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般無奈得瞪著眼前依舊嘻皮笑臉的白面黃狐,以及牠身後那圓鼓鼓的藻綠色包袱巾。
「有貼黃標籤的是急件,這個月底前記得親自繳回時空政府指定的收件區;貼綠標籤的是每季需要固定繳交的本丸近況報告、万屋的商品貨源與帳務統計、野外戰場的資源補給品供需的業務報表;至於紅標籤的,則是老樣子。」
聽見最後那三個字時,我的胃隱隱作疼——代表魂之助又將本該是牠自理的業務公文丟包給我解決了。
「未免太密集了吧,前天你才讓黑之助轉交給我四大疊欸。我忍不住開始懷疑你是不是連挑都沒挑、所有的報告書全部丟給我解決啊?」
「我當然是有仔細挑選過囉,這還不到我整天內的四分之一量呢。」真是說謊不打草稿,倘若如此,你怎麼現在能悠哉得打開我住處裡的冰箱邊尋覓點心?話說回來,那個是我刻意從名店訂購、排隊半年才入手的和果子禮盒,可是要留給霜翼的!「不准擅自拿來吃!你給我喝茶就夠了!」
想當然爾,前面的內心話我只能悶吞下肚,否則一旦講出口絕對會被魂之助狠狠調侃。
以眼神攻勢暗示對方禁止取用冰箱內最上層的紙盒,而牠似乎意識到什麼得瞇眼淺笑片刻,便改往下層的紅豆大福伸出魔掌。
不由自主地大嘆口氣,且隨手拾取眼前化作小山丘似的公文書進行檢視,看來今天先趕緊著手處理貼黃標籤的急件吧。
* *
「這週二增加了對新任職的審神者支援活動,十五個任務全數達成後的獎賞是一把三日月宗近之刃……嗎。」
語畢,放下手中文件的自己拉高挖苦意味的唇角,「雖然前幾年也有類似的政府指定刀刃的贈送活動,作為招牌形象人物的三日月宗近成為贈送獎勵也並非初次,但果然有股時代變遷感呢……營運元年分明是諸多審神者們最難以迎接的刀士之一,如今卻像是走在路上便垂手可得般。」
「嘛,畢竟上頭指定三日月宗近之刃成為刀劍界的宣傳看板郎,無論是刀身的來歷、名氣、政府分派的稀有度,甚至是容易引誘人們擔任審神者職位的顏值,作為初期得以化為付喪神之姿的他是最適合的人選。」心思隨即被引領至逕自享用完畢我冰箱冷藏的紅豆大福、伸展舌頭舔拭右前肢食物殘渣的魂之助,似乎對這種事情不怎麼有興致。
彷彿感嘆著物換星移的洪流,抑或是不自覺地對時機點產生無名的埋怨,我的左手托著腮幫子並再次嘆氣。
如果霜翼再晚幾個月成為審神者……不,不對,若是到2016年的三月初才正式上任,就能碰巧遇到政府當年的活動而順利接回,說不定——就無須耗費數月光陰與相關資源在厚樫山戰場跟鍛造室奔波,更可能成功迴避和老流氓提早相遇甚至被他纏上不放的,這個世界線吧。
愈想愈認為,這就是所謂冥冥之中的緣分……儘管純粹是我個人的假設,更何況不只是老流氓,還有其他情敵的存在啦。
「既然提到這個了。」
拉回有些沮喪思考的意識,瞥見魂之助的前肢互相交疊於木製圓桌,同時形成月牙的眼瞼逐漸參雜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情緒。
「霜翼如今復職已經半年,這段期間,三日月宗近有做出什麼正常刀士規範外的靈力使用嗎?」
「可別對我說什麼,你已經忘記當初與我的約定哦——強硬卸任時空政府的高官職位、返職這座本丸刀匠管理員的其一條件——由你全權負起責任、監督『這世界線的三日月宗近暗墮化』一事。」
「——!」
魂之助在試探我,是否對牠……不,更細究而言,是對「時空政府」有所隱瞞。
努力平靜心湖漾起的漣漪,兩掌捧取桌面的褐色陶杯並啜飲幾口放涼的茶水,臉容擺出悠然自得的待客表情。
「我當然沒忘記。總之,自從她歸來本丸後老流氓很安分過日子,不如說考量到霜翼在那邊得輪班工作的關係,時常嚷著整天黏在她身邊的時間都嫌不夠了,所以魂之助免操心。」
「哼嗯——」
隱約察覺對方的口吻有些模糊不清,然而那雙赤紅瞳眸仍不減興致得緊迫盯人,投射的眼光好似細細品味我的臨時說詞。
裝作毫不介意的姿態、繼續啜飲杯內的茶水直到喝盡為止,緊接著撓動右手的食指呼喚毛筆、硯台、墨條、筆座以及特殊用途的法術紙人們自主漂浮至桌面依序就位,進行日常的文書作業。
當眼角偷偷瞄向魂之助的方向,撞見牠懶洋洋地臥倒於室內的榻榻米地面,褐黃白色的狐狸尾巴意興闌珊得左右擺動。
「呵,那傢伙會如此安然度日?雖然這樣的報告成果聽上去是好事,但老實講頗無趣啊。」
「若有什麼『火花』迸發,或許有意外之喜。」
書寫的筆尖停滯在空氣,溢滿困惑之情得凝視面前的妖狐上司。「你這話聽上去,簡直——」
簡直——像是在針對審神者或老流氓本人悄然發送,不懷好意的預告信。
思至此,目光下意識尖銳得投射在打呵欠起身的白面黃狐,或許是注意到氛圍頓時冰冷所致,牠上揚的眼角瞥往自己。
嘴型的弧度也隨之猖狂。
「怎麼瞪著我了?管理員。」
「我才不管老流氓會怎樣,追根究柢他也是害我血壓不穩的元兇之一。」將眼前的紙人劃上最後的特殊圖徽作為總結後,壓低的聲線伴隨著慍怒的情感。「八年前的初次『神隱』結束時,你分明約定過不會對霜翼出手的。」
「嘿——但我也聲明過會靜觀其變喔。」
大概是捕捉到毛筆發出斷裂聲響的環境變化,牠的喉嚨溜出一陣輕巧的笑語,須臾間便恢復以往的從容笑臉。
「打擾你的時間夠久了,我先離開啦。」
「去去去、快滾!最好永遠別來!」
「這話可真是傷我的心,虧我處處善待你呢。」
「善待你個芭樂!你也是害我飆血壓的元兇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