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異色魔眼
在那一瞬間邁出步伐,用屬於「江仁和」這名運動員,在兩年的課餘時間之中全心精進、凝練的肉體記憶,盡己所能的邁出步子。
又快又急的步伐,需要的反而是深且緩和的呼吸,氧氣需要供給,不只是需要給予肌肉發力的資本,也需要供給腦袋運轉所需——
只不過就算如此,力度還是不夠——背後傳來的氣息,是冷冽且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
順應著直覺,我歪過身去,就只感覺到肩上有片區域感受一樣,在那瞬間的瞬間彷彿浸入水中,卻在那之後的旋即轉為熱辣的感受——令人牙根一酸的疼痛。
「嘖。」
咋舌的並不是我,而是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是一個男人的嗓音,是我並不知道是誰、不記得他,是沒有一面之緣的某人,但他肯定知道我是誰。
那咋舌的意義也不言自明——失手了!
但我無暇轉身定睛直視他,也無暇去顧及肩上的異樣。
因為在那奇妙的瞬間,不是來自魔眼也不是來自身體的感覺、感官。
但我確切的意識到了,確切的像是忘記設鬧鐘卻沉沉入睡,而後在鬧鐘響起的時段,卻自己從夢中驚醒那般,令人感到「呼,好險!」的「危機意識」。
會被斬開!
比眨眼還短的時間,我的腦袋做出了決斷,身體先於思考的動了起來。
無暇惋惜那我所感受到的,體內某些或許是被稱呼為血液的生命,其中為數不多但卻確確實實的正在脫離身體的那個部份。
我確切的感受到,這不是隨便就能應付的對手,必須盡力掙扎——
而那源於克莉絲汀的軌跡,運行公式長存在腦中,在這種時刻,無須多想就會浮現——
我在劇烈運動之下,反倒專注了起來,多虧我的運動經驗,我用臉被畫花為代價,避免了身首異處。
「星之形(Stars)。」
不論是什麼魔術師,都需要一個「開關」。
不成熟的魔術師或許需要言語輔助,而魔術師大多都是需要一個畫面——換作是出色的魔術師,或許則只需要一個念頭吧?
「宙之形(Cosmos)。」
脫口而出的既定公式,即是運行式的縮影——
脫口而出的言語,便是「開關」。
不論是誰,「啟動」都需要伴隨強烈的意念——成熟者能將這一切濃縮成念頭,易如反掌、隨心所欲。
但那些優秀典範,不是現在的克莉絲汀能夠企及的。只是,哪怕稚拙,也當竭盡全力。
「神之形(Gods)。」
想像——想像——
想像,像是想像正在鑄鐵的時刻,熔爐與火燒紅了堅鐵,鐵與鐵交擊間,迸射的火花。
想像,像是想像用匕首、短刀刺入心臟,可預想之死、不可預想之絕望籠罩之下,汩汩流出的炙熱鮮紅。
啊啊——就像想像它們,對應畫面的主人就能「啟動」那樣,克莉絲汀也有一個。
好渴。
精緻的茶杯就在面前、厚實的書本就在眼前,環顧四周是空虛空蕩的奢華房室,不論朝著哪望彷彿都只能看見牆,門融入了背景、窗戶只見到蒼白一片的天。
那麼就只能看向自己眼前的書了,裡頭的文字光用想像的就能想見是那麼和藹可親。很想要讀,讀很多很多很多,反正,誰也不會來、也不會有人可以窺視這裡,不會有人來打擾。
但是、為什麼呢——
茶杯空蕩、書頁緊閉、大門深鎖、天色漸暗。
好渴、好渴、好渴、好渴、好渴——
渴(渴望)得受不了——
在那意象的最後,只有滿天的群星。
「吾之形(Animus)——」
強烈的意念加上強烈的話語,哪怕再怎麼愚鈍的魔術師,也會本能似的被「啟動」。
那怕只是咒文的一半,也足夠了。
如同那場聖杯戰爭中的從者,紅色的弓兵。叨唸、想像了無數次,以至於只要輕聲細語,甚至只要一念之間便能完成的「投影開始(Trace on)」,它的前置作業。
運轉的魔力迴路,帶來熱辣的疼痛。比起右肩的傷口更甚,更加熾熱火燙的感受充斥全身,既疼痛又充滿著力量。
「哦?呵呵,真是令人嫉妒的才能啊——」
隨著來自身後的嗓音低沉地響起,隨著他帶著一絲悶恨和不悅的話語流露,我毫不猶豫的前踏了一步,堪堪閃過一道從後頸而來的寒光。
其中的意義,不用說也能明白——不如說,他只是更加明顯的表達了出來。從他的語句中可以明白,本來,他就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打算。
這,正好——
我江仁和,最喜歡挑戰這樣強大又固執的對手了——因為,我也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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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課堂的那齣,我所主演的穿幫戲碼之後幾天,我一直都沒睡好。
儘管,對克莉絲汀而言,做學問的時刻正是我睡眠的時刻,這副身體早就已經作為純粹的夜貓子成長了兩年多,但並不是因為這個的緣故。
「真的有這麼嚴重嗎?」
我擔心的情緒,已經強烈到,連對這個魔術世界已經有稍微理解的克莉絲汀,都覺得我有些反應過度了。
只是我真的覺得自己沒有反應過度。
如果你站在那十幾米長的網子之下,與網後的對側,那個位置的對手對望,望著「他」,一年、兩年,同時也看過形形色色的「他」的話,你也會像我一樣緊張。
舉球手……很狡猾的。
舉球手是人類的一種特化型,也是讓我了解人類為了某種目標能夠多麼的超乎常理、多麼的手段多變。有些人的特質只有一個,有些人卻能集不擇手段、堅毅、超群的伺機而動能力為一身,令人欣羨地喊他一聲:「啊,那個變態(天才)!」
以此為滑坡,展開別人都覺得荒謬的滑坡理論的話,時鐘塔也是天才(變態)雲集之地。
但只要有這種可能,就不能馬虎。
克莉絲汀的人生只有一次,在完成水準之上的「表演」之前,我絕對不能草率地退場。
所以我繫上了三個髮夾,還是沒辦法感到安心。對自己的暴露一直感到戰戰兢兢——我想遍了自己的倚靠和條件,就越是覺得可能性巨大,越是覺得絕望。
那位二世的地位或許可以保我一命。但對他來說,擁護我卻不是最佳選擇,無疑也是賭上埃爾梅羅的家業。
更何況,君主.埃爾梅洛二世與我的關係並沒有親密到他可以捨身掩護我。
正如他所看見的那樣。
「——女士,妳很危險。老實講,我不能保證妳的安然無恙,能夠持續到妳的才能綻放為止。」
他不能保證,也不會擔保。
我也無心將這身明顯的爛攤子轉嫁給他,他是個苦命人,而我也有我失去生命也要遵守的原則——我不能給他人造成過度的麻煩。
……所以,除了替隨時會來到的「暗殺」做心理假設之外,我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將床頭的布偶擺正,仔細端倪著它——像在藉此緩解我的壓力那樣,用這雙眼仔細的審視。
繫上第四個髮夾,我才帶著減去一半的戰戰兢兢,踏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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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躲避的過程中,被追趕到了偏僻的地方,而且,如果不出我預料,方向大概是遠離埃爾梅羅教室的。
這證明對方並不是盲目的追擊,而是有目的的削弱我的力量和外援。
——而且,他始終沒有在我面前現身,代表我的魔眼沒有目標,沒有辦法作用。
使用「強化」後,身體的力量和力道的控制都遠超預想得好。
單純就純粹的力量來說,比我以往對自己的認知還要更加澎湃。身體很輕盈,而且發起力道的體感好得不行。
眼睛也看得很清楚,四周雖然了無動靜,但腦袋卻能清晰的感受到四周都慢了下來——準確來說,是我感受到的事情變得更清晰、更快了,所以看起來更慢了一點。
如果換作是本來的我有這種水準,恐怕在同級生裡都難逢敵手,比起排球少年裡的牛島還要更強也說不定。
只是,這樣還不夠,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大概還不是一合之敵——最關鍵的,還是我能夠感受到它,感受得到魔術的襲來。
明明不著痕跡,明明沒有前兆,連軌跡也沒有,我卻能知道它會抵達哪裡——
就算如此,我還是很狼狽。無法甩開他,甚至距離還在一點一點被拉近。
克莉絲汀本來就並非是擅長「強化」魔術的魔術師,而是擅長「力的移轉」和「轉換」的魔術師。
也就是說能從他手下活下來,有一大部分並非仰賴克莉絲汀的專業——而是仰賴作為克莉絲汀的「操偶師」的我的本能……
這代表勝利就藏在那裡,只要善用克莉絲汀本身的特長就好。
我抬頭張望天空,橙色的霞光從樓房的間隙灑落,時值黃昏——
沒有時間讓我乾等待,但眼下卻也只能堅持——拖著渾身是輕傷的身子,有些狼狽的身子,我已經穿過了好些個街口,用上了所有能偏轉他注意力的逃跑方式,卻始終沒辦法脫離他的追蹤。
但我從他的攻擊章法裡能感受到,他失去了一些從容——他在著急嗎?對付我應該用不著著急……
我來不及細想,便是感受到了左邊的空間微微顫動——這次……不太一樣!
砰——
震耳欲聾的聲響,穿入心窩——好像有什麼從我狼狽打滾的身子上空劃過,落在我身後的遠處。
那、那是——槍擊!
我握緊了拳頭,將魔力使勁的狠狠灌注進迴路中,讓髮夾悄然隨風而逝,讓迴路過載。
這樣我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就算如此還是很渺茫。
在鎗林彈雨與刀光劍影中狼狽逃竄的我,不管怎麼調轉方向、移轉視線,他始終都透過施展那無形的攻擊作為掩護,悄然的掌握並站在我的視線死角中。
橫在我眼前的是經驗的差距——戰鬥經驗、魔術的運用,都是我難以企及的強大。
堪堪在他手下求生,也是因為我竭盡了全力,甚至幾乎花掉了克莉絲汀身上的大半魔力,也使得兩個髮夾因為過度支用儲藏在裡頭的魔力,崩碎成齋粉。
優秀的魔術師會先將部分魔力儲藏起來,以便不時之需。
克莉絲汀也有著這種特質,她所製作的髮夾,甚至能乘載她好幾天所恢復的魔力總量,也能自主供給魔力。
也多虧這優秀的性能,這並不是什麼能夠隨便使用和生產的道具,而是已經能夠稱為魔術禮裝的寶物。
現在不是惋惜的時候。
——細數現在的要素、緊抓著生存的稻草吧,仁和。
我這麼對自己說道。
左退一步、右進兩步、朝著前頭奔跑兩秒、立刻踏步朝著左跳。
——但就算如此還是觸及不到、看不到!
一條、兩條、三條——感受到他的焦急和魔術輸出的加強,我身上的傷痕變多、變深,漸漸被剝奪了行動能力。
該死——還是,看不見!
看不見他的身影,沒辦法用視線捕捉他,就算偶然現在窗戶的倒影中,倒影裡的他也是模糊一片,沒有辦法用右眼「看」見他。
——啊。
能夠清晰看見的眼前光景,是一堵牆體,被年月沾染、灰黃色的牆體。
……原來如此,我已經無路可逃了嗎?
「——將死了,小子,現在妳的魔眼是我的了。」
——我看見了,鮮血在牆上綻放的光景。
像是花朵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