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偷油鼠
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
悟空的如意金箍棒打向黃風怪，如意棒和三叉鋼槍互相交碰，擦出閃光，兩人皆放棄守勢，全力的攻向敵人，如意棒揮動的風勁捲起黃沙，三叉鋼槍的刺擊不斷劃破氣障。
兩人互相攻防，剛才才打敗數萬妖怪大軍的悟空非但沒有出現疲態，反而逐漸找回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手感，越打越起勁，黃風怪逐漸落入下風，交鋒逐漸從勢均力敵，慢慢地變成黃風怪不得不採取守勢。
「喝！」見情勢不妙，黃風怪大喝一聲，隨後向後翻滾數丈，拉開與悟空的距離。
悟空查覺到對方打算施展妖法，如意棒伸長變想去攻，但為時已晚，只見黃風怪大吸口氣，胸口有如氣囊般鼓起，隨後大力一吹，黃風嶺吹起狂風，瞬間漫起沙塵，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眼前的沙塵目的不是普通的遮蔽視線，沙中混雜黃風怪的妖氣，悟空握緊如意棒，不敢妄動。
「悟空。」三藏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後，悟空趕緊上前，將三藏護在身後。
「妳在幹什麼？幹嘛跑到這……」沒等悟空說完，三叉鋼槍就穿過三藏的身體，刺進悟空的體內。
悟空難以置信地看著被槍貫穿的三藏，她吃力的抓著槍頭，內臟破裂的她吐出鮮血，難受的表情顯然無法接受自己將死的事實，她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伸出手想摸向悟空。
隨後，三藏化作沙塵。
悟空立刻回過神來，踢開眼前的黃風怪，但黃風怪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眼前的沙塵之中，悟空氣憤地抓緊如意棒。他氣憤地不只是自己被三藏的幻覺所騙，還包括這陣妖塵提醒著悟空的恐懼。
這陣沙能喚起人內心所懼怕的事物，原本應該是用於考驗世俗的技法，卻不知道為何被黃風怪這等妖物所學。
「可惡啊──」悟空被自己的處境氣到笑出來了，如果是五百年前，他根本不會被這種可笑的幻覺所困，說好去西天取經，修成正果，現在看來，那個師父就是他修行最大的阻礙了。
悟空閉上眼睛，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
風沙之中，腳步聲靠近。
悟空張開眼睛，用火眼金睛確認對方的真偽。
碰！
偽物。悟空還沒確定沙變成什麼就一棒將他打死了，反正，也不可能變成別的東西，與其打殺跟三藏有一樣外表的東西，妨礙自己的內心，還不如連看都不看的解決掉。
腳步聲接著傳來，確定是偽物後，又是一棒打死。
偽物。偽物。偽物。偽物。偽物。偽物。
偽物……
這一棒，打下去的時候對方反抗了，熟悉的九齒釘耙出現在眼前。
「你在幹什麼啊，動手前先確認一下好嗎？」悟能無奈地看著悟空，她的身旁還跟著三藏，兩人同披著一件袈裟出現在悟空身旁。
「妳帶她來幹什麼？」悟空語帶抱怨的問。
說好的三藏只會礙手礙腳呢？說好的在妖怪解決之前，三藏不能離開原地一步呢？悟空的語氣充滿醋味，彷彿悟能此舉是從他身邊搶走三藏似的。
「我也不想啊，這陣妖沙太危險了，要不是三藏的袈裟，我差點就困在幻覺中走不出來了。」悟能心有餘悸的說。
剛才她也陷入自己的恐懼中，她不像悟空能自己破除心障，深陷迷茫，無法自拔，就在她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披著袈裟的三藏出現在她眼前，才救了她一命，面對救命恩人，悟能自然說不出「她很礙事，要她快滾」的話。
「袈裟？」悟空想起三藏的袈裟，似乎是如來的寶物，上面鑲著佛門七寶，據說各有其功效，如果三藏披著袈裟就不會被妖沙所影響，那悟空的火眼金睛可能也看不透袈裟，所以才會把悟能認成偽物了吧。
只能說幸好，如果三藏沒先去找悟能，悟空可能就失手殺了三藏。
「不過這陣妖沙真是麻煩，那隻老鼠看到我們聚在一起，大概也不敢主動攻過來了吧。」悟空抓著猴毛，思考著解決的辦法，動腦的時候他無意見看到悟能面帶猶豫的神情，「妳之前不是說有寶貝能對付他嗎？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也不是不想用啦。」悟能心虛的伸進袖口，如果能不用，她當然不想用啊，這些寶貝可是她在凡間非常難弄到的東西，用一個少一個。
見悟能兩難的模樣，三藏提出了解決辦法：「不然這樣吧，妳把手上的寶貝給我，我拿這件袈裟跟妳換。」
三藏的話，讓悟能和悟空都目瞪口呆，那可是如來的袈裟啊，說是三界至寶都不為過，她居然用市場買賣的口吻想交換給別人。
「別鬧了！」悟能難受的揉著太陽穴，那一瞬間她差點脫口說出「成交」二字，悟能即氣三藏這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更氣自己無法拒絕三藏的要求，「我知道了，我用，我用就是了，別再說什麼要把袈裟換給別人這種話了，就算那件袈裟不是我的東西也不准！實在看不下去妳暴殄天物的行為。」
悟能說完後，從袖子裡拿出一片鱗片，那片鱗片散發著七彩的光芒，一見就知道不是俗物，悟能將鱗片高舉，然後用手將鱗片揉碎，鱗片隨風飛散而去，像是受到感招，天空突然烏雲密布，一陣雷雨降臨在這滴水難見的黃沙之上。
雨水沖掉妖法所依仗的黃沙，妖法被破的黃風怪，氣憤的瞪著悟空。
忽然間，他注意到了物空身旁的凡人，轉世後的模樣與生前截然不同，但散發出來的氣質卻讓人難以忘懷，黃風怪想起久遠之前的事情，久到近乎遺忘。
「居然為了偷油，爬到這麼高的地方嗎？」僧人調笑的看著燈台上走投無路的老鼠，他沒有將老鼠趕走，而是溫柔地將其放在桌上，「想吃東西的話，我這裡倒還有些餅，是我做晚課的時候準備偷吃的，你可別告訴師父喔。」
老鼠聽不懂僧人的話，但僧人給牠的餅很香，牠開心的吃著餅，也許是怕走了就沒得吃了，老鼠沒有離開，而是留在僧人旁邊，僧人默默的念著經文，直到天明。
第二天，當僧人再度出現的時候，老鼠期待的看著僧人，「你啊，不會以為每天都有得吃吧？」
說完後，僧人從懷中拿出一塊餅，分了一半給老鼠，「下不為例喔，老鼠就應該躲起來偷偷吃東西才對，這樣正大光明的吃人類的食物可不行。」
僧人嘴巴上這麼說，但老鼠知道，明天牠依然會有餅可以吃。
僧人每天都會讀經，經的內容老鼠一句都聽不懂，牠在與僧人朝夕相處之下，已經能理解僧人的話了，但經文的內容，卻完全無法理解。
「相處這麼久，也該幫你取個名字了吧？」一晚，僧人念經到一半休息，他捧起老鼠，看著老鼠身上褐色帶著金黃的毛皮，「就叫你金陀羅吧。」
說完後他放下老鼠，語帶遺憾地說，「希望你能像名字那樣，幸運地從畜生道中解脫，就算終點是徒勞，也該有知道自己須從哪個方向努力才對。」
聽不懂啊。得到名字的老鼠，困惑的看著僧人。
他從來不會生氣，只要出現在老鼠面前，總是笑臉相迎。他從來不會高興，每次閱讀佛經，他總是眉頭緊鎖。「為什麼要有畜生道呢？為什麼要有餓鬼道和地獄道呢？是懲罰？還是考驗？因果自會循環，又何須懲罰？若未能看見結果，又要如何考驗？」
「既然能救人，為何不全救呢？普渡眾生的眾生，到底包不包括那些不值得被救的人們，師父？」
無法理解，老鼠看著僧人手中的書，如果能吃到肚子裡，應該就能理解他的話了吧？老鼠開始啃食著書庫的經書，一口、兩口，有變化了，老鼠感覺自己和以前不同了，這就是開拓眼界所能看到的世界，自己過去是多麼的無知，居然對這些美食視若無睹，老鼠貪婪的啃咬著珍貴的經文，彷彿這樣自己就能理解經中的涵義，直到牠再也吃不下，脹著肚子躺在桌上為止。
「你在幹嘛啊？」看著滿目瘡痍的書庫，僧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出來，他撿起殘破的經書，「你是肚子餓昏了，還是對經書好奇呢？」
僧人自行猜測著老鼠的動機，他攤開經書，即便滿是破洞，但將內容倒背如流的他絲毫沒有影響，他一邊念著經文，一邊用手將經書抄回來，「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抄寫的時候，可以解釋給你聽。」
聽到僧人的話，老鼠興奮地起身，猜中老鼠心事的僧人得意的咧嘴一笑。
就這樣，老鼠成為僧人的弟子，每晚僧人都會對老鼠解釋經文的內容，老鼠雖然聽了進去，但卻完全無法理解其意義，只能囫圇吞棗的，將那些經文當作知識記在腦中。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某天，僧人失去蹤影。
如來二弟子金蟬子於如來講經時頂撞師長，貶落凡塵。
當悟空注意到黃風怪朝他們靠近的時候，瞬間就出手了，那一棒貫穿了黃風怪的頭，事後悟空才意識到當時的黃風怪並不打算攻擊他們，這是第一次，悟空對殺生感到後悔。
「金……蟬……」在黃風怪死前，吃力的呼喚著三藏前世的名字。
聽到久違的名字，三藏苦笑地看著黃風怪，「果然是你啊，金陀羅，你終於修煉出人型，脫離畜生道了呢。」
黃風怪搖著頭，「不……正如高老莊的太夫人所言，我人類的外表只是虛有其表罷了，我骨子裡依然是只知道吃和生存的畜生罷了……離開你之後，我一點長進都沒有，看著經文也什麼都不懂，著急了也只會想把那些書當成紙屑一樣吃掉……我還是那隻貪吃的老鼠……什麼都沒變……」
「不，你變了。」三藏握著黃風的手，與摯友的離別讓她想哭，但摯友的進步又讓她感到開心，哭笑不得的思緒，讓三藏做不出任何表情，「你知道靠近我會發生什麼事，對吧？你知道悟空不會放過你，你想跟我對話，只能和悟空拚殺，但你卻放下武器，用肉身承受悟空的棒擊，你選擇了死路，而非執著於生存，這就是你有別於畜生的證據。」
三藏的語氣顫抖，缺乏自信，黃風也聽得出來，她是為了自己強詞奪理，她總是這樣天真，那怕是隻老鼠，都希望對方能得救。
「你才是那個從來沒有變過的人啊……」
烏雲逐漸散去，熟悉的陽光再度出現在黃風嶺。
「我當初聽說你頂撞如來之後，一直想找尋你的下落。所以我也離開雷因寺，來到凡間，也許是在寺內長大的關係，我有了些神通……」黃風用最後一口氣，說著自己的經歷，「我靠著不斷吃人的屍體來修練，最後終於練成人型，就在這時，我遇到了一個和尚……」
「他自稱『天授聖人』提婆達多。」
聽到這個名字，三藏的臉色大變，她緊張地抓著袖子聽黃風的話。
「是他推薦我這個地方進行修練，他跟我說此地的靈脈與我契合，只要持續修練，就能修成正果。」黃風接著說，「一開始確實很有用，但練了一百年，我就出現瓶頸，所以我為了尋找他，才又找了兩百年，再度遇見他的時候，他傳授我呼風喚沙的妖術，說在黃風嶺捲起沙塵，用沙覆蓋一切，就能大成。」
「這條路是西行的必經之路，觀音菩薩也經過這裡，也就是說……」悟能聽懂黃風的故事，她氣憤地問，「是那個叫提婆達多的人，故意讓你留在這裡，和三藏起衝突的嗎？」
「我大概知道他的企圖，所以我也不打算殺取經人，但我沒想到取經人居然會為了一群素昧平生的人與我為敵，但如果是你的話……這也是理所當然吧，金蟬？」
黃風苦笑的說，「到頭來，我終究只是他的棋子罷了。」
「金陀羅……」三藏難受的抓著黃風的手，但黃風卻輕輕的將她的手放開。
「我快要死了，我下輩子也應該是個畜生吧？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我都只能是個畜生，而且我會忘記你的存在，忘記你的聲音，忘記你試圖教我的東西……」黃風遺憾的流出淚水。
「至少最後……讓我聽著你的聲音離開好嗎？最後一次，我想聽經文，就算不懂也好，就算會忘記也沒關係，那怕只是一瞬間也好，我想帶著那些東西到下一世去，即便是畜生，我也想帶著希望活著……」
「嗯。」三藏點頭，在雨後泥濘的土地上盤腿而坐，雙手合十，念著經文，在她那有如天籟的聲音中，黃風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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