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很多人一樣,小的時候,我父母得上班,所以我是給爺奶帶大的。
爺爺是那種標準的榮民老兵,參加過對日抗戰,跟著國民政府撤退台灣之後,在台灣生了根。
從小爺爺就對我很好,他喜歡騎著摩托車帶我到處玩,我想要的玩具,爺爺都會盡量買給我,在我上小學前的記憶,幾乎都有爺爺的存在,而且都是愉快的記憶。
我一直到很大了,才從家人口中知道,爺爺是一個出了名的壞脾氣,但他唯獨從未對我發過任何脾氣。
漸漸的,我長大了,十幾二十歲的時候我很叛逆,也貪玩,奶奶經常會唸我,所以我很不喜歡回去看看爺爺奶奶,有時即使回去,也很容易跟奶奶頂嘴,吵架,而爺爺往往一言不發,靜靜坐在一旁。
那年我休學去玩樂團,全家的人都不諒解我,只有爺爺偷偷把我叫到一邊,告訴我沒關係,爺爺支持你。
我很高興有人支持我,但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爺奶老了,他們的存在對我而言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我依然故我,專心投入在樂團,專心在我們的創作,一直到爺爺失智很嚴重我才突然回神。
可是那時,爺爺已經不太認得人了。
爺爺經常喊著要找我,可當我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認不出我。
他問我,你有沒有看到我孫子,他大概這麼大,長得很可愛,又很乖。
我才知道,爺爺記憶中的我,一直是那個小時候的我,喜歡黏著爺爺的我,而不是後來那個叛逆,讓人頭痛的我。
那瞬間,我崩潰了,我在那一瞬間才突然明白,我到底失去了什麼,我甚至來不及告訴他,我其實很愛他,我只是貪玩,我只是不想被唸,而不是我討厭你們,我不是不愛你,但是我平時總覺得肉麻,不太喜歡說出口。
從那一天起,我沒有一天不自責,我開始一有機會就去看看老人家,看看我爸媽,我開始珍惜每一個跟家人相處的時光。
再後來,爺爺情況日漸惡化,到最後只能躺在床上,完全失去行為能力,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這一臥床,就是十年,一直到這次,靜靜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我比想像中平靜,第一時間,我公告了一週的店休,開車趕回台北,協助家裡面把後事辦好,瑣碎的事情很多,我甚至沒有時間難過,一直到葬儀社說要拿幾套爺爺的衣服燒給他,整理那些衣服時,我才突然崩潰。
我記得他穿那些衣服的樣子,我記得他穿著那件毛衣,坐在桌子前修理電器的樣子,我記得我坐在機車後座,抓著前面爺爺那件灰色夾克的觸感,那些回憶一股腦全衝了上來。
Jessie抱了抱我,要我別難過,102歲,應該要算喜喪,但,又怎麼能不難過?
爺爺的喪禮簡單莊重,一直到最後,我捧著爺爺的骨灰,把他擺在空軍烈士公墓,有一種完成一件大事的鬆了口氣,也有意識到爺爺真的離開了的落寞。
對我而言,今年是難受的一年,年初,我們送走了養了十幾年的貓女兒,現在,我們送走了從小一直疼愛我的爺爺。
你們現在好嗎?
爺爺,你會原諒當年不懂事又貪玩的我嗎?雖然所有人都說你脾氣不好,但做你的孫子,我覺得非常幸福,如果有來世,我想再做你的孫子,好嗎?
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