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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24-06-24 13:40

鐲清玉 第七章

作者:蒼燁

那是日以繼夜,不停逃亡的日子。
 
「爹和妳沈伯伯會負責安排好葬禮。」
 
無法公然抗旨,也不忍心拆散這對苦命鴛鴦,夏老爺與沈老爺最終決議,要涉險偽造子女的死亡。
 
以沈清發生意外,不治身亡,而夏玉香在得知後,悲痛欲絕,最終鬱症急逝。為此,沈夏兩家用防止疫病擴散的理由,秘密處理了後事,實則安排二人遠走他鄉的計畫。
 
暗中籌辦完婚事,兩人拜別父母,遠走高飛。儘管對於今後的生活充滿未知,但只要能夠彼此相守,再多的艱難也無所畏懼,而在那之後,他們確實渡過一段短暫且幸福的時光。
 
唯獨沒料到的,是朱效鏞聽聞沈夏兩府接連傳來憾事的消息時,壓根不相信夏玉香已經死亡,他不動聲色地派遣密探暗中打聽,最終總算在幾十里外的城鎮,尋獲沈清的蹤跡。
 
察覺官兵沿途展開的調查行動,沈清果斷放棄定時外出的採買,並折返暫時隱居的住所,在簡單完收拾行李後,他們再度被迫逃離。
 
長治縣地,於太行山南麓,地勢崎嶇且複雜,此地雖存有風險,但藉助茂密的山林與蜿蜒小徑,較容易掩護行蹤,因此沈清在幾番思量後,決定充分利用這些天然屏障,避開追捕。
 
回憶家父提及,某處早已荒廢,隱密偏僻的古道,只要以時隨日,沿途向西,便可繞過官道和驛站,進入鄰省的地界。那裡地勢平緩、人口稠密,是個容易隱匿身分,改頭換面,展開新生活的好地方。
 
「今晚先在這附近停留一宿吧。」
 
日夜兼程,他們翻越山嶺與溪流,最終抵達較為平坦的區域,察覺妻子的身體有些發燙,以及不遠處的林裡,竟有一處與世隔絕的小屋。
 
那是隱匿於山林之中,以參天古樹的濃蔭掩映,屋房的牆壁由石塊壘砌,透露出歲月的痕跡,幾縷炊煙從屋頂破舊的煙囪裊裊升起,散發著些許柴香,昭示尚有居住的氣息。
 
「冒昧打擾,敢問府上可有人在?」
 
抵達屋前,沈清瞥見院角堆放的幾捆柴火,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半掩的窗櫺,可隱約看到屋內簡樸的陳設,一張木桌、兩把竹椅,以及幾只茶碗,雖略顯老舊,但並未積累灰塵。
 
半晌,中年男子前來應門,在聽聞沈清提出的請求後,他悄然瞥向夏玉香手腕上的玉鐲,隨即朝屋內的身影呼喊,並同意兩人今晚在此歇息。
 
「過於勞累,又受了些風寒。」在表明略懂醫術後,中年女子替夏玉香把脈診斷,並向沈清說明情況,「夫人的身體需要靜養,避免留下病根……家裡正好還有藥材,我去煎點。」
 
「多謝恩人相助,實在感激不盡。」
 
拱手作揖,沈清報上姓名,隨後在中年夫婦的款待下,得知此地深山隱蔽,平時也不會有行人經過。考量追兵不易找到,以及妻子的身體狀況,他決定接受提議,多作幾日停留。
 
「我們自潞安城避難而來。」
 
隨著相處日漸熟悉,沈清和夏玉香這才在即將啟程前,得知這對住在深山裡的中年夫婦,是因為不願被家族拆散,才會私奔逃離,選擇隱姓埋名。
 
沒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感受到中年夫婦的真誠以待,沈清與夏玉香決定不再隱瞞身分,並娓娓道來關於皇帝賜婚的口諭,以及瀋定王之子──朱效鏞至今仍在尋找他們的下落。
 
「既然相逢,便是有緣。」中年夫婦相互對視一眼後,默契說道,「若不嫌棄,請讓我們從旁協助此事吧。」
 
場景轉換,這對中年夫婦,更正確來說,是唐鈺和宋清臨以創造出來的虛構身分介入其中,再透過關係建立的方式,改寫持玉者的記憶故事。
 
「實不相瞞,我對這裡的攻略法近乎可說是一無所知。」
 
在進行送靈儀式前,唐鈺鄭重告知,這裡與室町時代最大的區別,是擁有權力的程度不同,所導致的阻礙。
 
「室町時代的遠佐繼志,頂多算是武家出身。」其社會地位雖然高於商農出身的柏谷家,但終究還在能夠比擬的範疇內,她解釋道,「但朱效鏞跟是皇帝是有親緣關係的。」
 
換言之,想改寫符合意念的結局,必須對地理歷史,以及社會風氣方面,有更加充分的認識才行。
 
「然後是,我不論用什麼身分登場,都無法獲得信任。」
 
唐鈺提及之前屢次失敗,就是因為這時代,對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非常強烈,因此她只要試圖與沈清接觸,就會被迅速逃開,連半句話都不肯聽,加上擔驚受怕的情況,警戒程度更是嚴防得滴水不漏。
 
相比室町時代,她能夠採取的方法實在過於有限,更遑論是建立關係,連從互動中尋找突破口的機會都沒有。
 
見唐鈺眼神厭世,宋清臨無奈苦笑,隨即提議如果採取相同的立場,或許就有辦法建立對話與協助的契機。
 
『呵呵,這樣就對了。』
 
對於唐鈺最終同意假扮夫妻,洛莉卡悄悄變出及格的立牌,同時滿意地對宋清臨豎起大拇指,以示聲援。
 
總之,只要幫助這對夫妻逃離追捕,應該就能迎來符合意念的結局吧。
 
為此,宋清臨不惜請洛莉卡協助捏造年齡與外貌,甚至在沈清與夏玉香停留期間,依照指示扮演好長輩應有的兼容,這才終於在兩人辭別啟程前,獲得了信任。
 
「平陽府臨汾縣?」
 
得知夏玉香有意先投靠到親戚家時,唐鈺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比起到處流浪,若是有人願意提供幫助,確實能更快在新的地方落地生根,「這是令尊決定的嗎?」
 
印象在1643年左右,會發生李自成起義並佔領臨汾縣的歷史,但這充滿動盪的年代,恐怕十年後便早已人事全非,因此也沒必要進行其他引導。
 
「嗯,因為爹說阿碧這孩子很忠心。」
 
夏玉香提及身邊平時照顧起居,幫忙轉交書信給沈清的貼身侍女,在得知無法隨行離開後,便跪求老爺幫忙,安排今後能繼續服侍小姐的權利。
 
「她說待家裡安頓好了就會過來。」
 
聽聞阿碧的娘親,身體狀況並不好,需要時間打點,因此夏玉香同意抵達臨汾縣後,會先去親戚家等候,而沈清也認為剛到陌生之地,確實需要有人協助適應新環境,便欣然同意。
 
迢迢路程,又是一番波折。
 
高大堅實的城牆,巍然屹立,磚瓦斑駁,滲透出歲月與歷史的痕跡,路面延伸望去,是商舖林立,喧囂繁華的街道,群眾熙攘,穿梭其間,宛如一幅幅動人和諧的畫卷。
 
「這次的儀式比想像中還順利呢。」
 
沒想到這次只要扮演夫妻,講述相似的往事,就能獲取對方的信任,這讓宋清臨雖然有些意外,卻也樂見以這種方式達成結局,「只要隱姓埋名,就能好好生活下去了吧。」
 
「是啊,偶爾也會有這種事。」走進主街道的住宅區前,似乎隱約感受到些許目光,唐鈺悄然觀察,回應道,「但太過容易時,反而很不對勁。」
 
在喬裝身分,進入城內時,他們不僅沒受到什麼嚴厲的檢查,反而有種暢通無阻的感覺,但進到住宅區後,那種緊迫盯人的視線,就不曾消失過。
 
這種氛圍,簡直像是……
 
唐鈺的思緒拉回,目光隨之落在夏玉香的親戚上,那瞬間,她發現旁邊的門檻,竟有些許新鮮的草屑和泥痕,但對方的鞋子卻未有任何沾染。
 
誘導他們上鉤的圈套似的。
 
意識到眼前的情況,以及聽聞洛莉卡告知庭院內藏有埋伏時,一切早就為時已晚,包括住宅區附近的百姓,其實都是喬裝打扮的官兵,目的就是要把他們全數緝拿。
 
「把這些罪犯抓起來!」
 
手持刀劍,指揮官厲聲號令,轉瞬便將唐鈺等人團團包圍。而沈清夫婦眼見如此陣仗,臉色慘白,但也明白朱效鏞所擁有的權勢及地位,從一開始就將他們的抵抗,輕易掌握於手中。
 
「為什麼突然就……」
 
驀然,意識到事態急轉直下,主因並非只有夏玉香的親戚臨陣倒戈,而是有人提前向朱效鏞透露了沈清夫婦的行蹤,才導致情況演變如此,宋清臨反應過來,震驚道,「阿碧嗎!?」
 
「不無可能。」
 
記得夏玉香說過,阿碧母親的身體很不好,或許是急需用錢,才會被朱效鏞給收買,但無論真相為何,唐鈺認為自己沒事先掌握好所有情報,才會導致結局失敗的原因。
 
麻煩的是,關於回到現實的條件……
 
這時,慌亂的驚叫聲響起,只見官兵堅持認定夏玉香是被拐走的受害者,試圖將人拉開,而沈清見狀,激烈地做出抵抗,拼命守護妻子的安危。
 
「那是我妻子,你們不能帶走她!」
 
被接連妨礙幾回,官兵們很快便失去了耐心,其中一人嘴裡咒罵,接著毫不客氣地使用劍柄毆打沈清的身體。而後者即便神色痛苦,腳步踉蹌,卻依舊不肯退讓半分。
 
「住手啊!」
 
即便這份記憶重現的故事,終究只是在玉石中,由某人所匯聚的意念,但見到如此殘酷的場景,宋清臨依舊無法視而不見,連忙朝洛莉卡吶喊道,「快用上次那個能力製造幻象……」
 
話音未落,銀光伴隨血色噴湧而出,畫面近在咫尺,令他錯愕怔住,渾身顫抖,此時,眸中明晰倒映出身首異處的頭顱,以及指揮官俐落甩開刀劍上沾染的液體。
 
「凡抗法不從者,格殺勿論。」
 
在這個時代,法律嚴厲,對於不服從抓捕,甚至做出抵抗行為的人,本就視為大罪,尤其此事牽涉皇親國戚,就更加沒有理由寬容。
 
況且在此之前,他收到命令,既然沈清已被宣告身故,那麼「這位」無名氏若膽敢反抗,就能當場進行處置,即便配合,在審判前仍然可以些安排意外,讓對方死於牢中。
 
目睹沈清含冤而終的模樣,以及倒臥在地的身軀,夏玉香發出絕望且崩潰的哭喊,而宋清臨則是對於眼前過於突然、毫無人性的惡意,感到前所未有的震驚與茫然。
 
混亂中,他隱約聽聞夏玉香的親戚正在跟指揮官說,侄女是遭到欺騙後被拐走,才會傳出病故的謠言,絕非欺君罔上,因此懇求得以面見瀋定王,避免夏氏宗親慘遭滅族之禍。
 
「洛莉卡,趁現在把淸臨送回去。」這時,唐鈺突然說道,「務必要確保他的靈魂沒遭受任何損傷。」
 
想要離開儀式之地,如果沒達成符合意念想要的結局,那就只能等相關人物死亡,讓故事無法繼續,才有辦法回到現實世界。
 
因此,在確定這個選擇會引發壞結局後,她就如同以往那樣,沒再做出任何反抗的行動,而是開始思考,下一次該用怎樣的方式,才能改變局勢。
 
『不、不行啊!這樣妳就會……』
 
深知唐鈺提出的要求有多麼冒險,洛莉卡著急到快哭出來,畢竟以神靈來說,亞貝斯不在,也等於存護的能力只剩下一半,根本無法立即並同時護送兩人回到現實世界。
 
「別擔心我這邊。」
 
作為儀式的執行者,唐鈺早就習慣改寫失敗後很有可能會發生什麼事,甚至見過比這還要更加惡劣及殘酷的情況,但宋清臨卻是第一次經歷這種絕望感。
 
不能在精神不穩定的情況下,承受死亡帶來的痛苦與折磨,因此她需要洛莉卡優先將宋清臨的靈魂送出儀式之地,避免傷痛強制反應到身體上。
 
「無論變得如何,我都會回去。」
 
「那是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宋清臨驀然被猛推一把,所有想問的話,伴隨靈魂從儀式之地的脫離,畫面也跟著遠去,注視唐鈺身後舉起刀劍的官兵,他頓時明白對方這麼做的理由。
 
洛莉卡的能力無法同時發動,因此必須得有人放棄存護,獨自承擔起所有痛苦,而唐鈺只是根據有無死亡的經驗,果斷地做出選擇罷了。 
 
可是…… 
 
想到唐鈺這些年來獨自承受,卻對於這些事都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宋清臨環顧房間,以及自己顫抖不止的雙手,思緒恍然,視線隨之變得模糊。
 
明明都做好被利用的覺悟了。
 
為何失敗的代價,卻不是由他承受?
 
「對不起。」
 
才剛從儀式之地回來,洛莉卡就立即哭著飛往唐鈺的房間,宋清臨很清楚,自己這次並沒有幫到什麼忙。
 
如果能做點什麼……
 
儘管心中迫切地想知道唐鈺的情況,但此時若是試圖越過那如同潘朵拉盒的界線,反而會讓彼此好不容易恢復的情誼破碎,甚至沒可能再有交集。
 
那麼,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思忖時,宋清臨的目光不經意瞥向角落堆放的物品,那是過去共同收集,至今仍然捨不得丟掉的東西。
 
如果是這個……或許能試試看?
 
※  ※  ※
 
朦朧的記憶。
 
看清四周,依舊是那遼闊無邊的山坡地,唐鈺平靜凝視洋紅色的風鈴花,感受著微涼吹拂的風。
 
無數次重來的故事,如花瓣紛飛著。
 
『這朵花,跟妳的名字很相襯。』
 
但唯獨這其中,卻沒有你。
 
吶喊出心中的思念,唐鈺猛地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終於熬過了死亡,她緩緩摸向頸脖,確認傷口已經治療,接合處也不會感到疼痛,但尚未完全恢復,不免感慨這副身體就像個拼接娃娃似的。
 
「……淸臨有來過嗎?」
 
嘶啞的聲音,似乎仍有些異常,畢竟身首分離,需要些時間適應,但她並不希望在儀式之地死去後,那些反應到身體的慘況,被任何人看見。
 
就像是怪物一樣,連她自己都討厭。
 
可是,只要沒有結束……不就還是得這樣繼續這樣下去嗎?
 
見洛莉卡搖頭,唐鈺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想到,宋清臨本來就是個內心敏銳的人,即便當時在保健室,她並沒有詳細說明儀式失敗後會變得如何,但對方多少應該有察覺到。
 
實在是沒辦法呢。
 
思忖,唐鈺緩步來到窗邊,將遮蔽視線的簾子拉開,卻不由得看傻了眼,只見宋清臨房間的窗邊上,擺放著許多的動畫角色周邊。
 
那是無可取代的,美好回憶。
 
伸手輕壓喉嚨,她努力調適聲音,緩緩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呃!我還沒準備完……」
 
拿著角色扮演的道具,宋清臨羞恥不已,但隨即又想,要是錯過機會,或許就沒有勇氣再做出類似的事,下定決心,他舉起雙手,拼命哼起節拍,無視對方驚訝到呆住的表情。
 
儘管笨拙,甚至可以說有些愚蠢,但比起無止境的愧疚和自責,他更希望用彼此共同知曉的經歷,組織語言,表達自己今後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會改變這份信念。
 
『哎呀,這動作跟我有點像呢?』
 
洛莉卡見狀,困惑地問,隨即注意到唐鈺突然低頭,渾身顫抖不止,但僅過片刻,對方突然噗的發出聲音,並捧腹般開始大笑起來。
 
「什麼啊……哈哈,看起來真奇怪!」
 
久違感受到的喜悅,就像是一杯溫暖人心的飲品,多少沖淡了苦悶的滋味,儘管不記得上次像這樣開心究竟是什麼時候,但對唐鈺而言,卻是非常難得的時刻。
 
將對方的笑容映入眼中,宋清臨有些欣慰,在聽聞略微嘶啞的嗓音,以及頸脖處明顯的血痕後,他壓抑內心的沉痛,認清自己今後必須要做的事。
 
唯有掌握力量,徹底淨化神明之物的殘穢,才能將唐鈺從不斷輪迴的記憶中解放。
 
──此緣,亦是此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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