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譬喻是這樣的:你走近一張桌子,四周坐滿人,他們正在玩大富翁,幾個人非常友善,邀請你一起來玩,他們說:「我們快玩完了,地都賣光,錢也分配得差不多,不過我們非常願意給你個機會一起遊玩。」
以下為第一個問題:你願意加入遊戲嗎?
聰明的讀者看到這裡一定已經察覺我將提出的要領。不過我們先討論討論「躺平」。躺平一詞出現於中國,意指「不多勞、不過勞、只做維持生計所需工作量,其餘時間幾乎不參與經濟活動的人士」。簡單的說,就是極極極極簡主義者,只要能維持生活,餓不死渴不死,其餘的都不需要。
其實早在韓國就出現過N拋世代,拋棄戀愛、生子、結婚、買房、買車、夢想、希望、人際關係等將關乎人性精隨的一切全部拋棄的世代。日本有所謂的繭居族,雖然成因不同,但大多也是足不出戶的隱士,通常也因此沒有收入而被迫減少慾望。台灣不惶多讓也有所謂的「我就爛社運」(等等這是社運嗎?)
這些人群大多由青壯年人口組成,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社會最有活力與抱負的族群開始出現這樣「懶散」的風氣?其實各國成因都不大相同。韓國是因為生活壓力大,看不見未來。日本則多是社會期許壓力加上多數受害者曾受霸凌。而中國則是類似覺青的現象,年輕人開始發現自己的努力不再有回報。
聰明的你這麼問:「努力怎麼會沒有回報呢?」
努力當然有回報,工作一定是支薪的,不然肯定被告得亂七八糟,至於薪水是高是低,身為亞洲奴隸的我們都心裡有數。
「是不是年輕人覺得回報跟努力不相等?」
是的,這是其中一個因素,另一個因素則是當代年輕人的確比較不喜歡每天苦幹實幹,他們喜歡聰明幹,喜歡在幹中得到樂趣。這是由於生長環境跟以前長輩相比就不同,自然會養出「相對不刻苦」的族群,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是草莓,當遇到非常有熱情的事物,他們可是比任何一代人都要熱中,每天加班也在所不辭。問題在於,不是每份工作都如此有趣有意義,很多職位都要求員工辛苦工作,每天加班,周末值勤,要不是很熱愛工作或者不想回家面對另一半,這樣的出勤形態只會讓人發瘋,更不要提一路做到退休。結果就是,年輕人看著四、五十年的房貸跟車貸,每周加班時數,兩手一攤,什麼都不要了。寧可啥都沒有,過過簡單日子,也不要把自己搞得要死要活,最後只換來一個棲身處。
有些躺平青年的思想則是:「我就不讓你們大企業賺錢,我就減少開銷,我就不投入經濟,看你們怎麼賺!」
當然這樣「抵制」企業的行為不是完全錯誤,但也不完全正確。企業的確無法直接從這些人身上賺取金錢,但卻能間接賺取。通常從中央銀行發行的新錢最開始都是流入企業跟承包商,也就是說在通貨膨脹開始發揮作用前他們就能先使用這些貨幣,等到錢流入市場,助長通膨後,上游人士早就賺飽,待錢轉到我們基層市民時,通膨早已形成,我們就是吸收通膨最大的受害者。
這些年輕人選擇躺平的關鍵,除了對社會的無奈,也是對時代跟制度的無奈。基層人民想要向上流動幾乎是不可能的,就像一開始的大富翁遊戲,社會資產跟房產都分配得差不多,靠著走到起點領取的微薄薪資,怎麼付得起年年上漲的房價?如果社會無法保障居住正義,等同剝奪馬斯洛的生理需求層次,誰還有餘力去追求更高的意義。到頭來,努力一輩子頂多只能滿足第一層,那做人的意義又為何?老一輩的人常常會說就算不會成功也必須努力,否則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我認為這話確實有道理。但也錯得離譜,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但少壯努力,老大依舊徒傷悲的話,誰幹得下去呢?
中國政府跟高層可不喜歡這種躺平,為什麼呢?因為沒人當奴隸來推動經濟機器,上面的人就不可能坐享其成,當然急了。我認為這種風潮如果持續下去,最後上層一定會吃虧,當然,下層也首當其衝,身為經濟體的弱勢,一旦社會有所變動,我們還是會遭殃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不過,就算他們現在不躺平,以後也只能被迫躺平,畢竟在後勞動時代,一旦機器能取代基層人力,最後世界就會只剩超級有錢人跟完全沒錢人。
說到這裡,我得談談我的一名學生,她家境似乎不好,目前讀所謂的「野雞」大學,父母雙雙坐牢,以她的角度來看,她說父母都是壞人。先不論家庭,我認為她的精神與學習狀況都有很大的問題,或許是長期父母不在身旁,因此常有不安全感,導致上課學習無法專心,甚至當問到一公里等於幾公尺這樣基本的問題也不知道答案,邏輯思考上有很大的缺陷。我從她的雙眼感覺得出來她是個本性善良的學生,但對未來似乎已經放棄一切,不想努力了。她只想早日踏入職場賺錢生活,不想再繼續讀書,追求更高的學位。
我們都喜歡看小人物大成功的激勵故事,但現實世界卻不是這麼回事,我可以很努力教她,她也能很努力學,但由於各種天生的不公平劣勢,我真的不知道她能走到哪。或許她最好的結局是得到一份社畜工作,渾渾噩噩度過一生,而不是自殺。我知道她已經沒有動力,這些劣勢根本不是她的錯,但受懲罰的人卻是她,社會的防護機制也沒發揮什麼效果,好的機會也不可能輪到沒有裙帶關係的她,那麼,她若選擇躺平放棄,減少慾望,或許是最正確的選擇也不一定。
「何不學學投資呢?讓錢滾錢是最好的方法啊!」
是的,既然是自由市場,我也來搞投資不就好了?然而投資一要有資本,二要有眼光,三要有消息,四要有運氣。有些人入場就變韭菜,被割得歡天喜地,從窮人搖身一變成了窮神,當然也有些人靠著運氣跟實力向上流動,然而貧窮與財富是創造出來的,一人得道,雞犬橫死遍野。因此對於這些年輕人,與其拚這小小的機會,不如保住現有的,打個安全牌,老老實實躺平吧。
我自己本身也是個極簡主義者,所以很能了解躺平人士的心理。我雖然還不到躺平,但也不太投入經濟活動,大多是下班後就看看電影、寫寫小說或畫畫圖,一方面省錢外,其實也是懶惰,而且我也不太喜歡社交活動。對我來說,很多時候與其花錢還得出去社交,還不如在家省錢做些「確定會很快樂」的創作,簡單的說,毫無風險的「小確幸」逐漸變成生活的目標。我很幸運,自己的夢想沒什麼成本,還能慢慢朝夢想前進,但對於躺平人士來說,或許這輩子最大的快樂就只有小確幸了。
自由市場,資本主義就是會走到這一步。現在仇富幾乎已經是常態,但反過來想,假設今天我們是企業主,是掌握資本的一群人,大概也會想方設法賺到最後一塊錢吧,這就是人性。另一方面,市場人力過剩,也就是中國所說的「內卷」,簡單的說,就是僧多粥少,僧多的原因是教育有成,很多人都擁有一技之長。粥少的原因是企業想多賺錢,要求一人做兩人份的工作,或者直接以機器代替人力。在台灣,現在想要賺到30K其實不難,但是想賺到月薪十萬可就很難了,除非很幸運有社會非常需要的技能,或者裙帶關係,否則蒙眼通關之狼還比較容易。
打個比喻,長輩的年代,我們就算一天工作只八小時,周休二日,也能買得起普通的小房子。現在則是每天加班,周末值勤,都不見得買得起一個小套房。而且,自己不加班但同事都加班,還可能讓自己丟了飯碗。那麼,與其拚死拚活只拿到一丁點獎勵,不如躺平多享受清閒,甚至減少支出還能存上一小筆存款。
我們總說教育是脫離貧窮最好的辦法,但我認為這話已經差不多可以丟入回收桶了,以前我就提過教育制度的缺失,目前學校的教育方針,跟以前勞力時代工廠需要識字員工相去不遠,都是填鴨式教育,但世界已經不再是工廠,而是逐漸偏向服務類、科技類、博奕類、娛樂類、醫療類等產業靠攏。填鴨式教育並不是不好,但對於要教出能懂得感動他人的創造家來說可不是一帖良藥。假設今天我改制,要求所有學生必須成為運動健將才能成功,攀上社會頂端,那對於數學奇才來說就會變得不公平,因此教育該有的是多樣信而非僵版固化。教育應該要簡單適中,但起到「鼓勵」學生的作用。啟發學生的興趣跟專長,而不是東補西補。
我並不想抨擊規畫教育的人士,畢竟他們肯定也下過苦功,然而想要有「一體適用」的教育根本就不可能,到最後就會變成「一體不用」。想要讓教育有效,其中一個方法就是客製化,但成本過高,有研究指出,一對一教學是效率最好的學習方式,想當然爾,有問題就問,沒問題就繼續練習,效率當然好。問題在於羊毛出在羊身上,通常只有多餘資源的人才請得起最頂尖的家教進行一對一教學。現在先撇開教育不談,讓我們先回到最根本的問題——供過於求。
人力就是太多了,但真的沒有缺人的職位嗎?缺人的地方(例如醫療業)請不到人,但學院也不願意教導每個人當醫生,原因我不清楚,或許的確是醫護人員要求高,要有一定的智商,又或者是醫生可以是通往上游的階梯,因此不能大量開放,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有心受訓,醫護人員也不是每個人都當得起,我在說的就是我自己,資質駑鈍。暫且撇開這些不談,人人都當醫生,社會會變什麼樣子?人人都當Youtuber不事生產又會如何呢?最重要的是,社會養得起這群人嗎?假設工作變少,導致很多人轉向創造類型的工作,社會真的養得起大量的藝術家嗎?還是終究只會有少數一小族群受惠呢?假設明天我們都變成地毯工,大家都很會做地毯,各有特色,但我們真的都能拿到足以生活的收入嗎?
我提出這些隱憂的原因很簡單,人太多了,就算大家都很努力學習與工作,流到手中的資金也就那麼少。躺平族要嘛接受現實,要嘛繼續鞭策自己,試圖向上游動,有些人成功,但大部分人都會失敗。人是會越來越聰明的,持平而論,智商測驗其實每年都會更動題庫,加深難度,盡可能讓平均標準值維持在IQ100,假設我們今天去做三十年前的考題,肯定會是當代天才,這是教育成功與資源豐富下影響。然而變聰明,又有科技輔助,我們很輕易可以看到其他人不花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我們每天努力奮鬥的果實,怎麼能不沮喪呢?怎麼能不心生不滿呢?
因此我認為年輕人躺平是可以理解的行為,或許老了或病了會出現問題,但至少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對社會表達無助與無奈。當世界上最有錢的八個人擁有的財富等同世界上最窮的50%人口,人真的只能搖頭苦笑,要嘛感嘆運氣,要嘛感嘆自己沒能力。當我們知道世界首富貝佐斯的財富能解決全美遊民的居住問題7次,之後還有剩錢,人也只能望穿秋水,盡可能減少慾望。
「可是,錢就是一切嗎?」
錢不是一切,慾望才是最大的敵人,要不賺錢滿足慾望,要不減少慾望消除支出。我認為由於媒體與教育渲染,很多人對成功的定義不太清楚。或許他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只是盲從跟著身邊的人努力打拼。我對於成功的定很簡單:「今天沒壞事發生,就是成功」、「跟朋友出去喝杯咖啡,談談窗外的大雨,就是成功」、「教會學生新的文法句構,就是成功」、「天空很藍,看到積雲飄動,腦中出現一些寫作的靈感,就是成功」、「寫篇廢文,跟一群素未蒙面的網友談談世界,就是成功」。
我的成功很小家子氣,很無沒志氣,很沒野心,但我絕對能說我得到的快樂並不比其他人少。
說實話,或許未來世界跟職場都會改變,或許社會階級不再固化,只要有心人人都能向上流動。也有可能階級越來越分化,到最後對立更加明顯,階級間彼此仇視也不一定。我沒有答案,但我希望人能更加友善,也更能理解其實不需要這麼努力,有時候向後退一步,或者慢慢進步對世界才是好事。東大畢業的高橋茉莉於大公司電通就任期間因為受不了加班與壓力而自殺了,或許她今天如果選擇稍微躺平,甚至稍微放鬆就好,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也說不定。但躺平需要勇氣,需要無視社會眼光,需要危及自己的升遷甚至職位,不容易。
躺平不可恥,可恥的是我們活在一個人人為己、人滿為患的世界。
可恥的是我們活在一個績效為上、人皆數字的世界。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你怎麼選呢?是躺平過過日子就好,還是拚死拚活去爭取來自上層那微薄點滴的紅利?
題外話,眼尖的讀者應該早就發現,我最近開始做遊戲了,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想學點新東西,然後就給他沉淪下去了。我在撰寫十三望時不是很順利,一方面是沒太多靈感,另一方面則是越寫越憂鬱,描寫虐待孩童的場景實在是……唉。或許是上年紀了,對於寫作開始出現倦怠感,感覺寫不寫好像都無所謂了,偶爾有靈感便回去想上兩段,但大多時刻則是沒勁提筆。也許是所謂的「習得無助感」,也有可能是「失樂症」,無論哪種,我的確在製作遊戲的過程中找到新火花。我不打算放棄寫作,而是尊重這部作品,因此想做到最好,所以暫時先走走停停,有就寫,沒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