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洛站在門外很久了，沒有敲門、沒有問候。這位一身漆黑的副官面無表情靜靜佇立，彷彿時光不曾流動。
他並非出於體貼選擇不打擾，而是收到的最後一道命令不包括服侍「代理者」。歸根究柢，以拉斯洛的身分完全不需要給門內的女人鞠躬哈腰；他之所以留下，只因自己發誓追隨的那位大人非常重視她罷了。雖然他想不透那位大人為的是什麼，甚至不惜讓自己變成那副模樣——
故事得從那日說起。
當邊境戰爭膠著，而她趁亂獨自前來請他彌封一卷信紙時，他就猜到了她的意圖。但那位大人曾交代，別介入她與他之間的事，也不能阻止她的行動。於是，就像過去重複無數次地，他再度默許她對自己的主君刀刃相向。反正那位大人是不可能敗的，就算最衰弱的時刻，他強大的主君總能輕易擺平八方襲擊，穿過萬千刀刃而滴血不沾。
因此他完全沒料到，這次結果竟會殘忍地背叛自己的預期，以及一直以來的祈願。
等他知道這事時木已成舟，那兇手也在回邊境的路上了。他依照那位大人的期望親自前去迎接她，視她為那位大人的代理者，並做足表面的禮節——該有的禮遇、指導分毫不差，不給她臉色、不過問她和那位大人發生什麼——甚至將她弒君的事實粉飾太平；一切如同對待那位大人般，唯有向她低頭除外。
即使如此，在她披著那件熟悉的黑紫寬袖大氅緩緩接近，而他遠遠看見那副光景的瞬間，拉斯洛眼裡的燈盞還是晃動了一下。
房門打開，她已是著好正裝的狀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皆然，拉斯洛不止一次懷疑她是否從來沒更過睡衣，或者從未闔眼，獨自等待著必須開門的時刻到來。她和他對視一眼，便逕自邁開步伐前進，而他依舊不發一語跟在後頭，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除了公事決策的場合，他倆已有許久不曾與對方閒聊，時間久得跟那位沉睡的日子一樣長。正因過去是能無所顧忌閒聊的關係，又對發生的變故心知肚明，反而更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情感面對彼此，遑論開口。
今天，謁見廳的寶座依舊空著。身為代理者的她和他一同站於寶座兩側，簡單聽取報告便草草結束朝會，畢竟缺了真正的領主，會議不過徒具形式。可實際上那位大人還醒著時就沒怎麼使用謁見廳，要緊事反而都是在會議以外的場合解決的，縱然換人管，習慣就是習慣，不會輕易改變。
按照行程，再來她會直接前往那位大人的辦公室，代替那位大人處理領地的事務，而他也得在場：所有她簽字蓋章的文件，都必須有他另外背書。這算是他們族群不成文的規定，儘管是主君事前指定的人選，違抗過其主的代理者仍舊容易引起猜疑，特別是更高位的那些同族，為確立她的合法地位，拉斯洛不得不準備周全。
他看著前方移行的背影，荷葉邊長袖低垂，黑色鑲銀外衣曳地，對穿著的人而言似乎太過沉重；肩膀的弧度無精打采，整齊梳理的髮型看起來同樣死氣沉沉，步履平穩卻彷彿行屍走肉，一階踩著一階，下樓的節奏絲毫未歇。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背影變得和那位大人如此相像？
那女人在前往辦公室途中忽地拐彎，越過裝飾拱門，朝另一棟樓走去，反常的舉動喚回拉斯洛的思緒。他重新調整節奏緊跟，穿過一小段迴廊，將幾扇通往其他空間的門置於身後，本來終於要打破沉默問她去哪，隨即又抿上雙唇；因為他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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