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每一個馬里斯人都帶著獨特的色彩出生。
一個決定他們會住進怎樣的房子,做何種工作,和擁有什麼樣朋友的色彩。
無關你的雙眼、頭髮或皮膚顏色,而是一個藏在左手大拇指內側的小點。
總共有三種。
它可能是紅玉色,藍色或綠色。
每一個馬里斯人的出生都被大肆慶祝。
把這個小生物帶來世界的父母會收到大量的禮物和手寫的祝賀小卡。
市長本人則會打扮得華麗又正式,親自出席每一次接生。
當然,這項任務在我們這個小鎮並不會太困難。
沒人去管孩子的性別,大家只關心孩子左手拇指上的那一小點。
我們會在得知是紅玉色、藍色或綠色時表現出驚訝。
但其實,這些都只是作秀而已。
因為小孩通常會遺傳父母之一與兄姊的顏色。
而由市長親自為新生兒公布色彩則是這兒的傳統。
人們好奇地等待他每一次的宣布,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宣布色彩會是出生後第一件事,甚至在父親親眼見到自己的孩子前。
母親告訴我,迅速的行動是很重要的。
因為帶有色彩的小點並不會一直在那,頂多一天後就會消失了。
你必須確定顏色為何,並確保孩子能融入環境。
不然呢?
我總是好奇會發生什麼,但從沒得到過正確答案。
色彩分類已經是舊傳統了。
但我們將之融入現代,仍在文化方面有其展現,至少從其中一部分。
那麼,首先,我來自讓人驕傲的紅玉色家族。
我們的房子由暗紅的磚塊建蓋,每年我的生日都會有母親烘烤的美味紅天鵝絨蛋糕。
父親甚至說我們的血是尊貴的紅寶石,其他人的都是腐敗受汙染的。
而我剛好擁有一頭紅髮,雖然很幸運,不過也只是巧合罷了。
我的父母雙方都是金髮,母親曾試著染了幾次,但仍舊不太一樣。
當然人們的髮色為何也不該是重點。
我們過著和諧的生活。
這是個隱蔽的小鎮,關係親近的社區,即使被分類為不同顏色,仍然友善的對待彼此。
在我的學校裡有各式團體,有時我們會一起完成作業或吃午餐。
而我最好的朋友剛好也是紅玉,當然這不是刻意分配的。
我去的預校位在幾乎都是紅玉家族的街區,所以自然得,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也跟我一樣屬於紅玉。
但我們成為好友的原因與色彩無關,而是因為玩具、遊戲和那些共同完成的惡作劇。
當我上小學時認識了一些屬於藍色的朋友,但他們通常還是待在自己的團體裡。
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我沒有輕視任何人,況且鎮上的每個人都很好。
嗯,這並非完全正確。
雖然我的父母總是教導我要良善且不帶偏見,但有一個家庭,他們在我還小的時候就警告
過我不能靠近。
而現在這項偏執已經在我腦中著根,不幸的是,甚至開始一點一點影響我對其他成員的看法。
我努力不讓髒東西汙染一鍋粥,但有時候真的很難做到。
當我第一次看到那棟父母警告過我的房子時,比起害怕,更多的是驚為天人。
它位在綠色街區,緊鄰著藍色街區的邊界。
會從學校返家的路上經過這純粹是場意外。
通常,我會走別條路回家,但因為邊走邊想事情,在注意到之前我已經看著這棟與眾不同的房子了。
我不太確定房子本身的色彩,但被長春藤徹頭徹尾的覆蓋讓它看起來滿滿的綠色。
直到看第二眼我才注意到有扇森林綠的門埋於其中。
而除了它奇怪的樣貌外,還有某種東西。
我在走過時聞到它散發出的味道。
一種難以形容但讓我在心中感到歸屬的味道。
它讓我想到泡完熱水澡後,穿上全新的睡衣,躺在乾淨的床單上。
既自然,又像家。
無視十一月的寒冷,我彷彿凝結於人行道上,做不到把雙眼移開。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那站了多久,一部分的我幾乎已經走到了那扇門前。
彷彿有某種東西在裡面,呼喚著我,歡迎著我。
這時我才注意到有人在那模糊的窗戶後頭,同時,遠方傳來某種刺耳的聲音。
有著尖銳指甲的手指刮搔著窗戶,一開始,我以為那戶人家有養狗。
我好奇地向前一步,才發現那雙眼睛並不友善。
那是一雙暗紅且有著深重眼袋和黑眼圈的眼睛。
雙目交接,接著她把臉更靠向窗戶,額頭貼著玻璃,喃喃自語著我聽不懂的話語。
我不自覺的向後退,此時低語變成了大聲的吼叫。
「你在那邊幹嘛?快回家!」
起初,我以為那是從屋裡傳來,轉過身才發現聲音來自站在我身後的一位老先生。
他穿著藍色的雨衣,嘴角掛著微笑,雙眼卻透露出深深的恐懼。
我開始奔跑,一路不停直到深紅色的家門前。
此時我才了解,無論住在那的是什麼,都不是在歡迎我,而是在誘拐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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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並不確定是否要把我看到的告訴父母。
他們對我非常保護,在嘗試了許多年後才生下我,父親總說我是他們的奇蹟。
他告訴我,母親在我出生後哭了整整一個禮拜,無法相信自己該有多幸運才終於能把我抱在懷裡。
每一天他們都在向我證明對我的愛,所以我知道這件事會多讓他們抓狂。
他們倆都非常熱愛這個美麗的社區,並且不會喜歡這兒有會嚇到我的事物存在。
我所不知道的是,他們才是加深我恐懼的人。
「絕對不准再靠近那棟房子!」父親嚴厲地說道。
「他們跟我們不一樣,甚至根本不應該待在這,但我們必須接受所有人,你懂嗎?可是這不代表你必須跟他們有交集。他們-不對勁。」母親帶著些微同情補充這段話。
「什麼叫他們不對勁?」我問道。
我的父母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知道每一個馬里斯人都被賜予特別的顏色對吧?那是古老的傳統。在正確的色彩之下,你會活得更健康、擁有順遂的人生。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農作物總是長得特別好,我們從不生病並且活得比一般人更久。我們會這麼幸運的原因就是遵守古老儀式。不幸得是,總是有人天生就被混亂和苦痛吸引,而他們想把這些也帶給其他人。」
「混亂?」我說。
「他們想要紅玉,我們內在的紅玉,」母親回應我。
我的心跳開始加快,他們說得一點都不符合我周遭的一切。
這輩子,我從來不知道恐懼是什麼,我有很多朋友,過得很快樂。
聽到有人毫無緣由的,只因為他們的卑劣就想讓這些都改變讓我感到非常憤怒。
「為什麼不能直接叫他們搬走?」
我的父母笑了。
「那樣會簡單多了,對吧?不過我們不能強迫任何人離開,他們必須自願這麼做。」
我對他們保證絕對不會再走那條路,當然,不會遵守。
我實在太好奇了。
一部分的我感到害怕,另一部分的我說那不過就是棟房子。
隔天放學後,我告訴朋友們我必須替父母跑腿。
在他們走回紅玉大道時,我正試著找出通往那棟長春藤房屋的路。
它並不難找,雖然與我昨天看到的天差地別。
整棟房子都覆蓋著血。
它們從窗戶流到綠色的草皮上,大滴大滴的血。
當然那也可能只是一般的油漆,但那個當下,這並不重要。
無論那是什麼,都很顯然是個徵兆。
就在我準備轉身回家,當作什麼都沒看到時,聽到了一個聲音。
聽起來像個孩子,彷彿耳語那麼小聲的聲音。
「進來。」
看了看四周,我是那條街上唯一的人。
我往前邁開一小步,聲音再度傳來。
「來我這。」
就在此時,我再度轉身開始奔跑。
父親和母親是對的。
有某種深沉的不對勁關於那棟房子,和住在裡面的人。
他們試圖製造混亂,也即將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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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不常再回想起那棟在綠色街區的房子。
我從不經過它,尤其當我只有自己一人時。
隨著我長大並且考到駕照,更不再需要走那條捷徑了。
當然,我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麼害怕了,但我想,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現在我在藍色街區度過更多時間。
升上高中讓我了解到,你不一定得跟誰當朋友,只因為你們在相似的地方長大。
我的新朋友大多得去礦坑或工廠幫忙他們的父母,而我的打工地點則在冰淇淋店,但我們會在工作結束後會合放鬆一下。
每當我邀請這些新朋友來家裡時,我的父母總是超級友善。
笑著歡迎我的朋友,還會說些他們父母的好話。
拿出餅乾飲料讓我們在客廳玩耍。
我覺得他們在我朋友來訪時花在我身上的時間,似乎多於我單獨一個人時。
在這樣有限的認知下,我活得相當快樂。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我對馬里斯色彩的想法。
喬納斯。
他每天都會來店裡,一球薄荷和一球草莓冰淇淋。
這種讓我感到噁心的組合,他卻發誓兩種口味完美結合。
現在他每隔一天就會來店裡,不久後這就成為我上班時最期待的事了。
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我的新暗戀對象,無論父母或朋友。
我知道父親母親總是表現得開明並且沒有一絲偏見,但我也知道,他們會用上一輩的眼光去看待,一旦他們知道喬納斯生來屬於綠色。
事實上,一段時間後,我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但相處的時間越多,他越直接的表示我們現在還不該讓任何人知道。
「這是我們的秘密。」
那時候的我覺得這很浪漫。
我們來自同一個小鎮,卻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你的家庭呢?他們是怎樣的人?」有次我問道。
「嗯,我沒有任何兄弟姊妹,但我的父母親都很慈愛。只是他們不太跟其他人接觸。」
「為什麼?」
他笑了。
「嗯,因為他們不像你的父母那樣受歡迎啊。」
雖然他笑著,但我可以聽出其中藏了一絲苦澀。
還是孩子時,我看不出來。
但現在,已經越來越清楚,顏色並不只代表你會住在哪個街區。
那是一種象徵。
紅玉家庭更有錢,活得更久,受到更好的教育。
藍色家庭通常在中間,而綠色家庭則是最差的。
他們找不到好的工作,擁有差勁的鄰居,住在糟糕的街區,難以逃脫相同的命運。
而紅玉與藍色人屬幾乎不和他們互動,這只讓彼此分裂的更嚴重。
喬納斯告訴我這一切。
有時候,我幾乎覺得他因為這些既得利益而怨恨我,儘管他從來不曾表現出。
他想了解我的一天怎麼過,想了解我的父母。
他想知道他們如何對待我,他們做什麼工作,和其他所有。
他對我的生活抱有極大的興趣,卻從不分享他的。
我戴著你所想像得到,最大的粉絲濾鏡。
在我眼中,他的一切都是如此完美。
我愛他那在太陽下會變得更亮的一頭金髮,我愛他溫柔的笑容,但其中,我最愛的是他的味道。
他聞起來就像家。
濾鏡在某天下午回到家,看到迎接我的是床上放著的禮物時才終於掉下。
那是一束花。
玫瑰、鬱金香和一些別的什麼,看起來非常眼熟。
常春藤。
突然之間一切都清楚了。
當我了解喬納斯到冰淇淋店找我並非巧合。
我就是目標。
從我很久以前走過那棟房子時就開始了,我只是不懂為什麼。
無論如何,這都是不對的。
我知道我的父母沒有放他進來,所以他一定是非法闖入才能把那束花放到我的床上。
直到這一刻,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喬納斯,而現在一切都破碎了。
我跑下樓想拿我的手機卻找不到。
當我聽到聲響,並從樹叢縫隙間看到母親的金髮時,才終於感到放心。
母親常常待在那。
那是她最喜歡做的事。
甚至都不讓我幫忙。
我快速的打開門往外跑。
「媽?」
「嗨,寶貝。」
人影移動,我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母親的金髮。
是喬納斯,膝蓋深埋於母親的花床上。
「你喜歡那些死去的花朵嗎?」他笑著說。
我往後退了一步並準備逃跑,但喬納斯起身的速度更快。
「等下你就可以走了。我只是要你先看個東西。」
某種詭異的冷靜在他的嗓音裡,跟這周遭的一切都不符合。
「你在做什麼?」我試著用自信的口吻問。
他欺騙一切、耍弄我,而我開始感到憤怒。
「我搞懂了。我全都搞懂了。」
「你在說什麼?你必須馬上離開!」
他只是笑著,雙眼散發惡意。
「你還不懂嗎?你不屬於這裡,從來都不。」
「喬納-」
他從泥土中離開,雙手顫抖的伸向我。
突然間他看起來不再憤怒,淚水在他眼眶盤旋。
「我就知道。他們殺了所有人。」
「誰?」我小聲地說,同時再度往後退了一步。
我必須趕快離開這。
他揮手要我過去。
「看一眼就好,拜託?」
他是用雙手挖掘泥土,沒有任何武器。
我知道父親很快就會到家了,我只需要再拖延一下下。
我慢慢地往被破壞的花床移動。
喬納斯指著某個東西。
某個深埋在被他撒的到處都是的泥土和花朵底下的東西。
它們看起來像小型棺材。
「那-那是什麼?」
喬納斯對我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
「我逝去的手足。」
我不確定之後發生了什麼。
他太快的靠過來,接著一切都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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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黑暗的房間裡醒來,躺在床上,但這裡不只有我一人。
有人在觸摸我。一隻乾巴巴的手在來回撫摸我的臉頰。
我試著移動但身體太過僵硬,試著尖叫但在我發出任何聲音前,那個人開始低聲說話。
「噓,沒事了。你到家了。」
我的眼皮沉重,但仍慢慢在適應漆黑。
接著我看到,那是一位老婦人。
喬納斯也在這,握著我的手。
我想粉碎他的雙手和頭顱。
他不只背叛我,甚至還綁架我。
把我從我安全的家中帶走,帶離我的家人。
但那都是在我知道,我才是那個拿走他人生的人之前。
或者救了他,端看你如何解釋。
婦人凝視著我的臉和髮。她的眼睛看起來跟我的一模一樣。
而在她的灰髮間,我仍可以看見幾絲紅色。
「我很抱歉如果我的出現嚇到你,我不太能離開這棟房子。」她帶著一個哀傷的微笑說道。
原來,大拇指上的色彩並不一定跟隨父母親。
那些我們生來就擁有的好處完全是隨機的。
我那所謂的紅玉色「父母」想要生下和他們相同的小孩,但卻始終無法如願。
他們讓那些孩子消失在泥土中,在市長宣布之前。
我父母在鎮上擁有的聲望讓他們能做到任何事。
「你和我,我們在同一天、同一間醫院出生,只相差一分鐘。你生來紅玉而我屬於綠色,與各自的家庭都不同。」喬納斯說。
他原本也應該會死,就像我父母之前的所有小孩一樣。
但在看到我的紅玉小點和紅髮後,他們願意為了得到我做任何事。
一切都非常完美。
我們同時出生,絕對不會有人發現。
而我真正的父母根本沒得選。
這鎮上沒有任何人會幫助他們。
他們沒有錢也沒有權可以抵抗紅玉家族。
唯一能做的只剩救下那個可能會被犧牲的無辜男孩。
他們一輩子都活在威脅之下。
我的冒牌家庭盡一切可能確保他們離我離得遠遠的。
在房子上潑血作為威脅,緩慢的毒害他們並讓整個小鎮的人都視他們為敵。
這麼多年他們都活在恐懼之下。
但到此為止了。
是時候結束這些顏色帶來的傳統觀念了。
開始的第一步,將他們的紅磚房屋燒為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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