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傲備好茶水，在五人面前坐下後，第一句話劈頭就是：「小真，你之後別管這件事了。」
「……現在是怎樣？我什麼都還沒說。」
陸子真現在對他哥的心情十分複雜，即使剛才已經化解了大半心結，但二人分別那麼多年，成長後的他也早和童年時期相去甚遠，一時拿不準自己該怎麼跟他哥相處。
可以確定的是，對他的親情和依賴依舊，當知道哥哥沒有討厭自己的時候，那股彷彿將寒冰化開的暖意是不會騙人的，不過確實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對他綻開甜笑，乖乖依他的指示做事……交雜期間的情感難以用精確的語句說明，但其結果是一種「愛他就要嗆爆他」的表現形式，用更大眾一點的語言來說，就是叛逆期。
陸子真的頂嘴讓陸子傲瞇了下眼睛，他似乎還在習慣自家弟弟來得有點遲的叛逆期。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也能猜出來。你突然寫信來說要問我爸遺產的事，我才想說奇怪，據我所知，你的手頭也不緊，怎麼會突然對遺產的事感興趣？當然，就算你不感興趣，我本來也是會在你二十歲時還你的。」陸子傲停下來啜了口咖啡，接著說：「直到你剛才提到跟新白鹿那夥人見過面。我猜，大概是你從他們那裡聽了什麼，才會想找我查這件事。現在你只要告訴我他們的說辭，然後把事情交給我辦就好了。」
「如果我拒絕呢？」
「嗯？你確定？」陸子傲胸有成竹的一笑，「你自己想想，從小到大有哪件事是你抗爭成功的？」
陸子真很想立刻回嘴，但為了不妄言，他仔細思考了一陣。
畢竟小時候的他幾乎把哥哥當成神級人物，連與之對抗的心思都很少產生。
「哈！」這題確實有點難，但驀然回首，答案根本近在咫尺，「有！我當然有成功違抗過你。從小你就叫我不要跟阿依玩，但我不只跟他玩到大，現在還一起住！」
說罷，還示威性的搭上趙含依的肩膀——趙含依目前拉了張矮凳子，就坐在陸子真那張單人沙發旁邊。
兩人心有靈犀的對視一眼，趙含依回以一笑，他精準控制著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以免失了優雅。
如果說要把人生中得爽事排名，這件絕對名列前茅，尤其看到陸子傲一副被雷劈到焦黑的臉色時，他覺得這大概是他近期心情最好的一刻。
「陸子傲，容我插個嘴。小真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非常的獨立自主，他當然不會想一味躲在你的庇蔭之下。」趙含依覺得時機差不多，是時候出手幫忙推動一下進度了，「跟他相處的這些年，他的成長和優秀我全都看在眼裡，我覺得比起限縮他，讓他成為與你對等的助力會更好。你不是最討厭沒有主見的牽線人偶嗎？你現在的行為是不是有點雙標了？」
「激將法嗎？小少爺。」
兩人之間的火藥味又飄了出來，但這次現場有其他人在，他們只以眼神交鋒了幾回便點到為止。
陸子真的危機雷達備戰了一會兒，確定雙方不會真的開吵，終於默默鬆了口氣。
「如果你覺得我的處理方式只是因為過保護慾，那你還是太天真了。」陸子傲對趙含依說：「我爸過世前後小真年紀還太小，他對當年的事幾乎都是從大人那裡聽來的，偏頗的看法比客觀事實更多，說一知半解也不為過。白鹿那伙人小手段特別多，在理解不夠的情況下牽涉越深，就越容易受到利用，到時候非但不是助力，還可能成為阻力。這樣說能理解了嗎？」
趙含依還想開口說點什麼，卻被陸子真先一步接了過去：「你說的我都知道。只不過，有些帳我想親自跟他們算。」
陸子真特別強調了「親自」兩個字，並堅定地朝陸子傲望去，後者像是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面色一沉，迎上他的視線。
「你……」話音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嘆息。「好吧。你可以拿回屬於你的東西。」陸子傲突然改口。
在其他人尚未搞清楚狀況時，他已經起身，並對所有人說：「我跟小真私下談一些家務事，你們先在這邊等他一下。」
「好，你們慢慢來。」尹若清客氣地代表發言。
「有什麼話是不能在他們面前講的嗎？他們又不是外人。」陸子真倒是對陸子傲的安排不甚滿意，「他們之前為了幫我已經幾乎被牽扯進來了，我認為他們也有權知道關於這些遺物的事情。」
「你回去之後要怎麼跟他們交代我無所謂，我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跟你談家裡的事而已。」陸子傲不耐回道：「你要在外面認幾個乾兄弟姊妹我不會干涉，但不要擅自把我扯進去，我家的弟弟有你一個就夠了。」
「喂！你直接在他們面前這樣講也太……」
見陸子真像是想上前跟他哥理論，廖苡禮趕緊挨近他身邊，挽住他的胳膊說：「好了，好了啦小真！沒關係的，你哥哥說的也沒錯呀。你之後判斷一下什麼內容能講再告訴我們就好，回家後我們一起討論，好嗎？」
「沒事。去吧。」郭亞安也開口安撫他。
「唔……」見伙伴們似乎真的不怎麼在意陸子傲毫不修飾的排拒，陸子真才放心下來，「好吧。那你們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他一面這麼說，一面在廖苡禮鬆手時摸摸她的頭。
陸子傲雙手抱胸候在一旁，等陸子真拄著拐杖走到他旁邊，他才換了個姿勢伸出手。
陸子真想了想，還是將手搭了上去，在陸子傲的攙扶下走進其中一個房間。
待兩兄弟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尹若清才摸摸下巴，困惑的說：「我覺得陸子真他哥……其實還蠻疼愛他的啊？」
郭亞安表示同意的「嗯」了一聲，滿腹疑問也全寫在臉上。以陸子真平常不開讀心術就能透過外在觀察戳破別人心事的能力，這種連他們都看得出來的事情，怎麼就嚴重失靈了呢？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與陸家兄弟相對更熟悉的趙含依，只見後者抿了口咖啡，又露出那種殺氣騰騰的笑容。
「那他疼人的方式恐怕有待加強吧。」趙含依輕輕放下了咖啡杯，淡然提醒：「不過你們最好別聽我的意見，恐怕會有失公正。」
「……」
赤裸裸的厭惡之情啊……看慣趙含依好好先生模樣的三人總覺得有股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或許……是因為小真在他哥哥面前太自卑了吧。」這時，廖苡禮說話了，幻術化成的假臉卻流露出十分認真且真實的感情：「自卑和不對等的感覺影響了他判斷的準心，所以看什麼都很悲觀，也沒辦法察覺對方釋出的善意。其實我可以理解小真的心情呢。因為我當初對我姐姐也是這樣。」
郭亞安靜靜地挪近廖苡禮，與她肩並肩，並握住她的手。
「即使姐姐始終毫不掩飾的對我好、疼愛我，我那時候還是每天都在懷疑自己。坦白說，我是直到她過世那時……不，甚至在你們告訴我跟她認識的前因後果之後，才算是完整的接收到她的愛。」廖苡禮腦袋一偏枕上郭亞安的肩，蹙著眉苦思道：「我自己的事是因為有你們才能想清楚的，所以我很想知道，小真會這麼自卑的原因是什麼呢？我們是不是也能為他做點什麼？只是繼續往下想的時候我才發現，竟然一點頭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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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的部分你明年能獨自開戶之後我會處理。然後這些東西是你的，之後自己收好，不用再拿回來。」
在收納整齊的明亮儲藏間裡，陸子傲拿出一個防水布製的中型提袋給陸子真，上頭沒什麼灰塵，看得出有定期清理。
「然後這是爸的東西，沒有特別說留給誰的。你先一起拿去看，有什麼特別想留下的跟我說，剩下的再收回我這就行。」陸子傲又拖出一個行李箱，將布袋疊了上去，「你剛才的意思是，陳震充說爸留給你的遺物裡有對他們不利的東西？」
「你要不要現在檢查一下？你應該還沒翻過我那份。畢竟你一向對別人的隱私沒什麼興趣。」
陸子傲擺手表示不用，「有什麼發現再跟我說就行。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到的『可靠』情報，我會先去釐清，若真的有需要再跟你借來查吧。」
「嗯……那就這樣吧。」陸子真指尖輕顫，小心翼翼的撫過那包父親留給他的東西。「哥。」他忽然喚道。
陸子傲應了一聲，或許是因為真的很久沒聽他這樣喊的關係，神色跟著不自覺地放柔了些。
「你以前一直說，你有自己的規劃，八年前那天早上，你也這樣說。」陸子真的視線沒有離開遺物，他一邊把玩著袋子的提手，一邊接著說：「長大之後我有思考過，你的規劃到底是什麼？後來我只能想到，你其實從很早以前就完全背離了媽的期待，甚至走上跟她所期待的方向完全相反的路。」
陸子傲揚唇望向陸子真，顯然對自家弟弟敏銳的思緒相當滿意。
「媽一直希望你可以想辦法奪回原本屬於我們的東西，也就是搶回爸爸曾經在白鹿擁有的地位、權力和利益。我不懂商，所以完全對這件事可不可行沒概念，不過想這些也沒意義，因為根本沒人會做這些事。」話到此處，陸子真抬眼與陸子傲四目相交，「你的目的其實是完成爸爸的遺願……即便那可能毀掉白鹿集團，對吧？」
「是。」陸子傲答得斬釘截鐵，不過原先帶笑的表情卻轉為嚴肅，「我以為你頂多認知到我想跟白鹿對著幹的部分。是不是之前姓陳的跟你說了什麼多餘的話？」
「嗯？你說爸的遺願嗎？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只是基於我所能了解的狀況做出的推斷。剛才講的那段話其實有套你的反應的成分，看來我成功了呢。」陸子真反而笑了出來，只是眼底是連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感傷。
陸子傲細品他的神情，臉色還是沉著。
「……剛離家那幾年，我顧著忙實習、忙畢業和就職，然後處理獨立生活和置產上或多或少的突發狀況，確實沒有主動去關心你。後來我穩定下來，重新和家裡連繫，關於你的第一個消息就是你逃家的事。」
「……」聞言，陸子真別過頭，閃躲他哥的目光，「先前忘了說，補簽租約的事還是得感謝你。」
「在那之後你整個人又變了。」
「當然。哪有人是不變的？現在的我跟你上一次跟我相處的時候差了快八歲。」
「我的意思是，跟爸剛走的那時候一樣。」
——是整個人摧毀過一次又重組起來的那種改變。
陸子傲語調篤定，沒有給陸子真打馬虎眼的機會。
「……」陸子真沉默了半晌，才淡淡的說：「都過去了。」
「不想說就算了。我沒立場逼問你什麼，畢竟我那時候什麼都沒做。」
「嗯。我不想說，所以就先這樣吧。」
由於陸子真沒辦法提袋子拖行李箱，陸子傲還是先接過運送的工作。離開儲藏間後，雖然陸子真沒人攙扶，但不知是因為見伙伴心切還是為剛才轉為沉重的氣氛感到尷尬，不只移動速度快上許多，還直接把他哥甩在後頭。
「……真的長大了。」
陸子傲看著弟弟的瘦小的背影，用連他本人都難以聽清的音量感嘆。
這次連一向自信不疑的他，都摸不清自己的心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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