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謳歌希望的鳥與鹿
「克勞蒂亞大人，是『聽故事』的時間了喔。」女僕長引領著削瘦的男子，走進了典雅的房間。
或許是天氣漸漸轉冷，克勞蒂亞的房間中，除了原本就有的天鵝絨窗簾與厚重的大軟墊之外，在房間的一角，還多了一個銅製的炭爐。
男人走到床邊，抱著懷中的曼陀鈴，朝著克勞蒂亞深深一鞠躬，齊耳的短髮垂下，露出他蒼白的脖頸。
「大人，今天，您想聽什麼樣的故事呢？」
可能是因為房中的溫暖浸染，克勞蒂亞的眼睛像貓一樣半瞇了起來，轉頭看向伊凡喬尼的動作也顯得比平常慵懶。
從吟遊詩人的衣領中，落出來的一樣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什麼？」
少女指著吟遊詩人胸前的吊飾問道。
那個吊飾，用鹿皮搓成繩子、以鹿毛與橡實作裝飾，在吊飾尾端的吊墜上，還有一對用冬青木製成的叉角。
「大人，這是我這次旅行到西北『大橡林』一帶，有幸得到的。這是受到『叉角女神』瑟爾努娜絲祝福的吊墜。」伊凡喬尼撫摸著胸前的吊墜說道：「叉角女神，是大橡林的豐收之神、森林之神……同時也是庇佑著吟遊者的慈悲女神。」
「哦？」克勞蒂亞好看的眉頭翹了起來，聲音中充滿了興味：「她也聘僱了一個吟遊詩人嗎？」
「是的，大人。她也曾有一個知心的詩人，為她歌唱。」
「那麼，就為我說說這個故事吧。」克勞蒂亞往後靠在軟墊上，輕鬆地揮揮手：「今晚，我想聽聽這個女神的故事。」
伊凡喬尼遲疑了一下，似乎是在猶豫，但這也僅僅是短短一瞬。接著，他就泰然自若地撥動魯特琴的琴弦，開始歌唱：
瑟爾努娜絲女神，靜靜躺在橡木下。
她綠色的髮絲，像是穿過森林的溪流那般長。
日月更迭、斗轉星移，她仍靜臥於橡木下
只希望有一天，啣走她情絲的雲雀，能出現在東方的枝椏上。
瑟爾努娜絲女神是鹿，昂著皇冠般的叉角昂首闊步。
山水的清流、鳥與獸的歌聲，伴隨著她莊嚴的路途。
直到她在月夢溪畔，與那空靈的嗓音會晤，
鹿角女神的命運，自此走上歧途。
魯特琴的絃聲迴響，紅髮少女的歌聲悠揚，
那雙純淨的藍色眼眸，像純淨的雨水染上她的靈魂之窗，
初見她的第一眼，酒神就撒下紅色的雨水帶著酒香，
她感覺到了，那神聖的癲狂降臨到她身上。
少女是鳥，是自由自在的風之子，
她隨風穿過林間，在林中留下一串笑靨，
她深情高歌，低吟淺唱，
女神是鹿，跟隨著風留下的鈴聲鋃鐺。
雲雀徜徉於林海，枝椏卻束縛不住她，
她的心總是嚮往自由的翱翔。
她停在鹿的叉角上，與她約定，
來年的春天，會出現在朝陽照射的枝椏上。
日月推換，冬去春來，
在初春發出第一聲鳥囀時，
叉角女神抬頭望，
飛走了的雲雀，再次出現在東方的橡樹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如同冬天過去，春天會來，
那隻調皮的雲雀，
總是會重新喚醒金鹿悸動的胸膛。
.
直到有一天，春天到來，
雲雀不再飛來，森林的春光……
「停停停！暫停一下！」克勞蒂亞突然揮動她的雙手，打斷了伊凡喬尼的演唱。
「怎麼了？大人？」
「什麼怎麼了？」克勞蒂亞的眉毛皺了起來：「你剛剛為什麼停頓了一下？就在『悸動的胸膛』跟『春天到來』中間，你停頓了一下。」
伊凡喬尼張開口，本來打算狡辯，不過最後還是頹然放棄了。
血族的雇主，可以聽不到實話，但是絕對不會容忍自己的臣僕說謊。
「你停頓了對吧！」克勞蒂亞綠寶石一樣的眼睛緊盯著伊凡喬尼：「你剛剛不想把原版的故事告訴我，所以花了一點時間思考怎麼改編，對不對！」
「大人明察秋毫……」伊凡喬尼擠出了一個苦笑，低聲說道。
「不要把我當小孩！我早就超過一百歲了！我是個成年血族了！」克勞蒂亞大聲抱怨道：「我要聽原汁原味的故事！我可不是什麼聽不得葷段子會臉紅尖叫的小女孩！」
伊凡喬尼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不過還是重新撥動琴弦，把原版的故事唱了出來：
直到有一天，春天到來，
雲雀不再飛來，森林的春光也跟著不再。
瑟爾努娜絲女神先是哀嘆，接著憤怒衝擊著她的胸膛，
她派出森林中的獵犬，去搜尋那隻失信的雲雀，
女神之愛，總是沉重而帶著悲傷。
老練的獵犬進入城鎮，他們的鼻子嗅遍大街小巷，
查訪她的蹤跡，搜尋她的方向。
最終，一個好心的店老闆伸出手指，指向南方。
說，雲雀最後出現，是在奴隸販子的車上。
聽到這個消息，恐懼攫住了女神的心房，
她大聲悲嚎，淚水流淌，
烏雲翻滾，鳥獸奔跑，
就連西里爾的大山都為她感到悲傷。
女神的僕從抓住了奴隸商人，
逼迫商人說出雲雀的去向，
聽完女神看向南方，
那是巨龍盤踞的方向。
「咳！哼嗯！」克勞蒂亞故意用力咳嗽了起來：「原版不是巨龍吧？」
「大人……您……」
「你自己唱到巨龍的時候偷偷看我的！你自己露餡了可不能怪我！」
……那是血族女爵城堡的方向。
「這還差不多。」克勞蒂亞又是哼哼兩聲：「我又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貴族，說故事歸說故事，你說實話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
「是，謝謝大人。我可以繼續了嗎？」
「繼續，繼續。」
血族伯爵傾慕女神已久，
半死之人渴求著女神散發的生命芳香。
就像陰冷的幽魂渴求著溫暖的血肉，
就像天上奔馳的巨狼總是追逐著太陽。
她已經向女神求愛過無數次，
所以聽聞到女神的到來，她欣喜若狂。
女神向她懇求，懇求她將雲雀釋放，
看著梨花帶雨的女神，楚楚可憐的容顏，女伯爵心中的嫉妒正在滋長。
女伯爵同意將雲雀釋放，但是女神必須委身於她，
約定好的雙方，給予彼此一個月的時間準備，
屆時兩人便要互薦於枕席，同枕共床。
屆時，雲雀也能再次自由歌唱。
一個月的時間倏忽即逝，
女伯爵在婚禮上，將結婚禮物獻上。
那是黃金籠子中的雲雀，
眼中失去光芒，她像是機械一樣重複歌唱。
女伯爵完成了自己的誓言，將雲雀還給了女神，也讓她再次歌唱。
但是，原本鮮活的雲雀，也變成了音樂匣中的娃娃。
心痛的女神拔下了自己左邊的支角，插在地上
斷角化成了柳樹──「就用她完成婚約的誓言吧」
女神躺在巨大的橡樹下。
神情冰冷，心如死灰。
就連春風都無法驅散她的悲傷。
直到那一天，她聽到另一個嗓音隨風飄蕩。
「耐心等待，懷抱希望。
終有一天，離去的雲雀會再次出現在東方的枝上。」
年輕的吟遊者高聲吟唱。
那是雲雀在吟遊者之間撒下的種子，隨著溫柔的風，抵達了女神所在的彼方。
終有一死的她，預見了別離。
預見了別離的她，譜下了希望。
希望的音符，開出了花。
音符所開出的花，為女神帶來了希望。
「耐心等待，懷抱希望。
終有一天，離去的雲雀會再次出現在東方的橡枝上。」
魯特琴的琴聲漸歇，伊凡喬尼緩緩地停下了吟唱。
克勞蒂亞的臉皺了起來。
「唔……這是真的故事嗎？」
「誰知道呢，大人。」伊凡喬尼平靜的回答：「都已經流傳了幾百年的傳說，除了女神大人跟當初的女伯爵，誰能確定是真是假？」
克勞蒂亞苦著臉。
「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成人版』童話。」
「成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大人。」伊凡喬尼輕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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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克勞蒂亞寢室的石迴廊上，伊凡喬尼緩步前進著，女僕長麗茲則是像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
「你覺得，在獲得了希望之後，女神原諒女伯爵了嗎？」麗茲突兀的開口問道。
「這個問題，或許要女神大人自己才能回答。又或許，就連女神大人都回答不了吧。」伊凡喬尼停住腳步，想了想，回答道。
「是嗎？」麗茲歪著頭，微笑道：「那麼，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伊凡喬尼笑了起來：「我怎麼想的，重要嗎？」
「為什麼一定要重要呢？」麗茲回答：「朋友間的聊天話題，一定要重要嗎？」
伊凡喬尼皺著眉頭，看向女僕長。女僕長則是帶著一貫的禮貌微笑回望。
「這樣啊……」
伊凡喬尼抬眼看向石廊上的火把，心中閃過一個大膽而不可思議的想法。
他看向女僕長，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但女僕長老練的表情訓練讓他一無所穫。
「如果要我猜想，女神大人或許還是不能原諒女伯爵的所作所為吧。」伊凡喬尼輕鬆地說道：「但是，我也認為，她應該也不再怨恨了吧。」
『因為，她有著更重要的事情，去等待、去期待。』
伊凡喬尼把後半句話留在心裡，但也說出了他真正的想法。
「這樣嗎？」麗茲笑了起來，理解了伊凡喬尼的溫柔。
「至少，我如此相信。」伊凡喬尼點頭回答。
「呵呵呵。」女僕長看著吟遊詩人認真的臉龐，無奈地笑了笑。
「居然敢對我心懷憐憫，真是個膽大妄為的人類啊。」
驟然，麗茲出現在伊凡喬尼身後，顯露出上位血族真正型態的她半跪著，上半身靠在伊凡喬尼背後，雙手環在吟遊詩人的肩上，眼中閃爍著紅色的光芒。
溫熱的吐息透過麗茲的紅唇，噴吐在伊凡喬尼的頸後。但是吟遊詩人卻沒有心情去享受背後透來的溫度。被血族的氣勢所震懾的伊凡喬尼全身僵直，一動也不動。
「不過，作為朋友，你真誠的溫柔，我會收下。」
麗茲回到了原本站的位置，也恢復了平時女僕長的裝束。
伊凡喬尼看著女僕長，蒼白的臉上有著汗水，卻也仍舊勉強自己擠出微笑。
「您的玩笑，我承受不起啊，女僕長。」
「作為報復，您也可以嚇我一跳的。」麗茲看似隨意地說：「到時候，我也會回報予你溫柔。」
聽到女僕長意有所指的話，伊凡喬尼的臉色一變。
然後，露出了一個真摯的苦笑。
「或許……改天吧？」
女僕長笑了笑。
「您請隨意。」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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