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劇《韋科慘案》/WACO：當國家機器對決宗教自由（有史實劇透）

 

「如果是你自己的政府在攻擊你，你該怎麼辦？」——David Koresh（WACO台詞）。

 

這兩天就是聖誕節，但你知道在商業化的節慶氛圍中，就連美國這麼自由民主的國家，也曾有一群真正熱愛主的狂熱教徒，闔家老小遭受極度不人道的待遇嗎？

 

今天，我們來談談美國最引以為豪的多元宗教史上鬧出最多人命的美國大衛克雷什教派（David Koresh’s Branch Davidians）事件。

光只看本劇，而忽略當年沸沸揚揚的媒體煽情渲染，或許你我都會覺得這就是一群「熱愛聖經、尊重自己生命的年輕人為國家機器逼迫」的真人真事。如果你已經有了既定印象認為他們是「邪教」，本劇也有神學家、電台主持人和媒體切入視角討論，編劇John Erick Dowdle、Drew Dowdle、David Thibodeau都啟用了兩本真人真事的著作FBI調停員Gary Noesner回憶錄《拖延時間：我身為FBI人質調停員的生命故事》（Stalling For Time: My Life as an FBI Hostage Negotiator）以及成功逃生的大衛教信徒David Thibodeau《名為韋科之地》（A Place Called Waco）為基礎素材。飾演兩書作者的演員們，也有在本劇中扮演重要角色喔，其中Thibodeau還是編劇之一。

 

自從介紹過幾部泰勒基奇（Taylor Kitsch）的戲劇作品之後，最被低估、被粉絲譽為「怎麼會沒入圍大獎」的真人史實劇《韋科慘案》（WACO）是其中詢問度最高的。很多粉絲認為「Kitsch去年因為《無痛殺手》入圍獎項之前，早該因為《韋科慘案》被影壇好好重視一番」，我也深有同感。可惜了，目前台灣尚無正式代理本劇的中文平台（目前只有海外的hulu有正版代理），很多觀眾礙於語言的藩籬就沒有機會理解本劇，因此本文會盡量詳細描述「史實雷」。本劇為2018年首播，1-6集單季完結，一般我看這種迷你影集會有種意猶未盡之感，但三位編劇將節奏抓得緊湊且扣人心弦，六集剛剛好。

先補上美翻帥翻的演員紅毯宣傳照，說真的，劇中實際扮相跟華麗的紅毯照真是差太多，Super Girl &Gambit金牌手根本就是Power Couple。但當然兩位演員功力強大且敬業，劇中不會讓你們覺得他們是超級英雄，反而覺得Rachel&David是一對苦情但堅毅的基督徒夫妻啊，連性愛都被他們詮釋得像在修行一樣（後續再提）。

 

飾演Rachel的Melissa在劇中礙於篇幅，沒辦法有太大的發揮，但她與親妹妹在曬衣服時一段掙扎的內心告白，「你以為我想跟大家分享自己的老公嗎？」（「Do you think I CHOOSE to share my own husband?」）不禁讓我想歪，「如果你老公這麼帥又有才華請不要私藏好嗎？至少讓他出來拍戲拍電影造福世界～」

 

 

事件起於1993年2月，因為預算需要被國會核准，惟恐飯碗不保、急著找個大事件來立功的ATF（美國菸酒槍炮及爆裂物管理局），發現德州疑似有武裝團體在囤積槍枝，甚至有虐待兒童、擅自改造槍枝之嫌，因此大動作派線人Jacob前往臥底。

（飾演Jacob的演員John Leguizamo，也是我從小看到大都沒有老的寶藏演員。）

但精明、口條好又自我中心，能對信眾連續講道長達數小時的David Koresh豈是省油的燈？透過幾段不帶痕跡的問答就套出Jacob在說謊。然而，David畢竟傳道受業解惑慣了，從神學家、樂團隊員、律師到企業家都是他的信徒，他當然自信滿滿認為「宗教可以改變臥底的Jacob」，不僅邀請Jacob聚會，還對他講述彌賽亞的故事。然而，擔心多重伴侶制度（Polygamy）可能引來政府關切，David也操縱新信徒Thibodeau和他第二任妻子（元配的親妹妹Michele）結婚，連他最得力的助手神學家Steve其實多年不孕、因為老婆Judy與David發生性行為才懷孕成功的事情，也被大家先壓下來。

 

本劇中，Michele和Thibodeau的兩小無猜戀情讓人心疼，Thibodeau對Michele和David的小孩Serenity簡直友善到當自己女兒疼，甚至還冒著生命危險在狙擊手鎖定他的狀況下，勇敢出去埋葬Michele和Rachel的爸爸。而Thibodeau會跟Koresh認識的機緣，居然是因為Thibodeau臨時擔任Koresh的鼓手而認識的。

 

（飾演劇中「Serenity」的小童星Vivien Lyra Blair好軟萌又有音樂細胞，看到最後被編劇虐得好可憐 QAQ）

 

 

話題繞回最吃重的主角，泰勒基奇不只為戲大瘦身，要扮演這個千夫所指的邪教領袖也讓他在心理調適上吃足苦頭，雖然一面練跑一面聽Koresh傳教音檔揣摩角色，但出自強烈的道德感，基奇數次在訪談中否定他能同理David Koresh這個角色，甚至一度想要放棄，最後是曾一起共事於《無路可退》（Only The Brave）的老戲骨Josh Brolin鼓勵他「不要去評判角色」（ “Just Don’t JUDGE HIM"）才克服心魔，基奇的結論不是要大家「同情」Koresh，而是盡量要求自己忠實詮釋（'authenticity'），至於觀眾怎麼想他？他大方認為那要留給觀眾評斷。還好努力絕非枉然，真人真事的WACO不只是基奇演過的真人改編之戲劇作品中獲得討論最多的，製作組也認為「基奇不只扮演了David Koresh，他是真正找到了David Koresh！（"Kitsch doesn't 'play' David, he's FOUND David."）」

若不提其中艱苦，觀眾如我，倒覺得基奇版的邪教教主演技真誠自然且無畏，固執自戀但又惹人疼，從小因為課業表現不佳被霸凌、被編到「特殊班級」遭同學羞辱，養成他缺愛自卑又吃軟不吃硬的個性，到國中時卻無師自通能背出一整本聖經，還夢見神諭，連神學家都崇拜他。就連David Koresh在被韋科家園遭受攻擊稱這是「第五封印」，也有神學家James Tabor上電台接受訪問背書：「大衛沒有瘋，教徒也沒瘋，他們所說的是有根據的」！

 

雖然David Koresh愛歌唱，被一票信眾視為「Rock Star」看似荒謬，但本劇中也有兩次唱歌戲碼，基奇真的有把這個至今仍有許多人崇拜的「唱世俗音樂的基督徒歌手」扮演好，即便他自嘲唱功和吉他功夫仍有長進空間，但一場重現八零年經典把妹情歌《MY SHARONA》的戲中，「漂亮小寶貝妳讓我的機車奔馳」等性暗示十足的歌詞，讓人覺得「你才讓大家的機車都奔馳吧？」從以前就是男模出身又接演同志電影《血熱之心》（The Normal Heart）的基奇可是有不少同志粉絲呢，You are the one that makes people’s motors RUN (&soar), Kitsch.

 

原曲如下。

另外，下面這段是Koresh為了向斷水斷電的FBI抗議，臨時起意舉辦的live show，我也是因為這段覺得這位邪教領袖才華洋溢但又非常自戀啊。

不管是機車還是摩托車，基奇飾演的Koresh劇中真的非常「機車」，不只把明明是為了保護你才剛新婚的Thibodeau和Michele分開（憑什麼牽新娘的手在晚上把人帶走），還因為過度沉迷傳遞神的旨意，逼手痛的Judy為他打字寫稿不得休息，跟已經很挺他的Steve講不聽就用吼的，種種行徑真的是機車到很欠打呀。

 

上圖為被FBI流彈誤傷的Judy的手，大家真的覺得這手是可以陪你打字七天七夜的手嗎？這邊要大讚飾演Judy的Andrea Riseborough，最為台灣所知的應該就是超正的與湯姆克魯斯合演的《遺落戰境》（Oblivion），我之所以喜歡基奇的影視作品，就是因為和他飆戲的演員也每個都是一時之選，扮演Judy丈夫的Paul Sparks，也把這位來自夏威夷的神學家Steve Schneider溫吞堅毅平實的個性，呈現得極好。Steve甚至被FBI視為明星招募員（star recruiter），自從有他加入大衛團隊之後，信眾人數翻了兩倍。

 

至於David Koresh一開始被指控的「囤積武器」與「虐待孩童」，都沒有被FBI找出證據，甚至FBI調停探員Gary還質問同事：「你們哪裡看得出這些孩子是被虐待的？」Gary是內心戲與資歷都相當豐富的教科書等級探員，本劇出場就是是名言一句：「以對方恐懼的事物去說服他」，但容易心軟、是強大共情者（Empath）的Gary也深知寓言《北風與太陽》（The North Wind and the Sun）的道理，與本劇中以動不動就要以武力威脅恐嚇甚至播放夜間噪音騷擾教徒的探員Mitch相比，Gary是徹徹底底的鴿派。

 

劇組「並未」巧妙避開到底誰開第一槍的問題，而是直接呈現FBI探員對狗舉槍的畫面，事後觀眾的視角，則被FBI的記者會引導為「大衛教徒為了自衛先開槍」。

 

自認為是「彌賽亞」（一說為「上帝的信使」，二說為「受膏者」（the anointed））的David Koresh確實有那麼幾分「自戀」，但這股自戀和對教義的堅持被演編導三方巧妙融合，會讓觀眾感受到這群殉道者的執著，即使斷水斷電也堅持死守自己親手蓋的家園，在牆外高掛「我們需要媒體」，就是為了跟突然闖入的國家機器拼了。

 

在大衛教派實際的生活中，物質生活非常匱乏，連給孩子的冰淇淋都要限量配給，兩位領袖光是談著「喝杯牛奶」都覺得太奢侈，就連最多人瘋傳的「後宮婚」也不如想像中奢靡，教徒過著清苦的男女分宿生活，且當年媒體煽情報導如Koresh如淫魔般「連老奶奶和小女童都不放過」等無法有實際考據的資料，在本劇中皆不採用，立場清清楚楚。

我特別喜歡的一幕是Koresh和自己正宮老婆做愛，忽然自行中止，引起老婆不滿，只因為他說：「我發現自己好像太享受了」。

 

也就是說，Koresh認為性愛是不該這麼值得沉浸的。

在Koresh的認知中，人們都是性慾的奴隸，Koresh在劇中甚至用「重擔」（burden）來形容行房的過程，讓人很訝異他們居然是抱持著這種角度看事情。那既然性慾是負擔，為何要和除了老婆以外的女人結合呢？除了天使託夢等光怪陸離的說法之外，Koresh也自有一番理論，認為自己所生養的「孩子」都是「神透過他而來」，將來都會成為聖經中的「長老」（elders）守護這個世界。

 

也因此，當FBI派出鴿派的Gary向Steve要求「用牛奶物資來換小孩」等「因為孩子是人質所以該被釋放」的大道理，也為大衛教派一行人所不解：這些孩子都是遠離塵囂、被斷水斷電中的無政府家園中最該被守護的「寶貝」，怎麼會有人認為他們是「人質」呢？在長達51天的圍攻中，教主Koresh也強調多次，「若有人不滿意，都可以自行離開」，途中他頂多小小情勒幾番，並未有強行將信徒當做人質的實例產生，劇中也如史實所說，確實有不少大人小孩是順利自行離開。

 

 

本來我認為Koresh是個自戀人格障礙者，但有幾幕他骨肉分離為了找小孩那段實在拍得讓人痛徹心扉，真正教科書等級的自戀人格者是沒有同理心也不可能會關心小孩的，小孩對自戀者而言就是獎杯與籌碼而已，而對照大衛教徒的吞忍和自我防衛，最後FBI不惜說謊也要讓催淚瓦斯攻入民宅，實在太讓人傻眼，活該被輿論譴責。

 

一開始，ATF＆FBI的攻擊來得莫名其妙，甚至大衛教徒是打電話「報警」，警方接電話的人還沒有ATF的官方聯絡方式，是槍林彈雨中攝影師陰錯陽差喊著「停火」，第一波攻勢才止住。

 

我特別欣賞的還有劇本對「媒體」重要性的描述。

 

或許，在這個充斥自媒體與網紅的年代，很難想像那種孤立無援、看著立場被曲解的痛苦，但事件發生在只能依賴大眾媒體的1993年，在攻擊失敗之後，為了怕被究責，FBI與ATF有關單位故意放出很多不利於大衛教派的謠言，意圖帶風向抹黑他們，「不願用自己的小孩與嬰兒當人質來換牛奶」一事甚至被扭曲成「是大衛教徒自己拒絕牛奶」，逼他們在窗外掛著白布條寫著「神救我們，我們需要媒體」，連當地電台KGBS的主持人Ron都不忍替David Koresh發聲，還突然被告知：「David Koresh本人call in進來了，現在就在第三線！」

在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之後，主持人也細數過去使用催淚瓦斯釀成大火的悲劇（1973、1974、1981、1983、1985、1987都重蹈覆轍），痛批政府明知風險還無作為，甚至沒有準備要滅火。

尋求媒體協助的過程非常不順利，FBI還是把大衛教徒當成未審先判的罪人百般打壓，就連溫和的神學家Steve都一度認為「如果我們照FBI要求走出去了，反而像認罪。」連David和Rachel的稚嫩兒子Cyrus（Duncan Joiner飾）接起電話，都預設對方「是來殺我們的嗎？」

 

最後被切斷聯繫的大衛教派，為了與外界溝通，連通訊雷達都動用了，才終於替教徒們找來幾位像樣的律師。

 

但在FBI這邊，鴿派的Gary也做出許多努力，為了想與David和Steve等人像朋友一樣交談，Gary特地錄了段私人影帶介紹自己老婆與孩子，David Koresh和Rachel也拍了一段影片致意，但被鷹派的Mitch擋住下令「不得發佈」，只因，這對「邪教夫妻」在影片裡看起來太「正常」了。

（再正常的夫妻，遇到無冤無仇的FBI持槍衝上門，也會變得異常好嗎？）

 

當然，大衛教派也不完美，中間有兩次可望全員平安結束這場僵持，但都是Koresh主動反悔，一開始大衛說只要電視台播出他的「神聖訊息」就可以全員外面見，卻又食言而肥。最後，鴿派Gary要求Koresh「可否先給幾份第七封印的手稿，來延後鷹派的進攻」，也被已經狂熱到目中無人的Koresh拒絕了。

 

 

本劇劇本不愧是改編兩本寫實性完整的書籍（書單本文一開始已提及），FBI的主線就由盡責且深諳人性的Gary Noesner角度出發，Michael Shannon將這位「狗被逼急了也會跳牆」的談判人員一角發揮得極好，甚至最後也引用「日內瓦公約」，說擅自用催淚瓦斯是可能觸犯「戰爭罪」，與Koresh那番「當我看見你們的坦克車，我就認為這是戰爭」相互輝映，能讓觀眾同理在這群信徒的心態，Gary精準預測「越被逼迫只會越以為是上帝在考驗他們的信仰」，也難怪最後釀成大禍時，95個成人（其中17人為嬰孩幼兒）因此「殉道」，被團隊踢走的Gary只能回家難過地和妻子守著電視。

 

文末，要特別提到我本劇最尊敬的寶藏角色暖爺爺老警長Jack Harwell（Ralph Alderman飾，台灣觀眾對他特別眼熟的原因，應該會是另一部相當轟動的消防員真人真事電影《無路可退/ Only The Brave》），多年來警長Jack Harwell不靠手槍不穿防彈背心，只靠著「好好說話」，就能和大衛教派彼此相安無事，本劇中Jack Harwell的種種正直行徑完全證明了「仁者無敵」，可以替這位帥氣的警長爺爺開衍生劇嗎？

在一次1995的專訪中（連結），警長口中的David Koresh「人很好又充滿禮貌」，不像新聞描述的那樣是十惡不赦的邪教教主，但老警長也有要求大家體諒FBI＆ATF的難處。這點，影劇中也有表現出來，即使是鷹派的Mitch，在面對要求他伸出援手的Rachel面前，也是慌得不得了，他也是很想幫忙的，錯就錯在他們低估了教徒們對上帝「考驗」的意志力。

 

最後，在這個被物質富裕與資本主義過節氣氛繚繞的台灣，回顧這群遠在美國德州WACO地區被斷水斷電仍虔誠信主的故事，我個人認為頗有意義，劇中也探討了「若從現代對邪教的定義，其實最起初的基督故事就是一群邪教徒」等看似讓人髮指又深入淺出的觀點，無論你是否相信有主，若單就認為這場「韋科慘案」是「人為」的悲劇，雙方都有過錯，本劇都值得你我深思。

 

文末也來輕鬆一下，泰勒基奇在本劇的表現十分完美，唯獨床戲時那精美的腹肌實在讓人出戲（被打），我真的不相信瘦小又忙於整日傳道的David Koresh（本名Vernon Wayne Howell）可以像泰勒一樣熱愛健身，擁有如此精壯的身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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