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趟任務的結束,渾身上下充滿了騷亂沖刷的痕跡,劃破的獵裝、磨損的靴底、變形的鎧甲片,以及紊亂而遲鈍的身姿、拖曳的步伐就像在濕泥地上行走。
柯拿回到了「棲所」。
位於這片大陸上,這樣的地方,有好幾處。
荒廢農園的酒窖、巨木密林的樹穴、陵園的小屋、廢棄船的堆積處,與家的定義相形甚遠,只考慮了不易察覺、能夠待上一日、隨時能捨棄而選擇。
棲所——正如字面上,隨時都能尋找,只為了停留而構築的地方。
唯有一處,柯拿總會回到那。
位於王國邊境的邊境,彷彿歷經過什麼災變,就像用湯匙胡亂切下一塊的蛋糕,樓牆消失了一部份,只留下了破牆及斷樑裂木的切口,佐以燒灼的痕跡、粉碎一地的殘磚敗瓦。
經過歲月的洗禮,翠綠的植被蔓延入曾經人們做著祈禱的廳堂,每到暖和的季節,便會盛開著各色的群花。
———
二十多年前,潔淨的好似會發光的廳堂前,聚集信仰象徵的女神像,純白石頭雕塑成,栩栩如生的柔和目光,似乎同時凝視祈禱的信眾,與遠處的天空。
在固定的日子裡,總會有一名身披一襲黑、戴著一張形象如鳥類面具的男子,帶著一名灰褐色長髮、表情冷漠的孩子,來到女神像下祈禱。
戴著面具的他,祈禱時總是不發一語,孩子就在後方,凝視著那背影,看起來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虔誠,好像什麼都無法撼動。
雖然孩子向男人問過無數次祈禱的內容,男子也不過是隨口說著「希望能發現好吃的新餐館」、「希望能接到輕鬆、報酬又豐厚的任務」之類無謂的小事。
因此,孩子始終不明白男子祈禱著什麼,但假如能像男子那樣祈禱,女神——能夠實現他的願望嗎?
———
或許作為倉庫、也傳聞是擺放著遺體用途的地下室,在上頭教堂毀損的狀態,此處反而成了這建築最完整的地方,與教堂的磚牆同樣材質的石牆與地板,周遭擺放許多木架子,上頭除了一些杯器外、還有書本與玻璃瓶封裝的一些東西。
而中央的空地,除了同樣零散在角落的雜物外,一張斷了一腳的大方桌,斷裂的一腳下疊了一些神學書讓桌子保持了平衡,桌上,一盞銅瓶油燈正持續的燃燒裡面添滿的油,照明著這個空間。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長型木條板箱,此時一個黑色的身影蜷縮在裡面,逐漸有了動靜,如鏽鐵般暗紅的雙眼,在掙扎抖動了幾分後終於完全睜開,隨著起身,手撥過了擋在前額的灰色髮絲,從亞麻與乾草鋪墊而成的「床」中坐起。
先是確認懷裡的面具仍然存在,從腰間的口袋拿出懷錶過目——距離日出還有段時間,然而似乎做了不太好的夢,煩悶的情感仍縈繞在心頭上,帶上必須的裝備,將一切著裝好後,熄滅掉油燈外出。
將出入的密門封上,並搬來幾個石塊堆疊掩蓋上去。一轉頭,便能看到少了近一半的廳堂最前端,那座矗立的醒目的女神像,一邊的肩臂完全消失,只剩下不規則的裂口,那完美的面容也被一道可怖的裂縫分成了兩半。
唯獨那目光,即使經受風雨的洗禮也不見黯淡,仍舊在仰望著下方孤立的鳥面人影,以及前方璀璨的星空。
柯拿跪在那座石雕前,向著前方仰望,視線所及,同樣能捕捉那女神形象的姿態,以及大片的星空,他注視著天上許久,直到黎明的曙光開始嶄露。
「……」
沉默,直到星空的消失以及陽光的甦醒,柯拿沒有多做停留,起身轉過視線,跨過了破牆,走向了距離破敗教堂一段距離的一座小丘,隨著清晨光芒灑下,小丘上的石碑也從陰影中褪去。
柯拿來到了那座石碑前,如剛才女神像前那樣跪下,伸手撫摸著石碑上鑿刻的字跡,慢慢垂下了視線。
維克托.柯拿
沉眠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