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推理‧其二
「精采哦。」左京說。
「但是——」沒理會上司的稱讚,夏梨梨語氣轉折,「這兩份手稿有違背常理的地方。」
「什麼地方?」
「手稿採用第一人稱小說的筆法,而非日記的形式。」
「那又怎樣?」
左京故意裝傻充楞,感覺自己又有點像相聲裡面的捧哽。
夏梨梨解釋道:「不採取日記的形式,代表作者並非寫給自己看,而是寫給“讀者”看。換句話說,作者打算藉由手稿,對取得手稿的人傳遞訊息。」
「傳遞訊息……?就算妳說的都對,哪裡違背常理了?」
「倘若主任是偵探同學,想留下訊息給別人的話,會怎麼寫?」
裝作絞盡腦汁思考的樣子,過了一會左京才說:「啊!我會用簡潔的筆法,盡可能描述重點。」
「沒錯。」
夏梨梨彈了一個響指:「然而手稿的撰寫者卻特地繞一大圈,《記錄一》就算了,《記錄二》甚至連對話都蹦出來,還瞎寫一堆乍看和主線無關的東西,例如偵探同學的內心戲、還有疑似妹控的劇情。讀起來有點像校園系輕小說。」
「妳不是討厭看書嗎?還挺了解的。」左京說。
「人家偶爾會追動畫新番,喜歡的作品就支持一下原作嘛。當然,我只看插圖,這是牢不可破的原則。」
似乎忘掉自己沒穿胸罩的事,夏梨梨挺起胸膛:「延續剛才講的,撰寫者採取小說文體的真正用意是什麼呢?精神錯亂?胡亂增加字數騙稿費?或者——」
「或者?」
左京催促她趕快往下說。
「撰寫者喜歡創作小說,他樂在其中。」
「什麼意思?偵探同學是小說家?」
夏梨梨搖了搖手指,糾正道:「第一人稱視角的“主角”,不一定等於“作者”。就像我可以用主任的視角,創作一篇第一人稱的小說。」
「妳是指,手稿採用偵探同學的主視角,卻不是偵探同學本人所寫。」
她點頭。
「那是誰寫的?」
左京繼續貫徹華生式的發言。
夏梨梨沒正面回答,迂迴地舉起例子:
「電視節目介紹過一位食人魔,他離開精神病院後,出版了多本相關書籍,書中描述了自己的心路過程和犯罪細節,給人洋洋得意的感覺。主任也說過,劇場型犯罪者的特徵有:反社會人格、從犯罪中尋求娛樂、會按照自己美學行事,以及強烈的自我表現慾。結合以上兩點,我可以作個假設——劇場型犯罪者會將自身犯罪過程,轉化成文學作品。」
「妳是想說,那兩篇手稿是真兇寫的?」
「沒錯。」
雖說稍嫌空中閣樓,但夏梨梨給了一個頗有創意的回答。在江戶川亂步的《類別詭計集成》裡,關於兇手身分的詭計其中一項便是“案件的記述者即犯人”。
左京還在思考,夏梨梨搶在他之前開口:「主任可能想,就算真兇要把犯罪過程轉化成文學作品,也只會以兇手的視角進行創作。」
「嗯,妳有其他看法?」
「有一種跟蹤狂,會潛入被害人的家裡,換上對方的衣服、使用對方的沐浴乳、睡在對方的床上,想像自己就是被害人。我猜,真兇也擁有這種變態心理。」
左京知道這段說法源於夏梨梨的自身體驗,這也是她辭掉上一份工作的原因。
見上司沒提出意見,夏梨梨推了推眼鏡說:「除了變態心理,真兇留下手稿還有個用意——兇手想和自己選中的目標玩一場偵探遊戲。」
「妳的推理太跳躍了吧,原因呢?」左京問。
「在與偵探同學對決的過程,兇手感到很愉悅。為了再次體驗這種快感,他在手稿的內容中,藏了讓遊戲變得相對公平的線索。嗯……主任請把抱枕給我一下。」
把身旁抱枕遞給夏梨梨時,左京補了句“不准拿來丟我”。
「主任把抱枕當作我,而我是兇手,我要重現今晚的場景。」
雙手掐住抱枕,夏梨梨以毫無氣勢的可愛口吻威嚇道:「殺了妳!賊哈哈哈!咦?等等,這傢伙有成為偵探的才能,說不定能留下來陪我玩遊戲,暫時放過她吧!再發個恐嚇語音,逼她和她的上司行動起來,嘿嘿。」
「……」
左京不知道該笑還是不笑。
「哇!虧人家演得那麼栩栩如生,主任竟然不誇獎我一下。」
夏梨梨鼓起腮幫子抗議。
「完美還原了真兇病態的心理,建議頒發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左京敷衍地說。
「就算是棒讀,聽起來還是很悅耳。」夏梨梨微微一笑,「總之,這樣兇手放過我的原因就兜上了。再順著這點往下推理,為什麼遭遇蛾男後會有“獵奇性殺死”以及“存在抹消”兩種結局?我有一個很厲害的假設!」
左京插話道:「被“獵奇性殺死”的是偵——」
「不、不可以!」
毫無預警地,夏梨梨以驚人的氣勢衝下床,左京不由地往後猛一退,結果竟然重心不穩的倒在棉被上。
突然間,他的胸口感受到某種柔軟的東西。
夏梨梨俯臥在左京身上,原本戴著的圓框眼鏡落在一旁;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近在咫尺,左京甚至能感受到夏梨梨的呼吸。
「喂——」
左京還來不及出聲,嘴巴已被夏梨梨用手捂住。
「這邊要讓我說啦!最關鍵的地方不可以被主任講走!」
原來華生不能說出關鍵的答案,這就是“笨蛋朋友”的宿命嗎?
等到左京點頭,夏梨梨這才滿意地鬆開手:「那人家要說了哦。」
「等等。」
左京無奈地打斷道:「妳要躺到什麼時候?」
終於意識到自己舉止不妥的夏梨梨,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倉皇地起身。
花了一段時間重新醞釀情緒,夏梨梨作出魄力十足的推理:
「我推測唯有“偵探”的結局是“獵奇性死亡”,普通受害者只會受到“存在抹消”;而成為“偵探”的條件先決條件是,必須擁有不被“存在抹消”影響的體質。
「“偵探”既能記得被抹消的受害者,本身的存在也不會消失,所以才造成鹿兒港鎮和槭楓隱園的命案。至於為何要用獵奇手法,大概就是兇手的美學。再補充一點,成為普通受害者的條件很簡單,就是夢見蛾男。」
忘了該作出華生該有的反應,左京仰起下巴,大大吁了一口氣。
不得不承認……很有趣。
宛如趁勝追擊般,夏梨梨把臉湊到左京面前。她傾斜著上半身,領口內的北半球感覺就快要掉出來。
「我很好奇,明明昨晚對蛾男興趣缺缺的主任,為何今天下午會突然調查起蛾男的都市傳說?主任對我隱瞞了什麼事情?」
「……」
「給主任手稿的“朋友”到底是誰?如果那位“朋友”不能給出讓人信服的說法,我可以大膽懷疑,他與蛾男有所關連,又或者——」
夏梨梨持續逼近。
嬌嫩的雙唇貼到左京耳旁,低聲說:
「對方就是蛾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