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的某天，我碰巧和兩位朋友談論關於生育小孩，她們都很年輕，因此對於生孩子抱持相當開放的態度，我則是一慣的中二思考邏輯，於是雙方有了些歧見，她們針對我「未經小孩同意，怎麼能擅自生孩子？」的概念進行了一小段辯論。
A：「要怎麼經過孩子同意？」
我：「當然是不可能。」
A：「那怎麼辦？」
我：「不能擅自生。」
B：「等等，照你的邏輯，不經同意不能生，那如果經同意就應該一直生！？」
我：「當然不是，父母跟小孩都得同時同意。」
很可惜，之後雙方並未達成共識。幾年後的今天，我一直想不透父母想生孩子的邏輯，但我想挑戰看看，能不能改變自己的想法，理解普羅大眾的觀點。
一般而言，一旦詢問為什麼，就會得到各式各樣的答案。
「想要有自己的血脈。」
「想看到自己的孩子過得幸福。」
「需要傳宗接代。」
「另一半想要孩子。」
「有孩子人生才圓滿。」
「沒孩子老了怎麼辦？」
「人生很多快樂，不讓孩子走一遭怎麼行？」
「因為愛。」
我原本預期自己至少能理解其中一項，但出乎意料，或者說不出所料，我完全無法理解。要我以簡單的中心思想來回應的話——那就是沒有一個理由出於考慮孩子，每個原因都從父母自身出發，充滿自私自利的自戀。但不是一切都是無可救藥，「人生很多快樂，不讓孩子走一遭怎麼行？」此一回答似乎是最為孩子思考的選擇，我決定從此下手。
人生很快樂嗎？仔細想想，是呀，有那麼多有趣的運動、各式各樣的節目、風光明媚的景色、引人入勝的書籍，人生真的是很快樂的呀——如果有辦法享受的話。沒人能竭盡一生光陰只享受世界，我們需要學習、工作、建立關係、打掃房屋、處理瑣事，遑論浪費時間等待各種紅燈、下載、遷徙、網購到貨、房屋裝潢。話雖如此，這些事都還不是最糟的。
我想最大的敗筆是四個沒人躲得掉的必然，「生老病死」。
人生或許可以很快樂，但絕對能非常痛苦。我相信應該沒人享受老病死，否則世界上就不需要任何醫生，凡是生病、衰老乃至死亡的人都會在家好好「享受」，根本不想治療才對。
我曾問過某位想生孩子的學生：「你希望自己的小孩生病嗎？」
他：「當然不希望。」
我：「你認為人一輩子有可能不生病嗎？」
他：「說不定啊！」
我：「你覺得自己的孩子會是這樣的人嗎？」
他不講話。
我：「如果你不喜歡生病，為什麼要生小孩，讓他度過絕對會生病的人生？」
他不講話。
我認為很多父母對自己的孩子都富有同理心，但我始終不明白，為何這樣充滿愛的同理心沒辦法突破固有概念，擴張到「不想讓小孩痛苦，所以直接不生產」這樣的想法？
A後來這麼說：「不能因噎廢食，生老病死就是人生的一部分，這很自然。」
我反問：「萬一妳的孩子不認同呢？」
A：「那是他自己應該面對的人生，他必須成長並接受。」
我：「假設最糟的狀況是，孩子自殺呢？」
A：「沒辦法，那是他的決定，我得尊重。」
尊重？
我記得自己後來沒再說話，而是很仔細思考這個觀點。
尊重孩子，所以孩子出生後父母好好教導，不去強求孩子，也不逼迫學習，一切順從孩子的天性，爸媽只要從旁協助，給予關愛與支持，偶爾一些斥責，那麼孩子一定會快樂長大、理解世界並充分體驗人生。
我好像有點理解。
可是，要是有個萬一呢？
人生如此不確定，就算孩子沒學壞，要是遇到意外呢？受傷事小，殘障事大。成為殘障或植物人的孩子渴望回到過去健康的自己時，無力的父母該怎麼突破物理的限制？還是說，我們又要把一切丟給孩子，跟他說是他的責任？
等等，或許我不該如此悲觀，應該從更廣闊的角度來看。
尊重，只要我們尊重孩子的意願，是不是就足夠了？
我們尊重孩子的決定，讓他們學習興趣。
我們尊重孩子的決定，讓他們獨立自主。
我們尊重孩子的決定，讓他們冒險創業。
我們尊重孩子的決定，讓他們孤僻自閉。
我們尊重孩子的決定，讓他們誤入歧途。
我們尊重孩子的決定，讓他們放棄生命。
如果我們愛孩子，是不是應該放手讓他們自己作主？該不該插手？什麼時候該插手？界線何以拿捏？愛他就該讓他去嗎？相反的，因為愛就能阻止孩子，不予尊重嗎？我們心裡都有底線，但孩子的底線就一定要符合我們的底線嗎？
尊重是尊重，還是放任？
愛是愛，還是自以為的腦內化學？
研究至此，我還是不明白。
但我想起，有人曾對我說過：「說不定孩子出生前，處在極端痛苦的狀態下，出生是把他們救出來啊！」
假設此為真，那我倒是有一千萬個關於為什麼會處於那種狀態的問題。
由於我沒有出生前「極端痛苦」的記憶，所以只能禮貌性說句：「有可能喔」，將那句「屁」放在心裡。
我想我會無法理解，終究得回到最初的關鍵——孩子是「被」生出來，而不是自願出生。
於此，我想問問各位，請問我是否能未經許可做出以下行為？
未經許可，拿取財物。
未經許可，盜錄電影。
未經許可，販賣毒品。
未經許可，殺人滅口。
未經許可，虐待小孩。
未經許可，妨礙自由。
未經許可，生出孩子。
如果你的答案全是「否」，那就跟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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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法律看來只是方便的信條，裏頭有各項規範，明定不得擅自執行特定行為，但卻允許「擅自創造意識」，我無法明白。如果有人認為生育為自然的一部分，我們本來就擁有生育權，那麼，我們不是也應該能隨意殺人嗎？畢竟，物理定律跟大自然雙雙允許賦予生命以及奪取生命，不是嗎？我們對於奪取生命有大量法條與規範，創造生命卻完全相反，誰都能隨意做主。這是因為愛，還是爬蟲腦作祟？
我們真正愛的是孩子，還是自己？
我們真正著想的是孩子，還是過度膨脹的自我？
我們喜歡我們的職業嗎？喜歡我們的生活嗎？如果答案為否，又怎麼期許孩子會喜歡？就算我們事事順心，又怎麼保證孩子能過上相同的人生？如果我們真的愛小孩，又怎麼會拿他們的人生作為賭注，單方面做主，將他們丟到這個多數人都不見得滿意的世界？
我們真的想要孩子開心？還是自己開心？
如果真的愛孩子，不是不該讓他出生受苦嗎？
快樂？如果他不出生，也不需要快樂，不是嗎？
我想，我只能做出一個結論——世界上只有不是的(親生)父母。真正愛孩子的父母，會願意放棄成為父母的權利，寧可犧牲自己的自負也不願意讓孩子受苦。還有便是那些誠心領養孩子，不在意是否為自己血脈的領養者。
即便至今，我依然無法說服自己，生孩子是正確的做法。
事實證明，我根本無法理解這些概念，我想或許我有未經診斷的情緒/精神/表達障礙。
如果有人問我：「要怎樣你才願意生小孩？」
我的回答永遠是：「如果人類能像海豚一樣隨時閉氣自殺的話再說。」
最後，我只想說，誰說大自然就一定是對的？
套一句末日之戰的經典台詞：「大自然就是個臭婊。」
而天底下，只有不是的父母。
至少，我是這樣想的，但大概也只有我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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