仍選擇了可能毫無意義的祈禱。

  異常漫長的一日過去,訊息仍未已讀。

  翌日,雨未消停,他仍未現身。

  訊息仍舊未讀,電話依然不接。

  他的朋友也聯絡不上他,班導態度仍舊消極。旭嵐不斷苦思,有什麼可以找到他的方法?
若一直失聯,或許要直接找到人才行。

  ──他會在公園嗎?可是今天下雨,他可能不在吧……但還是去看看好了。

  她下定決心後,一放學就撐著傘前往公園,但果然不見人影。

  ──雨天果然不會出現,會想來找找看的我也真是傻了……無計可施了嗎?希望趕快放晴,這樣若還是失聯,至少這裡或許還有機會出現……

  懷揣這一絲希望,苦熬到了第三天。

  他還是失聯,但雨停了,雖沒放晴。

  ──希望今天能夠在公園找到他,雖然前提是他沒事……

  放學前,她還是想方設法地聯繫,努力無果後,一放學,她立即前往公園。

  在他們最常待的鞦韆區,依舊沒有他的身影。

  ──果然是我太天真了嗎?難道真的是出了什麼事故?可是也沒看到可能是他的相關報導,還是真的病倒了,甚至……

  諸如此類的不祥念頭,不斷在她的腦海湧現,她努力搖頭,試圖甩開、拋開、拋到九霄雲外。

  ──真的,無計可施了嗎……

  她駐足於鞦韆前,環望四周,隨後留意到鞦韆後頭的草坪。

  ──我們常盪的鞦韆後面,有一塊地,似乎滿適合藏寶的。

  在她凝視草坪的剎那,品學曾說過的話語,一閃而逝。

  ──想看看能不能挖掘不為人知的祕密──嘛,以前比較會做這種事,現在比較不會了。或許是尋寶故事看多了,就想說不定現實生活中也會有吧──沒想到還真的有。

  「……等等……」對於這些話語,她目光閃爍:

  「難道說……」

  她跑到草坪,環顧四周,看到草叢中有一隻鐵鏟,開始在周圍使勁地挖,深掘,再深掘──

  她挖到寶了。

  有一個陳舊的白紙盒,她旋即打開,當中有一封信──

 
  〈07〉
 

  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寫這封信。說真的,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或許我該什麼都不留下,但想想就這樣消失,可能也會招來很多麻煩。只不過,我也想盡量低調,直接透露自己的所在,只是太快被抓回來而已,在此之前,我想先消失一會兒,就像世上不曾有我的存在那樣。

  若沒有人找到我,那就罷了,或許代表我根本就沒那麼被在乎。表面上很多人需要我,但他們可能只是需要我的「能力」而已。只要他們能找到替代我能力的人,我的存在根本無關緊要。要找到能力比我強的,要幾個有幾個。

  更何況,我早已不是「異能者」了嘛。

  說不定有一個人,已經可以代替我了──那就是正在讀這封信的「妳」。是妳吧?我相信是妳,旭嵐。若這世上有人能找到我,那肯定是妳。因為,我從來沒有把「公園鞦韆後有一塊藏寶地」的祕密告訴過妳以外的人。

  即便有其他人可能會偶然挖到,但至少,我還是願意深信,那不知道哪裡來的直覺──或許是曾經擁有異能的殘留,總覺得妳如果會來找我,一定是唯一能夠發現這封信,並找到我的人。

  倘若真的是妳,我想跟妳說,正因為我認為,其實妳已經可以代替我了,即便我不希望妳成為我的影子,但事實上,妳的固執並沒有聽我的勸。

  既然如此,妳已經不需要我了,也不該再需要我,要是我持續在妳的身邊,只會阻礙妳的成長,妳只會繼續依賴我──似乎還是為了維持異能而不惜找藉口依賴我,即便妳沒明說,但看到現在成為妳口中「自立」的妳,還會找理由依賴我,我就想妳一定是為了某個目的。像是為了維持妳所不願失去的異能,再加上我莫名的敏感直覺,我想肯定是錯不了的。

  若我的存在,無法讓妳徹底自立,那我不如消失──反正那些「需要我」的人,只要有像妳這樣的人代替就夠了。我的死活,他們是不會在乎的。

  這麼說並不是說這封是遺書,而是我至少會想辦法消失在妳面前,至於我的未來該如何處理,是我自己要面對的,無須操心。

  妳可能會想:為什麼我會有這麼極端的想法?這是因為,我早已扭曲到無可救藥了。為何如此扭曲?我想是時候告訴妳了,過去之所以不肯說,是因為我想妳得知後,一定會覺得我可笑又可悲吧。

  那是連我自己都不願揭開的瘡疤,因為不堪回首,才會不值一提。

  然而,妳都打開了秘密寶盒,那就代表我是瞞不住妳的吧。

  先從遙遠的過去開始講起吧,關於我的家庭。

  我未曾提過,自己是獨居吧?之所以獨居,是因為雙親都不在了。母親在我八歲時肺癌過世。父親悲痛萬分,一向善良得無可救藥,樂於助人又深情的父親,自然對於愛妻之死,是無法接受的。父親是雜貨店老闆,事業忙碌,即便很想顧好家庭,但心力有限。當母親罹患了肺癌,他也沒有足夠心思照料,已經為了工作,心力交瘁了──尤其為了負擔母親龐大的醫藥費。他努力工作,就是為了賺足夠的醫藥費來治療母親,但母親還是走了。他就懷疑是自己的努力不夠,或是平常沒有好好照料陪伴,才會讓母親走的。這種罪惡感,壓垮了父親,他的身心狀況也逐漸惡化,但還只是孩子的我,卻無能為力。

  說是無能為力,其實也是我不夠有心──我至少可以幫忙雜務,偶爾幫忙顧店,但我都沒做。父親請我幫忙,我也以課業為由拒絕了。孩提時代,我眼中只有自己,只想著把書念好,交很多朋友,成為貨真價實「品學兼優」的人。如同我的名字,相信這也是父母的期許。

  然而,我錯了,後來我才明白,父母固然希望我品學兼優,但比起品學兼優,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愛自己身邊的人。只是,他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認為比起用名字提醒,更重要的是身教言教。至於「品學兼優」只是一個期許,就算我不是那樣的人,也無所謂。

  這是在我十三歲當年,父親臨終前,告訴我的。

  為時已晚了。真的為時已晚了。

  更諷刺的是,當我不顧及身邊的家人,只想到自己時,我就配不上「品」這個字眼了吧。

  當時的我,怎麼會不明白呢?

  直至父親身心逐漸憔悴,之後罹患肝癌,抑鬱而終時,我才深感後悔。

  後悔莫及。

  我明白自己肯定有責任,是因為我沒有關心父親,沒有幫父親的忙,沒有為他分憂解勞,他才會像母親一樣早逝──一切都是因為我。

  我深重的罪孽。

  於是,我踏上了父親的後塵,在他離世後,我也被罪惡感壓垮了。我開始行屍走肉,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與此同時,我的「異能」覺醒了。

  或許是為了找出人生意義,來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異能才會覺醒吧。

  果然異能,往往是求生慾望的產物吧。

  我的異能,究竟是什麼呢?

  「有求必應的許願機」。

  只是有求必應,而非萬能。我可以讀取到人的心願,即便每天都有額度限制,也不是任何人的心願都能讀取到。但至少越是親近的人,越能夠讀取到,偶爾也會有陌生人的心願可以讀取到,有時候是要刻意讀取,有時候是會自動感應,越將心願藏在內心的人,越需要特地感應。

  只要是被讀取到的心願,我必會努力地實現──在父親不在後,我就深刻悔悟,不應該再做個自私的人,只是不知道該從何做起。但既然擁有了這種能力,要為他人付出,就易如反掌了。

  於是我成為了有求必應的許願機,凡是被我讀取到的願望,我就會不計一切代價實現。即便極度消耗心神,每天心力交瘁,甚至無法好好讀書,也無所謂。我已經放棄成為品學兼優的人了。

  反正從來也沒有成為這種人。

  我的成績大幅下滑,但這是贖罪的代價。僅僅只是這樣的代價,就能讓我贖罪,讓人幸福的話,我義無反顧。

  看見他人因為實現心願,而露出幸福的笑顏,那就夠了。甚至無須看見,就能心滿意足了。

  我一定要代替善良的父親活下去,活成他的樣子,成為他的影子──這是我唯一能向父親贖罪的方式了。

  唯一的。

  起初,我看到「許願機」能力造福許多人,認為自己就算失去再多,也什麼都沒失去了。

  但後來,我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錯得離譜。

  我的異能是有辦法收到「許願者」的回報的(即便是我擅自讀取了他們的心願,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也正因為可以收到回報,才能得知他們實現了「心願」,但許多往往只是「一時」的。

  比方實現了戀情,但交往後才知道對方根本不適合自己,甚至遇到糟糕的對象,受到了很深的情傷;或實現了大考考好的心願,但下一次大考再也沒有這種好運,成績一落千丈,遭受了更多責難;又或實現了進入理想公司的夢想,但看似理想的公司,其實是間壓榨員工的黑心公司,讓許願者後悔莫及。諸如此類,這都讓我深感懷疑:我真的該擅自實現他人的願望嗎?

  但這還不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最後一根稻草,是這個能力,曾殺了一群無辜的人。

  一年前,我曾讀取到某個陌生男人的願望,他身上沒帶錢,想要買菜刀,由於無法讀取到買菜刀背後的動機,我便憑空生出錢包,讓他在路上撿到,他利用這些錢去買了菜刀,之後在火車上隨機殺人,造成多人傷亡──這是震驚社會的大新聞,相信妳也有看到,這一年來,這種新聞只有一起,相信妳知道是哪一樁了。

  真正的幕後兇手,是我啊。

  我未曾想過,完全出自善心的行為,居然會釀成這麼慘痛的悲劇。

  明明我只是想帶給更多人幸福。

  然而,幸福只是一時,實現心願的快樂,最終都會被反噬,恍然詛咒一般。

  我的異能,不是帶來幸福,而是詛咒。

  縱使犧牲了一切,我卻沒能造福眾人,而是帶來更大的悲劇──前所未有的罪惡感,再度將我徹底壓垮了,倒地不起。

  我失去了異能。

  徹底否定這種能力價值的我,異能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不如說,唯有消失才能讓我解脫,也才能讓他人不再為我所害。

  這對誰都好。

  我曾說過,異能消失的可能原因,當時沒說的是:當否定這種能力時,可能也會消失。

  失去異能後,我發現自己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輕鬆──並沒有,我深重的罪惡感依舊存在,但前所未有的空虛是真的──再度失去了活著的意義,也找不到新的意義。

  不僅如此,早在成為許願機後,我的生命意義變成「為他人而活」,這逐漸抹煞了我的靈魂,在失去異能後,我的靈魂徹底化為虛無。

  即便我無法觀測自己的靈魂,但能感受到哪裡不對勁,有去找可以觀測靈魂的異能者確認過(有特別去認識一些異能者,即便來往不多),對方表示無法觀測到我的靈魂,應該是消失了。

  不得不承認,當初妳問過我為什麼無法觀測到我的靈魂,我說不知道,那是騙人的,其實我很清楚,肯定是因為這樣而消失了。

  對不起,撒了這樣的謊,對不起。

  不如說,要道歉的事情太多了,容我無法逐一向妳謝罪。對不起。

  真的,萬分對不起。

  明明這些事應該早點告訴妳的,卻因為怕痛而不敢揭開瘡疤,對不起。

  或許我當初就不該接近妳的,對不起。

  至於為什麼當初要接近妳……還記得有說過是想幫助妳吧?這是真的,千真萬確的實話。在喪失異能後,我一度不再願意幫助任何人,或至少將付出降到最低。

  然而,發現這樣會有更強烈的罪惡感,因為這像是回到從前的我,那讓父親操勞過度抑鬱而終的我……而且明明就發誓過,要代替善良的父親活下去,若徹底否定助人的意義,那連「代替父親而活」的生存意義都沒有了。為了不一無所有,為了不徹底否定過去助人的心是錯誤的,我決定繼續做個熱心助人的人,以自己的凡人之力,如此一來便能在沒有異能的情況下,繼續做個樂於助人的人。

  於是,我繼續努力戴上溫柔假面,堆滿笑容,努力做一個被大家需要,討人喜歡的人,就像妳看到的那樣。

  這也是我會幫助妳的原因,雖然早在第一眼見到妳時,就感受到妳與眾不同。只是我還不確定確切的原因,直到接近妳後,才開始感覺到,妳可能是個異能者──事實也真是如此,這樣的我們居然相遇了,或許這是一種宿命吧。

  只可惜,妳遇上的是「無愛之人」──在靈魂被抹消的那刻,我再也無法有愛了。我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只為他人而活的機器。

  或許,該說的都說完了,那就到此為止了──原本想這麼說的,但想或許未來沒有機會見面了,為了不讓妳留下遺憾,就告訴妳我的所在位置吧。

  在公園後山的山頂上,我會在這裡等妳,要來的話,就快來吧。


  〈08〉
 

  氣喘不止。

  旭嵐背著書包,一路狂奔到公園後山上,縱使上氣不接下氣,但她仍未放下腳步。

  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這種思緒充盈她的腦海,不斷催促她,她就像是失控的轎車,猛踩油門爆衝。

  她登頂了。

  熟悉的少年就在山崖邊。

  終於見到了。

  她喘息,扔下書包,邁步上前。

  「妳終於──不,真的來了啊。來得比我想像中快呢,真不愧是異能者,直覺都比較敏銳嗎?看到我藏的『秘寶』了吧?」

  少年未走上前,只是在山崖邊喊話,旭嵐看不清他的神情。

  「若不是看到了,我還會想到這裡來嗎?」旭嵐一面喘息,一面壓抑怒氣:

  「你這個……大笨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你為什麼要用這麼拐彎抹角的方式?為什麼不讀我的訊息?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嗎?你讓大家擔心死了你知道嗎?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我說啊,若大家真的在乎我,為什麼只有妳找過來?因為只有妳知道藏寶地的秘密嗎?恐怕不只如此吧,我可是很清楚,傳最多訊息、打最多電話的人,就是妳哦。」

  「那你都有看手機啊,為什麼都不回應?為什麼?你說清楚啊!」

  旭嵐來到少年──白品學的面前,兩人四目相交,旭嵐的眼神閃爍火光,品學則是露出滿不在乎的假笑:

  「我並沒有一直看手機,偶爾看一下而已,不然一直響也挺麻煩的。再說了,我也在信裡寫得很清楚,我不想太快被抓回來,想要自由個幾天。事實上也沒多久,不過三天,我等到雨停了,就去藏那封信了呢,等於是給別人機會找我。」他伸出食指,挑高音調:

  「至於為什麼會給機會……就像那封信寫的,想說要是不見到最後一面的話,妳可能會留下遺憾,為了不讓妳留下遺憾,才會給了這個機會。但這次是真的訣別了。」

  「騙人!若真的想跟我分別,不告而別,不留下任何線索,直接消失不是最好的嗎?你刻意留下了線索,還告訴我這麼多,明明你可以不用說的,為什麼會坦承那些?」旭嵐的目光射入品學的瞳孔:

  「還是說,那些也不完全是『實話』呢?」

  「什麼意思?」

  「你說要離開我,是因為不想阻礙我成長,但你明明可以不用這麼做,也可以達成這個目的,只要不理我,不讓我依賴,我就可以不依賴你了不是嗎?」

  「但那樣做會傷害妳的心,我不想傷妳的心,所以──」

  「真的是這樣嗎?就算真的是,那為什麼會這麼不想傷我的心呢?如果你不在乎我,那其實直接傷害也無妨啊?你會對不在乎的人手下留情嗎?」旭嵐上前一步。

  「當然會,我早已扭曲到無可救藥,不管對誰都無法忍心傷害,我只知道自己必須做個──」

  「但你這樣逃避,無疑是傷害了人呢,即便那不是你的目的。」

  「那還真是抱歉了。我只是認為,這樣做對誰都好而已,而且再怎麼說,我還是給妳機會來了──」

  「這就是你的目的。」旭嵐直指品學,努力保持鎮定:

  「你希望只有我出現,只在這裡出現,你希望我們能在一個足夠隱密的環境談話。只是傳訊息、打電話是不行的,那其他人都可以做。你希望我能來找你,證明我是在意你的,對吧?」

  「不是──」

  「你雖然獨居,但可能還不願意讓我侵門踏戶,也不希望我知道你的住址,才會選在這種地方,不是嗎?」旭嵐放下手指:

  「可是你在試探,想試探我能到哪裡。表面上說要放手,希望我不要再依賴你,可是若真如此,你為什麼不早做呢?老早口口聲聲說不要成為你,希望我能做到『真正』的自立,但其實一直讓我依賴。是真的無法擺脫我的依賴呢?還是其實你樂在其中呢?」

  品學赫然。

  「或許理性上知道,不能一直讓我依賴下去,但你又想助人,尤其想幫助我。你雖然會幫助大家,但還是花最多心力在我身上,這點我都看在眼裡。」旭嵐稍頓半晌:

  「我對你,可能不是單方面的依賴,你也『依賴』我的依賴吧,如此一來才能證明你的人生價值。」

  「不對──」

  「然而,要證明人生價值的話,讓別人依賴也可以辦到,為何特別選擇我呢?為何願意告訴我特別多呢?像是藏寶地,還有那封信的內容。因此,你特別選擇了我,讓我成為證明你人生價值的人。」

  「我才沒有那麼自私──」

  「所以,或許還有一個更深層的理由。」她又向前一步:

  「就某方面來說,我們是同類吧。同樣擁有異能的同類──雖然你已經沒有了,但對於擁有異能的人,還是會覺得比較友善吧。再怎麼說,異能者是這社會的少數──」

  「才不是這樣!」品學的溫柔假面更加剝落,嗓音拔尖,似乎逐漸失控:

  「這絕對是大錯特錯!妳跟我才不是同類人!我早已拋棄了那被我唾棄的異能了,我一點也不會認為異能者是我的同類!更何況,妳的異能性質,跟我完全不同──妳的能力是只為自己而用,但我的能力只能為人而用啊!」

  旭嵐一時語塞。

  「妳只要想成為別人,就可以交換靈魂;我只能為了別人,成為無愛的許願機器。我做那些並非因為對人有多少愛,而是我必須應盡我的使命!久而久之,我的靈魂也被消磨殆盡,成為一個真正無愛的空殼!」品學嗓音發顫:

  「妳知道嗎……我多麼羨慕妳,甚至嫉妒妳……妳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隨心所欲地使用能力、固執妳的固執……不像我,只要聽見他人的心願,我會不禁為他達成,因為我無法坐視不管……這是我的使命……我不能再做一個……自私的人了……」他俯首,渾身顫慄:

  「我也希望……能夠為他人有些貢獻……我也希望,大家可以幸福,而不是被詛咒……我也希望……能夠代替我的父親,活下去……哪怕我只能是……他的影子……」

  旭嵐怔愣,在她眼前的少年,溫柔假面徹底剝落,看見的只有一具破敗的軀殼。破敗不堪的軀殼。

  「成為別人的影子非常痛苦,簡直是一條不歸路……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的,所以……我才不希望……有人跟我一樣……企圖成為他人的影子,什麼的……」他聲嘶力竭:

  「有一個贗品還不夠嗎?還要有第二個贗品嗎?白品學已經是他父親的贗品了,還要有人成為第二個白品學,這種複製輪迴還不夠嗎!」

  他黯然垂首,緊握雙拳,再也發不出任何嘶吼。

  「……我知道了。」旭嵐的神情漸轉柔和,輕聲細語: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這樣一來我都明白了。你為什麼會那麼努力阻止我成為你……你不希望我踏上你的後塵,就像你踏上父親的後塵那樣……」她苦笑:

  「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啊。你果然,是在意我的。」

  「什麼?」

  「如果你真的是『無愛之人』,為了滿足他人需求而幫助,那只要滿足『需求』本身就夠了。像是我想成為你,那就順從我的意願,讓我成為你就夠了,根本就無須苦口婆心地勸說。」

  「不、不是──」

  少年的聲調更慌了,也逐漸轉弱,似乎逐漸虛了。

  「你是真心地為我著想,不是純粹地基於『義務』才來幫助我──只是,雖然你也知道,直接跟我說你的經歷,或許就能打消我成為你的念頭,但就如你所說的,你不想揭開過去瘡疤,因為太痛了。但或許不只如此──」旭嵐的聲調愈發輕柔:

  「你在信裡說過,知道你的過去的話,會笑你可笑又可悲吧。你不想被我看不起,不希望我直接看穿你的假面,在乎我對你的想法,才會不斷隱瞞吧。」

  假面脫落的少年,俯首默然,渾身發顫。

  「你不希望我遠離你,才會寧可隱瞞,只要讓我知道『不該成為你』這件事,就能保護我了不是嗎?」

  「不對,如果真是如此,那為什麼最後我選擇告訴妳?不就是希望妳明白,然後離開我嗎?」

  「所以說,為什麼不早做呢?」旭嵐與品學四目相對,但他撇開視線。

  「因為……」

  「讓我知道也就算了,還讓我找到,明明你可以不讓我找到的。你或許,在等我吧。就像我說過的──」她加重語氣:

  「你在乎我。」

  「我只是希望妳別踏上我的後塵!」

  「所以在乎。」她試圖捕捉那不斷迴避的目光:

  「最後你留下了自己的位置,是因為其實你在向我求救,對吧?」

  不再擁有假面的少年啞然。

  「雖然這種方法真的很笨拙,不過……若真如此的話……」她終於捕捉到少年動搖的眼神:

  「不用擔心,因為就算我知道了那些事,我還是來了。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可笑可悲,不如說,你很有勇氣,也很努力了。」

  「什麼意思?」

  「努力發揮作為許願機的機能,直到發現那可能無法帶給人幸福,你才拋棄了這能力。但你也沒有從此放棄助人,你還是繼續貫徹助人的理念。即便你覺得那是贗品,只是為了成為某人的影子。」

  少年緊咬牙根,一言不發。

  「你應該還是相信,即使助人不一定能夠真正幫助到人,但還是不想放棄這樣的希望吧──而且之後你是用自己的雙手了。」

  「……有時候還會懷疑這樣是不是對的,像是我幫助妳,結果就是讓妳想成為我……如果妳之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那該怎麼辦?」

  「那也不是你的責任。雖然看起來很像你的責任,但是沒人知道幫助後的結果如何,結局的好壞,也是會伴隨時間改變的。」旭嵐輕輕搖頭:

  「將一切的責任歸咎於自己身上,那實在是太沉重了。」

  「……妳……」

  品學逐漸發不出聲。

  「你真的……不用擔心我。但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謝謝你。」

  旭嵐嫣然莞爾。

  「旭嵐……」

  品學垂下肩膀,姿態徹底放軟。

  「不過,或許你也說得沒錯,到底是否該成為他人的影子……以前的我不知道你有那些遭遇,那現在我明白了,因此我會想想──」

  「不。」品學出聲打斷:

  「妳並沒有真的成為我……妳如果只是完全複製了我,那怎麼能這麼能言善道呢?妳比我還能言善道了,妳知道嗎?第一次,說不過妳啊……」品學溫和輕笑:

  「明明以前很言拙的,真是的。」

  唇角更加上揚,彎如月鉤。

  「那是因為,你讓我成長了啊。謝謝你,品學。」

  少女輕喚了少年的名。

  「旭嵐……妳終於,只叫我的名字了呢……真的……」

  少女眼前的少年開始哽咽,相隔三步的距離。

  「這一切都要謝謝你,別再否定自己所做過的一切了。所以……也別再否定自己的存在了。別擔心我會因為你的存在,就繼續依賴你、成為你了──再說了,你都說我沒有成為你了,不是嗎?想完全複製一個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走上前,相隔兩步的距離。

  「你肯定,也不是你父親的影子,甚至是贗品的。」

  「為什麼?」

  「因為我看到的你就是你──我根本不認識你父親啊。」

  再走上前,只相隔一步了。

  「我只認識你。」

  名為吳旭嵐的少女,笑顏如花朵般綻放。

  「……真的……真的嗎……」近在咫尺的少年,清淚簌落:

  「那真是……太好了……」

  下雨了。明明落日金璨,但旭嵐的視野下雨了。

  在雨中,依稀可見,少年體內深處,出現了白淨的靈魂,火光般搖曳不止。

  「我看到,你的靈魂了……是白色的呢,就像你的姓氏一樣,而且就像火焰一般……」

  「……嗯,似乎是熟悉的感覺呢……」品學拭淚:

  「我似乎也看到妳的靈魂了……是藍色的,就像幽藍的鬼火那樣……」

  「真的嗎?你看得到?」

  「我相信我看得到。」

  兩人相視而笑。

  雙方很有默契地,伸出雙臂。

  相擁。

  落日餘暉,映照兩人的身影,及他倆身後的山崖。

 
  〈終〉

 
  在品學重拾靈魂之後的翌日,旭嵐的異能也消失了。

  ──但一切都無所謂了。她是如此跟品學說的。

  說這話時,流露釋懷的微笑。

  ──這下,我們都回歸凡人了呢。

  她對品學說出這話時,輕笑出聲。品學也笑了。

  都笑了,在不再下雨的日光下。
 

  〈Epilogue〉
 

  藍紫色的孤挺花,在花海中綻放。




  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說真的,我不知道。

  我早就想寫「交換靈魂」的題材,早在看過《你的名字》開始吧。就一直想寫這種題材,只是遲遲未寫。之前終於又有了靈感,也就是本作的雛形,想說或許可以回頭寫寫青春題材了(並非刻意致敬《你的名字》的青春風),但仍舊沒有下筆的勇氣。總覺得可以更好、可以更好。我寧願先寫別人點的三題,當成練筆。練夠了,我就回來了──而契機便是回顧到舊作《千金大小姐不做邂逅青鳥的夢》,縱使時隔近兩年,回顧後仍覺得是最寫到自己心坎,最喜歡的作品之一。這種刺激,讓我當下決定要來寫這醞釀已久的「交換靈魂」題材──並採用日前構思的靈感,於是18000字的作品就誕生了。

  18000字。對,這完全出乎預料,原本認為不會太長──就像過去寫作那樣,時常覺得自己大概只會寫多少,要寫在幾字以內,但往往爆字數,有特別規定字數的例外。但這篇,依舊是我寫過最長的「短篇」了。

  我很掙扎,想說是否要分篇發,這當成連載都不成問題。但我還是希望,能夠集中在同一篇,讓讀者一鼓作氣看完。我不曉得有多少人看到這裡,或許看到滾輪就覺得很勸退了也不一定。若有人看到這裡的話,我衷心感謝。

  對我而言,本作絕對是我近來最嘔心瀝血的一篇,讓我這樣掏心掏肺,榨乾靈魂,將我許多想說的話,以及各種我喜愛的元素,幾乎都寫進來了。努力豐滿故事,追求高完成度──可以說是集大成之作吧,當中可以探討的內容、細節等實在太多,這裡就先不多說了──不過想想還是寫個後記好了,大概。

  最後,就貼一些在寫這篇時,主要聽的音樂吧(最末更新覺得適合的收尾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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