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陸子傲又一次挑眉，就像聽到稱呼那次一樣帶著些微的不滿，但更多的是困惑。
陸子真望了他一眼，但很快就別開眼神，看上去像是刻意讓自己不那麼緊張。
「我什麼時候嫌過你麻煩了？」陸子傲垂眸看向陸子真，一字一字的低聲問道：「而且，避不見面的不是你嗎？」
「哈？」陸子真瞬間有種反過來被潑一身髒水的感覺，氣得連拐杖都歪了。
「我不是叫你長大一點再來找我嗎？」
「最好啦！你又不告訴我你住哪裡，而且你剛走那時媽還一直抱怨說你連手機門號都換了，是要我怎麼找？」
「又不難找，離家的時候我才升大三，也沒轉學。你知道我的大學校系不是嗎？媽不可能把這事情鬧到學校讓自己丟臉，但你沒有這層顧慮。」說到這裡，陸子傲停頓了一下，摩娑著下巴輕聲喃喃：「不過這點還是我失算了。當初確實沒想到你會拖過兩年……」
陸子真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抱著不吐不快的心情繼續說：「而且你之後明明回去找媽了，不只保持聯絡還提供金援，後來又幫我處理外宿合約的事，但都繞過我沒讓我知道，你這不叫避不見面什麼才叫避不見面！」
真是擲地有聲的抗議啊……默默旁聽的四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陸子傲一眼，好奇接下來會得到什麼樣的回應。
「這些事用不著和你見面就能處理，弄完你沒事就好了，特地通知你的用意是？」陸子傲顯然不是很理解陸子真的想法，「你是想要我跟你邀功嗎？」
「……」陸子真癟著臉瞪他哥。
確實，這聽起來並非基於好惡而做出不見面的決定，而是這位大哥覺得沒必要這麼做。
陸子傲回以一抹淺笑，這回合的交手似乎是他佔了上風，「你還沒回答我第一個問題，小真。我什麼時候嫌過你麻煩了？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語境是什麼？」
「你自己先回想一下你離家那時都做了些什麼事。別想用語境那種東西糊弄我，你那天的行為就算不明白說出口也足夠表達了，你還真的當我是笨蛋什麼都看不出來嗎？」
聽完陸子真的冷言控訴，陸子傲俊美的面容呈現一種「你是啊，小笨蛋」的表情。
接著，他揚起美好的唇，輕聲說道：「你是啊，小笨蛋。」
陸子真沒有放棄狠瞪他哥，同時十分認真的思考，如果現在他抄起手上的枴杖攻擊對面一臉戲謔的死男人，大概會摔得多慘？
「說吧，你看出了什麼？」
陸子傲還是那副該死的微笑，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弟為了那天的事情傷心多年一樣。
或許他是真的沒概念……陸子真衡量了一下他哥的性格，覺得以那個人自我中心的程度，或許真的不能抱期待。
「既然對我沒有排斥，為什麼會不想讓我知道你離開之後會去哪？我又不會常常去騷擾你。」
「我知道你不會，但媽會。告訴你不就等於告訴她了？你不會說謊，雖然媽不見得知道這件事，但要是你一副知情不報的樣子，她還是會一直逼問你吧。」陸子傲理所當然地說：「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去製造這種麻煩？」
陸子真想了想，覺得這個理由確實沒什麼可以反駁的地方，於是接著問：「那你為什麼要把我送你的生日禮物扔到地上？」
「你送的什麼？」陸子傲思索片刻，忽然領悟過來，「你是說，你那時候塞給我的破布是……」
「那、才、不、是、破—布—！」
踩著精準的時機點，趙含依默默抽出禮物袋裡的方巾交到陸子真手裡。
陸子真謝過一聲霸氣接過，一如之前宣示的一樣，將方巾直接甩給他哥——雖然他不夠高，沒辦法精準的甩到陸子傲臉上。
陸子傲接住領巾後瞥了幾眼，他蹙起眉頭，嘴裡還發出嫌棄的「噫」聲。
「你為什麼總是喜歡這種樸素的東西？」
「什麼樸素！低調奢華好嗎？我特地選了不錯的牌子搭配你！」
「我從來不是名牌的信徒。」陸子傲將方巾抖開，更加仔細的打量了一遍，似乎想在上頭找到一些優點，「所以，這是領巾嗎？比淋過雨的看起來好一點。」因此姑且還拿在手上沒有扔掉，已經是大慈大悲了。
陸子真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追問：「所以嫌完一輪之後，你的回答呢？」
「我看到醜物的反應就是扔了。你不是知道嗎？」陸子傲聳聳肩，完全不像有所反省的樣子，「怪了，你送我的東西我明明扔過不少，也是在你面前，怎麼就這個反應特別大，還讓你跟我鬧脾氣鬧了八年？」
「……」郭亞安、尹若清、廖苡禮三人微妙的給彼此使了幾個眼色，聽了這一串發言，他們終於明白陸子真一直說他哥「個性很差」是什麼意思了。
而親眼見過陸子傲「超凡不俗」美感的趙含依則暗暗捏起拳頭。
說人家醜物，你好意思？
同一時間，陸子真倒是被他哥一席話喚起了些許童年回憶——
例如他剛上小學的時候，在美勞課上畫了一張兩兄弟一起玩耍的圖畫。
當他回到家，興高采烈的將成品送給哥哥時，他哥只是嫌棄的看了一眼，說：「我的臉為什麼是三角形的？好怪。」
然後就把圖給扔了。
但陸子真並沒有因此放棄送東西給他哥。在他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學校讓小朋友在聖誕節前夕一起做薑餅人，陸子真做了三個，一個放在爸爸的供桌前，一個給媽媽，另一個當然是給哥哥。
媽媽收下後便叮囑他同樂會玩完了記得專心在課業上，至於正值高中的哥哥，在寫功課之餘冷眼睨了睨被透明塑膠袋封裝起來的耶聖誕襪造型餅乾。
「你做的？」
「嗯！我跟我們班的小朋友一起做的！」
「……嘖。那不就也被其他小屁孩的手捏來捏去過嗎？這種東西你拿回去自己吃。」
最終，薑餅被殘忍的扔回陸子真手上。
諸如此類，還有其他類似的例子，陸子傲不留情的態度始終如一，倒是他自己隨著心智成長，看事情的角度也改變了……
不、等等，差點被帶跑了。陸子真冷靜下來，試圖反駁：「你說的沒錯，但那些都跟你離家的時候不能比吧？在那種幾乎是訣別的時刻，我忍著和你分別的傷心難過，體諒你的選擇，還含淚送給你成年的生日禮物……你就直接把東西扔在地上，離去時還踩了它一腳，你這樣還說不是在嫌棄我？」
「……」陸子傲聞言一愣，不若方才的游刃有餘，反而陷入沉思。
這陣停頓讓陸子真心頭一揪，雖然他到剛才都還在極力與陸子傲爭辯，但其實他還是希望對方用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反駁自己。
這陣沉默是沒話說了嗎？陸子真別過頭，不想讓陸子傲看清自己因自嘲而上揚的嘴角。
從小到大，我一直只是單方面的被你照顧和資助罷了。或許你現在有餘裕了，覺得自己應該要回頭照顧家人，但其實你還是打從心裡覺得我是個拖累吧……
這段話陸子真還在考慮要不要說出口，但在他正糾結的時刻，陸子傲先開口了。
「……我踩到它了嗎？」
「哈？」陸子真錯愕的抬頭，一臉傻住的表情。
看自家弟弟一臉傻樣，陸子傲揮了揮手上的領巾，又問了一次：「這個。你說我踩了它？」
陸子真面如死灰，當他理解問句的意義之後，一時無法形容目前的心情。
……就這樣？
讓他傷心了將近八年，在輾轉難眠的夜晚時不時化為夢魘糾纏他的那段往事，居然就這樣以誤會一場化解了？
「你。踩。了。」心情複雜的陸子真從牙縫中擠出回答：「剛拿回家時上面還留著帶泥的腳印，但我後來把它洗乾淨了。」
「嗯……」陸子傲沉吟著捏了捏眉心，「那時雨很大，我只覺得踩到了水漥，沒留意裡面有東西。踩那一下若是故意的，確實過分了點。雖說是誤解，但這算我的錯吧。」
他對此直截了當的認了錯，一語終了，便看向神色五味雜陳的弟弟，說：「所以就說我沒嫌你啊。誤會解開了，不生氣了？」
語調像是在哄小孩，聽起來讓自詡成長的陸子真有點不是滋味，卻是少見的溫柔。
「都進來坐吧。在門口站大半天了。」見大勢已定，陸子傲邊將領巾折好，邊將客人們招呼進屋，「我先去泡茶，你們自便。」
臨去前，陸子傲不忘伸手，又彈了弟弟的腦門一下，像是在揶揄他想太多一樣。
陸子真嚎了一聲以表抗議，待對方走遠，才拄著柺杖到陸子傲給他安排的位置坐下。
「至少算是個不錯的開始，不是嗎？」
尹若清入座前，輕拍陸子真的肩膀寬慰他。
陸子真揉著方才被彈額的地方，手掌下緣抹去眼眶邊打轉的淚珠。
「老實說，我覺得我哥的回應真的很機車……而且想到他這個人本來就這麼機車，我就覺得自己白傷心了那麼久，簡直蠢爆了。」說著，他闔上雙眼，無奈的笑了，「但我現在卻也真的很開心。開心得不得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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