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覺自己正在偷窺,即使這叫光明正大的勤務執行。
電腦螢幕播著灰白畫面,監視器鏡頭鎖定旅館走廊,除了角落時間快速奔跑外,無一動靜。瞥向日期,除夕晚上,人人都在熱鬧團圓時,這人真會挑日子,害你得在大年初一欣賞默劇。你輕敲桌面奏出秒針滴答,終於在恍神前一刻看到目標走出房門,進度使人振奮,你坐直身子等候他的歸來。
提著塑膠袋回房的他看來剛採買了一場,目前都和尋常住客毫無差別,正常得很——你多想這麼相信,但你看得仔細才沒忽略門縫的動靜,微弱光線被一點一滴遮掩,接著再沒能透出一絲光,你知道那是堵得密實的毛巾,代表那人正在圍出安眠所在。
接下來的發展你清楚不過,隔天早上員工開門後的驚慌、你們收到通報出動……與他的初見只像訪查一名睡過頭的民眾,他帶進房中的除了已燒盡的木炭,便是幾罐空酒瓶及一張樂透;現場蒐證沒太困難,沒有峰迴路轉的陰謀等著被發現。
你原以為死亡更加怵目驚心。
之後要做的不多,主要是聯繫家屬和協助相驗。唯一的小問題在撥出電話後,應當是父母的那端遲疑著,幾段反覆下終傳來一句:「很久沒聯絡了,請其他人處理吧。」語音至此,斷訊無聲。
好吧,其他人。無奈調了幾隻號碼,終於找到一個誰走完程序;你看著白紙黑字上他的基本資料,生前狀況、交往人物、職業薪資、病史……同時默數他與眼前家屬向外推去的親等,你驚覺自己搞不好比被突如請來的這人了解他。
不禁想著為什麼,窮困、獨居、孤離……各種標籤都是故事題材,他定是病了,不是身體也是心理;世人總熱愛替超出理解的行為找出解釋,於是任誰都能輕鬆在自己的人間評斷他人的地獄。你何嘗不是一員,正從零碎的拼圖兀自猜測,作為待命之餘的神遊。
你最惦記那張樂透。
他是否曾緊握那紙當作握著希望,看著電視中的數字球妄想奇蹟;更甚者,在除夕夜晚期盼著從誰那傳來的一句新年快樂。如果任何變因發生,這場死亡是否能被繞過?又或者火終有點起的一刻,雪夜中的小女孩終會劃開火柴,看著家人、大餐、團圓的美好浮現眼前,不過片刻,緩緩淡去。五十元買到的希望抵不過一盒火柴的量,最後的溫暖來自燒紅的炭,在那之後,他是否能看到天堂?在那之前,他身陷多深絕望?
闔上檔案夾,一張死亡證明書替案件收了尾,你想就此掩上無解的題,卻明白只是序幕初揭。你知道會有更多人離開他們的人間,卻在你的路上化為一紙記錄,讓你用被證明的死亡證明他曾經存在,這也是唯一能留給他最公平的評價。
他走了,就此路過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