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冬。
年久失修的道路並不好走,上面的碎石並不平坦。
大大小小的窟窿一不小心就會讓人跌倒。
但沿著道路前進還是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至少不會像是在荒煙漫草的平原上,朝著南方枯燥地漫步。
跨過奇奇亞峽谷之後景色變的稍有不同。
今天早上的一場雪,將大地染成白色。
雖然仍是一片杳無人煙的曠野,但是比起峽谷以北都是荒土和岩石區域組成。
峽谷以南有更多的樹木。
甚至朝著遠方眺望,可以看見一處樹林。
沿著這條道路。
一路上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走在最前頭的是我們的領隊,劍術一流的金。
我走在最後,所以往金的方向看過去,銀白色的頭髮就像是融入背景的雪地一樣。
巴萊漫不經心的踢著小石子。
這時我才想起來。
自從金加入隊伍之後,巴萊的個性似乎有些改變。
第一天在白色森林遇到他的時候,開口閉口的都是小鬼,加上他的黑眼圈,總讓人感覺他好像一直都在生氣。
以前梅林先生常常吐槽領地中,一個叫做布倫的警備隊員,有一張「小孩都會停止哭泣的壞人臉」,這麼說起來巴萊和布倫先生似乎有些相似。
金突然轉頭,唐突地問我。
「麥特。你是外國人吧?」
「咦?」
面對突如其來的這個問題也勾起了巴萊的興趣。
我先是有些猶豫。
不過講了好像也沒關係。
「我五歲以前住在盧塔公國呦。」
「金怎麼會這樣問?」巴萊疑問道。
「你是黑頭髮嘛,在卡米恩算是很少的髮色,況且發現你在念告示牌的文字的時候,你是看著下面的盧塔古文。」
「原來我們的故鄉都是一樣的啊。」巴萊勾著我的脖子,哈哈笑著:「難怪我從一開始看到你就覺得親切。」
有這回事?
你不是還射了我一箭。
我苦笑著。
我小時候,剛來到梅爾,的確因為頭髮的顏色被其他小孩排擠。
卡米恩國境內,大部分的人都是像盧西安,金色或是褐色頭髮。
貴族則是像金的髮色一樣,是銀色為主。
不過經歷了八百多年來的歷史,貴族分家多了之後銀色頭髮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所以比起銀髮與金髮,黑色頭髮的我更少見吧。
像是我的黑髮和巴萊的紅色頭髮,在國內都是稀有的存在。
仔細回想,整個梅爾領地中就只有我的頭髮跟其他人都不同。
「盧塔公國裡面,反而是紅髮為主喔,黑髮也算是少數族群。」巴萊繼續說道:「不過……你應該不是盧塔貴族吧?」
「不,我父親好像是個商人。」我回想起父親,他的名字是伊魯比,一個陌生的父親。
印象已經非常模糊,甚至已經想不起他的長像,高大的身軀和一張模糊的臉孔。
當時住在怎麼樣的地方,也幾乎沒有印象,只剩下泛黃褪色的回憶。
小時候父親並沒有很常在家。
都是幾個印象同樣模糊的僕人在照顧我。
某天突然就闖進了一堆穿著紅色盔甲的人。
將家裡的所有人,包括那個叫做伊魯比的「父親」,通通都關到牢房裡面。
後來,我的父親也站上了刑台,生命消逝在火焰之中。
接著梅林出現了,他將我帶出了地牢。
他說他剛成為祭司,會代替我「父親」養育我長大。
梅林就讓我在一個教堂裡面洗了個澡,換了一套衣服。
把我塞進了馬車之後,與我一起離開了我的故鄉,盧塔公國。
來到梅爾領地的時候,他還跟其他領地的居民說,我是他的私生子。
當時我對這個名詞其實還不瞭解。
長大才知道這是個謊言。雖然我從未叫過他父親大人。
不過我很慶幸有來到梅爾。
因為我才能認識了盧西安這個好朋友。
「不過也好。盧塔公國不是個適合小鬼成長的地方。」巴萊伸出手指,計算著說:「我也有三十年沒有回去了。」
「吶,你在世界各地這麼多年,有沒有到處留情啊?」
「我可不像你啊!盧西,之前你昏倒的時候,麥特可是說了很多關於你在梅爾的風流史。」
「麥特你竟然出賣我?」
「啊……不知不覺就聊到那邊。耶,快看,前面有一群兔子!」
「不要轉移話題!」盧西安勾著我的脖子,氣呼呼道。
隨後。
我們捕獵了幾隻兔子當晚餐。
終於可以擺脫難吃莓果了。
晚餐時間,我們圍成了一圈烤火。
話題又回到了巴萊身上。
我們對於巴萊的過往很有興趣。
雖然對金先生的過去很有興趣,但是感覺他並不是會輕易透露的人。
「真的沒有什麼有趣的啦,十九歲那年我就加入了卡米恩的聖殿騎士團,後來一路到了三十三歲才退出。」
「騎士團都是一群無聊的傢伙吧?」盧西安一邊說,一邊將處理好的兔子肉串在木棍上。
「如果是見習騎士每天就是待在宿舍裡面過著規律的生活,的確是很痛苦的一段日子。不過那些高階騎士基本上就跟貴族沒兩樣了,像是我認識一個叫做葛倫華德的人,他就有兩個老婆,後來也不知道又多了幾個。」
「如果你有繼續待下去,也會有這麼多老婆的意思?」盧西安笑著說。
「高階的騎士都有好幾個老婆,過著風流又富有的生活,雖然比不上出生就含著金湯匙的貴族,在這種沒有戰爭的和平時代當騎士應該是男人的夢想吧。但偏偏我的血脈,有這這種詛咒……所以我並沒有打算。」
當時在梅爾。
那些警備隊員總是說著,每隔幾年能被領主舉薦為騎士前往首都『君臨之地卡米恩』成為正式騎士,就是完成了人生最大的夢想。
所以很多的警備隊員都不急著結婚。
畢竟騎士也有可能被國王指婚。
必須做出取捨。害怕對梅爾的愛人有所眷戀。
「比起在外流浪的生活,不也讓人懷念嗎?」我插嘴著。
「不會吧。我也蠻懷念每個地方的妓院。」
我第一次看到巴萊這樣哈哈大笑著。
「原來你是會上妓院的人啊!」金這麼說道。
「你也二十幾歲了吧?你沒去過嗎?該不會還是處男吧?」
金沒有回答,反而逗得巴萊哈哈大笑。
「那這邊只有盧西和你可以聊這個話題了,我要睡了,晚安。」
我還看了盧西安一臉,他滿臉通紅的吃著兔子肉。
「啊,下雪了。」
「希望可以早點停,不然明天又很難過了。」
沒錯,希望可以下一下就好。
不然積雪或是結凍都會讓地上非常難走。
這樣的閒聊,持續到了深夜。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不知不覺就結束了。
*
我們在這條道路上持續往南邁進。
沿路上的景色都一模一樣。
偶爾有大石頭,幾棵樹,大部分都是雪地。
七天後,盧西安在路邊,意外發現了一顆刻有文字的石頭。
「這是……」
「長眠於此,梅爾的哥布爾。」石頭上,這麼雕刻著。
這個名字。
梅爾領地的警備隊員。
印象中是個很溫柔的大哥。
不過大我們六、七歲,但也是少數不會欺負小孩的人。
當時我搬來梅爾,他也是少數會接納我的大哥哥。
看到這個名字,一時之間感到有些哀傷。
他是負傷在這過世嗎?還是逃出來之後在這邊又活了很久呢?
我很想知道,在場災難之後,關於梅爾領地其他人的一切。
但也許不得而知了吧。
不過呢,也燃起了一些希望,既然有人記錄了他的過往,那就代表有不同人也逃出了梅爾。
「走吧!也許在杜拉爾可以找到活下來的人。」盧西安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和盧西安旁邊摘了幾朵冬天才會盛開的『雪滴花』,放在哥布爾的墓前。
再度踏上旅程。
在那之後,又經過幾十天。
日子變得充實了許多。
早上的劍術練習讓沒有符文的盧西安也可以保持健康。
原本是健康的活動啦,但是盧西安好像很有天分啊!
金誇獎他對於揮劍的動作、力道以及姿勢都進步快速,甚至在三天前開始的對打練習中,能夠和金對打上幾十秒,不居下風。
相較之下我的劍術就使得相當笨拙,連巴萊都忍不住虧我,似乎沒有用劍的天分。
至於魔法的部分,我雖然有在練習,不過仍然連完整的水球都難以駕馭。
符文的部分就更糟了一些,金說的用身體感受符文的流動和透過意識去控制符文,我完全辦不到。
我有問過金,可不可以教我使用符文施展魔法。
「我身上的符文並沒有能夠施展魔法的符文。不過和治療的符文相同,你能夠自由控制的話就可以加快傷口的癒合,甚至可以用來至於其他人。」
金雖然沒有做出治療的示範。
但是我很認真的嘗試感受。
操使『符文』的這個意念練習。
總有一天會學會的,會吧?
風雪造成臉上的凍傷都會很快被治癒好,但是要學著去治癒別人的凍傷我就毫無頭續。
「總有一天會學會的。」金這樣掛保證。
不過我還是有點灰心。
話說終於。接近傍晚的時候。
盧西安興奮的跳了起來。
「是杜拉爾!」
一望過去,是一整片沒有作物休耕的農地。
坐落在遠處的領地更像是一個以一樓木屋組成的小村落。
大概只有梅爾的四分之一。
但是一種濃烈的感動打從心底油然而生。
自從逃出『梅爾』之後,已經有將近一個多月沒有看到房子了。
這一個月以來。
要不是沒有盧西,沒有金,沒有巴萊,我是不可能活著走到這邊的。
想到這邊,我就加快了腳步。
靠近了領地,我們來到了木製的柵欄旁。
和梅爾一樣,都不是石製的高牆。
甚至比起梅爾更加貧窮,瞭望台的高度也矮了許多。
金停了下來,他擋住了我們的雀躍的步伐。
「怎麼了?快進去啊。」
「不對勁。」金說道:「沒有守衛。」
「奇怪,上個月經過的時候就算是深夜也都會有人顧在門口的。」
巴萊雖然這麼說,但是他的上個月,對這裡來說可能是好幾年前了。
「領地裡面也沒有炊煙。」
簡直,就像是荒廢的村落一樣。
我們走了進去。
大門旁有個馬廄,裡面有幾隻馬正溫馴的待在裡面。
看樣子並不是荒廢的地方啊!不然不會有馬。
沿路走進去。
杜拉爾的建築和梅爾不同。
梅爾常見是以二樓木造房為主,甚至街道都撲有平整的石板。
杜拉爾主要是一樓的木造平房,街道沒有經過完善的整修,則是碎石鋪成。
算一算大概只有一百餘戶人家。
往遠處中央望過去,可以看到有個與梅爾相似的『卡米恩教堂』,不過也只有兩層樓高。
領地的正西南方的房子偏少,甚至接壤到領地外圍有一處額外圍起來的範圍,應該是『墳場』。
最高的建築物坐落在東南方,估計是杜拉爾領主的『城堡』。
雖然說是城堡,但是尺寸比起我們梅爾領主大人的『城堡』,杜拉爾的頂多只能算是『宅邸』罷了。
總算能了解,之前巴萊所說的「貧窮」是什麼意思了。
沿路上的房屋門窗緊閉,似乎都沒有人影。
走著走著天色全暗了。
我們來到了領主的『宅邸』。
是一棟雙棟相連,四層的木造樓房,門前有一片廣場。
側邊還有一座馬廄,兩匹白馬看到有人經過發出了嘶聲,隨即又安靜下來。
馬廄的正前方是一口巨大的水井,應該是這個領地飲用水的主要來源。
梅爾領地因為接近白色森林,加上再過去就是山脈,因此有許多小溪流通過,這種周圍沒有水源的地方能建立起聚落果然還是得靠地下水吧。
與馬廄相連著的,是三棟相連的一樓平房。
「那矮房應該是傭人的屋舍。」盧西安這麼說。
我們走到了大門口,敲著門,但是並沒有人回應。
「請問有人在嗎?」我大喊著。
過了許久,我又敲了一次門。
接著輕輕一推,門稍稍打開。
「好像沒有鎖起來。」
正當我們要走進去時,身後傳來聲響。
「不要進去!」
尖銳的聲音突然傳來。
不只是我,盧西恩、金、巴萊都嚇了一大跳。
站在我們身後數十公尺的一名瘦小的小女孩。
小女孩站在黑暗之中。
金也嚇了一跳,表示剛才並沒有『發現』他。
當時,金能夠發現躲在遠處樹叢的我們,現在卻沒發現有個小女孩站在我們身後。
這個小女孩穿著長裙,有著一頭長髮隨風飄逸著,微弱的星光稍稍照出他的身影,他雙手握拳站在數十公尺遠處,在黑暗中顯得十分陰森。
「您好,我們是從梅爾過來的……」
我先走了上去。
「滾開!馬上離開這裡!這裡不歡迎外人!」
女孩大吼,我嚇了一跳停下腳步,隨後她已經轉身跑走了。
搞什麼鬼啊!
連個人影都沒有,莫名其妙出現的小女孩就要我們離開。
莫名其妙,簡直莫名其妙。
「等等——」我正要追上去,金一把拉住了我。
「別追了,我們先離開這裡,跟我來。」金用著命令的語氣說道。
巴萊也不發一語。張望著四周。
這時我也才注意到周圍有些不對勁。
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這座領地裡,一點聲音也沒有。
安靜的讓人毛骨悚然。
我們跟著金,朝著少女離去的反方向移動,一路上沒有停下來,順著道路一直走。
就這樣走到了領地外。
經過東側的大門之後,金從瞭望台旁順手拿了兩個火把。
我們一路退到了數百公尺處。
「你也感覺到了吧。」
在我們經過每一棟房屋,都有強烈的視線看著我們。
沒有人影。
但就像有人站在門邊、窗邊注視我們一樣。
一種強烈的視線感,帶滿惡意的視線感。
金點燃了火把,照亮了周圍。
少少的兩支火把,僅僅照亮了四周,照不進黑暗的杜拉爾領地。
盧西恩呼著白氣,他說:「整個死氣沉沉的。」
「我認為,似乎有詛咒籠罩整個杜拉爾。」巴萊這麼說。
從火光映照出巴萊的臉。
可以清楚看到他臉上都是冷汗。
他曾說過,第一次看到金的時候也有那種感覺。
當時金正在與長尾蜥戰鬥。後來才發現那種壓抑感是來自於禁忌森林的氣息。
「現在想想很奇怪。我們在接近傍晚的時候就來到杜拉爾了,原本的天色還這麼亮……」
金將一根火把給了我。
我們都望向遠處的杜拉爾領地。
杜拉爾領地。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我拿著火把……
發現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