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鴛鴦扇
此後,每當梁紹雍學洋文時。王懷恩就外出給人管帳,憑藉著出色的會計本事替兩人累積些生活資本,一直到晚上才回來。精打細算的王懷恩總是要求將一部分酬勞折成米糧。
「先備著心裡比較踏實。」王懷恩總是這麼說
梁紹雍半懂不懂。但總是對這位父執輩推心置腹,一如他生死未卜的父兄過去的信任。
況且,比起這些柴米油鹽的事兒。年輕的紹雍有更吸引他注意的事情。
每當課程結束,梁紹雍送著洋先生走出酒樓,回頭拾階而上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往東廂望去。
有時經過,會看見正在梳妝的小紅。而後者只要一察覺到梁紹雍,就會立刻拉上廂房的門。梁紹雍不敢多看,但幾番往返,他還是留意到了一些事情。
小紅修好了那只被碰折了的團扇。只是彎折破損的痕跡依然可以看得出來。
梁紹雍說不上什麼情緒,有點驚訝;有點好奇。
更甚者,還有一點點沒來由的醋意。
*
於是心猿意馬的梁紹雍挑一天向洋教席虛告了病假,便攜了零花上街。
雖然一開始打定主意速戰速決,但他還是逛過了一個又一個攤販、看了一面又一面的手扇。
甚至一天不夠、他在那周內又跑了另外兩次
「唷!年輕的小娃娃!你看了幾把扇子啦?」沒牙的攤販笑問:「前方打大仗,大家趕著柴米油鹽都來不及,就你還肯來捧場。買給姑娘的?」
梁紹雍紅著臉沒有應答,盯著眼前的鴛鴦團扇。
「我看你就拿了唄!我折扣你!」攤販說。
就這樣,折騰了三天,梁紹雍終於拿了那只鴛鴦團扇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幹嘛挑了鴛鴦圖...
他只知道非常希望小紅能夠收下這面扇子。
正當他踩著急切的步履回到江城醉月時,推開廂房卻看見王懷恩早已在桌邊端坐。
「懷恩叔...?」梁紹雍驚訝地問。
「歐文先生說你犯頭疼。」王懷恩面無表情。
「懷恩叔,其實我沒事。」梁紹雍抿嘴說
雖然不知道原因,梁紹雍卻還是下意識地將手扇藏到了身後。
王懷恩的表情越來越冰冷,側頭盯著梁紹雍手裡的扇子。梁紹雍第一次感到口乾舌燥,氣息凝滯。
已經有好久,他都快忘記懷恩叔和父親的事了。
他們是恆社子弟,是上海梁家...
刀口舔血的日子雖然遠去,但本領卻從沒忘過
*
「叔!不要!」梁紹雍大喊著,完全拉不住王懷恩。
王懷恩一手拿著盒子炮,一手拿著鴛鴦手扇走在廊上。男女侍者驚慌奔逃,若不是此時早已打烊,肯定會驚動巡捕房。
「殺人咧!」「快來!快找經理來!」「領班呢!」
王懷恩不發一語,甩開梁紹雍。來到東廂門前,用力踹開女班的房門。
女侍與伶人尖叫逃散。
「懷恩叔,你冷靜點!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
在散開的人群中,循聲探視的小紅驚愕地看著王懷恩朝她走來。
她穿著簡單舒適的棉衣,長髮如瀑。手裡還拿著梳子,似乎正準備就寢。
怎麼也沒料到會有這種慌亂的場面。
「這是我家少爺給妳的」王懷恩冷冷說,將鴛鴦手扇拋到了小紅腳前
小紅檀口微張,正想答話。王懷恩就對她舉起了手槍。
「而這是我梁家給妳的。」王懷恩的語氣依舊冰冷。
「懷恩叔!」梁紹雍飛撲攔在了小紅面前。
「雍少爺,給我讓開。」王懷恩說。
「我知道錯了,請您原諒我!但這不干她的事情!您罰我吧!」梁紹雍脹紅著臉,急切地說。
「您知道錯了?」王懷恩問。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
王懷恩抿嘴舉起盒子炮,朝著天花板連扣扳機。
巨大的槍響讓所有人盡皆蹲伏尖叫,梁紹雍轉身將小紅護在懷中。
王懷恩打光了膛內10發子彈。
他朝著梁紹雍爆喝,額上炸出青筋,用梁紹雍這輩子沒聽過的凶狠嗓音吼道
「你爹!你叔!你哥!你梁家!全給日本人殺了!同心閣也給炸了!」
「你爹念茲在茲就是讓你離了上海、離了南京!求個安全的居所落腳!」
「學好洋文!」
「日後好替國家幹點大事!給家族長臉!」
「你要是不明這事理,盡想些風花雪月,我王懷恩只好死在你面前!去給你爹你叔賠罪去!」
「哇----」
王懷恩吼完,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梁紹雍轉身,眼圈一紅。他撲上前緊抱住王懷恩。
口裡不住的念著「紹雍知錯了。」
「王叔叔,請不要責怪梁少爺...是我不好。」
小紅上前,向王懷恩跪拜。
「是我唱詞的時候沒看懂句子,是我主動問梁少爺書裡唱什麼,請他給我講講...他不是不用功。我應該先經過您同意的。領班給我講過,您和少爺都是上海的體面人,我才想說可以向少爺學習...」
王懷恩起身拭淚。
「姑娘,我王懷恩也就求一事。請妳萬事替我家少爺想想。」
王懷恩說完,簡單作揖後便轉身離去。
「快走吧。」小紅用唇語說。
梁紹雍連忙點頭,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