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裡的蚊子很多。
儘管我不討厭昆蟲,但由於住家離山區只有幾分鐘路程的關係,大體上環境舒適幽靜,不過蚊蟲特別多。
裝上紗窗、點過蚊香、甚至搭了蚊帳,也定期清理家裡可能孳生蚊蟲的地方,但那些貪婪的小吸血鬼卻從來沒少過,緊閉的門窗對它們來說似乎只是愚蠢的裝飾品。
無孔不入的它們數量多到小時候的我甚至一度以為我的身體裡其實藏了很多很多的蚊子,它們平時潛伏在我的身體內肆意吸血,在我睡著之後從我的鼻子、嘴巴、耳朵裡面鑽出來,在我的耳邊發出惱人的噪音,在各處標下一點一點勝利的標記,並在剛清醒、我意識矇矓的瞬間重新躲入我的身體裡,靜待下次入眠。
愚蠢幼稚的想法,我知道,但那些該死的蚊子數量就是這麼多,多到天生沒什麼想像力的我在過去不禁這麼懷疑。
我房間裡的東西很簡單,一張床、一個書桌,還有一個很大很大的衣櫃,但我的衣服從來都是從掛在頂樓陽台上的衣架拿了就穿,所以衣櫃不如說是書櫃,裡面除了放些用不到的棉被,基本上都是過去那些用不著的參考書和教科書,裡面的空間大概都還可以容納一個人,對一個逢年過節才會想到或許應該買件新衣服的人來說,確實大得過分。
訣別學生時代也已經多年,那個衣櫃也很久沒有使用,就靜靜地立在那裡。
我甚至在我的房間裝上了一個紗門,在原本沒有紗窗、只有窗戶的所有地方都裝上了紗窗,目的就是防止那些該死的小東西進入我的房間,圖個一夜好眠,但不管我怎麼封死我的房間,怎麼確定毫無空隙,惱人的嗡響還是像在嘲弄我的愚蠢似地在一片昏黑中反覆響起。
還記得大約剛升上國小,在一樓的客廳看電視時,偶爾會隱隱約約聽到我房間的紗窗門被輕輕開關的細微唰唰聲──一種在靜極了的情況下才會聽到的聲音,向爸媽提起時,他們總是笑說可能是蚊子自己開關紗門走進去準備咬你了,儘管經過很多年,但這無厘頭的玩笑還是讓我會心一笑。
──看著前一陣子買下來的蒙古包式蚊帳,我決心要好好解決這個問題,畢竟偶爾會來我家過夜的以妤也不免慘遭池魚之殃,時常跟我抱怨我家的蚊子真的不是普通的多。
說到以妤,是我大概在去年夏天交到的女朋友,說來好笑,當時我在一家家樂福,將穿著和店員幾乎同一個配色衣服的她誤認為店員,向她詢問我要買的電蚊拍在哪一區,當下她露出了很專業的笑容、認真地帶著我走到了賣電蚊拍的區域後,才嬉皮地笑笑,跟我說她不是店員。
綁著清爽短馬尾的她年紀看起來小我幾歲,身高不高,臉上沒有鋪粉但依然白皙,當時在兩頰擠出兩個小小酒窩,雙眸在一副黑框眼鏡後笑成彎月形狀的她,全身散發出一種自信而且愉快的氣場,讓我覺得這真是一個不錯的女孩。
我們也因為這個有些愚蠢的誤會認識,交換聯絡方式後漸漸熟悉,也知道了她是心理學的碩士生,現在邊讀書邊在一個認識親戚的餐廳裡工作,那天因為剛上完研究所的課所以到附近的家樂福想買點東西,不然沒有到過那家五金行裡,或許也算是一種緣分上的因禍得福。
儘管經過了一段時間,我偶爾也會在有求於她的時候笑笑地稱她為店員小姐,也算是我們之間的小小默契。
「我說的是可以插的電源。」
而她總是使命必達。
我和她有許多共通點,我們喜歡一樣的歌手,喜歡貓,喜歡聞咖啡的香味但其實不喝咖啡,還有,我們都對拼裝、組裝東西一竅不通,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對於機械、繪圖、空間概念等等東西一竅不通的我組裝起東西來笨手笨腳,包裝上附的說明書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步驟,但在我眼裡根本搞不懂那四張小圖想表達什麼,我只知道把那個網狀的東西鋪在地上,然後就只能拿著中間連著彈性尼龍繩的鐵條發呆,完全搞不懂該怎麼組裝成我看到的包裝上面的蚊帳。
最終在上網找到了組裝方式,認真地看著電腦跟著它一步一腳印地把它拚裝完成,已經是足足半個小時之後的事,過程中還有幾隻不識相的蚊子來攪局,想當然爾惹怒煩躁的我的下場,就是黏在與以妤相識那天她推薦我買的電蚊拍上,散出陣陣電焦味。
眼前大功告成的蒙古包式蚊帳基本將床完整地罩住,進出的地方在位在床緣的開口,睡覺時可以用拉鍊把它拉起來,達成真正意義上的無孔不入,要是這樣晚上還是會被蚊子吵醒,那相信我大概真的得去一趟醫院做做檢查,看看我的身體裡是不是躲了成千上萬隻的蚊子。
還記得以妤第一次來到我家時,對於我住在一個連地下室有五樓的透天厝裡感到十分驚訝,她知道我一個人住,但她不知道是住在一棟獨棟、五層樓的透天厝裡,畢竟我的年紀也不像是有能力負擔起一棟房子的人。
而她確實沒想錯,這棟房子是我爸媽留給我的,而他們在八年前的一場車禍中離開人世,那年的我剛升上高中三年級。
保險費還清了房貸,也留下了足夠支撐我生活的費用,我就一個人在偌大的房子裡過了這些日子。
父母的離世帶給我的影響固然很大,但在一陣子的低潮期過後,除了一個人在偌大房子內偶爾還是會感到寂寞外,我可以說,我很好。少了最親的親人的陪伴是一件難受的事,然而或許我的悲傷沒有別人想像中的那麼沉重,因為我知道父母臨走前都是很快樂的。
行車紀錄器拍下的車禍畫面我始終不敢再看第二次,但深深烙印在腦海的,是明確地當場死亡,沒有在醫院病床上和死神的拔河和折磨。
生命在一個圓滿的地方突然結束,普遍被認為是不幸,然而轉個念想,或許也是幸福的。
所以,我並不是那麼悲傷,偶爾也覺得,或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我知道我不冷血,因為,當我在八年後跟以妤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我依然在相識不久的她的懷裡狠狠哭了一場。
呆呆地躺在已經拉上拉鍊的蚊帳裡,空氣中迴盪著電風扇運轉的聲音,再無它響。
一隻蚊子震動著翅膀進入了我的視野,最終停留在了蚊帳上,停在那邊好久好久。
我的嘴角不禁漾起一抹止不住的笑意,為了我的勝利。
視線稍稍聚焦在它的身上,是隻黑白分明的白線斑蚊,膨脹鼓起的腹部在燈光下映出一絲絲的血紅。
吸不到我的血了吧,小王八蛋。
我沒打算去搭理它,與其乾淨俐落地給它一個痛快,我更傾向讓這隻貪婪的小吸血鬼就這樣關在我的房間裡,只能眼巴巴地感受我呼出來的二氧化碳,在它的小小腦袋裡疑惑為什麼原本的移動血庫現在碰不著了。
再一次環視四周,我發現了衣櫃的側邊開了一個小小的縫,可能是上次以妤來的時候有打開看看,忘記關了。
想到這裡,我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平躺在床上往天花板一拍,照片上映著天花板昏白的光和細細密密的網。
Line、五金行店員以妤小姐、傳送圖片
幾秒鐘後。
五金行電源以妤小姐:今天需要我的服務嗎?尊貴的客人?
下午5:37
當然好。
一個小時後,我們在她最喜歡的義大利餐廳碰了面,運氣不錯地在沒有訂位的情況下入座,平常在這尖峰時段沒有訂位的話通常得要等個半小時左右才有位置。
簡單穿著一件黑白相間的格子襯衫,配上一件合身牛仔褲的以妤臉上帶著一副三個月前換的無框眼鏡,依然不施胭脂,我喜歡她自然的樣子,對我來說她臉上總是帶著的微笑和淺淺酒窩就是最好的保養品,任何一組要價上萬的化妝組合比起來都相形失色。
薄薄的智慧型手機微微撐起她胸前的口袋,我們不成文的原則是彼此碰面吃飯時不會用手機,但不是個規定。以妤曾經笑著說,既然你都在對面了,那手機還有什麼好看的?對此,我深表認同。
以妤點的是奶油雞肉燉飯,我點了白酒蛤蠣義大利麵,總是如此。
她用吸管攪動著送上的餐前紅茶,偶爾啜飲一口,對著我笑笑。
雖然我對於吃這件事情不太講究,但以妤可不一樣,並非那種嬌生慣養、只吃高檔料理的公主病患者,對於吃,她的確有自己的原則,大概是因為她敏銳的嗅覺,讓她對於吃的東西有一套獨特的見解。
她的鼻子很靈,靈到我在寒流來、只有三度五度,整天沒有出一滴汗的情況下沒有洗澡她都聞的出來。
”也不是會臭啦,就是洗髮精和沐浴乳的香味變淡了。”
那時候,她對著感覺有點尷尬的我笑笑說道。
”而且,我喜歡你的味道。”
我想,這也是我為什麼那麼喜歡她的原因。
「尊貴的客人,您覺得今天新搭的蚊帳還管用嗎,我還記得之前睡起來的時候原本那個破破的小蚊帳整個蓋在我的臉上哦。」
「親愛的店員,包您滿意,我都聽到外面的蚊子在跟我靠腰說它進不來了。」
以妤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幾滴紅茶噴濺在了她的褲子上,微微蹙起眉頭的她瞅了我一眼,我只是無辜地聳聳肩。
寒暄幾句後,以妤的奶油雞肉燉飯先上,我的白酒蛤蠣義大利麵隨後到。
以妤小心翼翼的用湯匙舀起了一勺燉的奶香四溢、軟硬適中的燉飯,並且放到鼻翼前輕輕嗅了嗅,滿意點頭。
我很喜歡和她出來吃飯,因為她滿足的樣子實在很可愛。
旋轉叉子捲起了一陀帶著濃郁白酒香氣的義大利麵放入口中,我的感想是儘管對於吃不太講究,但一個東西好吃到一個程度還是感受得到差別的。
「我第一次去你家是什麼時候啊?」
用湯匙的背面壓了壓盤中的雞肉,以妤忽然這麼問道。
「沒什麼印象,大概是去年十月十一月的時候吧?」
以妤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並且將雞肉送進嘴巴中,嘴角漾起一絲滿足的弧度。
還記得以妤第一次到我家的時候問了兩次我是不是一個人住,大概是因為一個人住這間房子還是稍嫌大了點。
解決了晚餐後再閒聊了一下,在差不多快八點的時候,以妤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慘叫了一聲,並且拿起了胸前的手機打開行事曆,拍了一下額頭,略帶抱歉地對我吐了吐舌頭。
「對不起,我忘記後天是作業的截止日,尊貴的客人可以麻煩稍等個幾天嗎。」
「當然沒問題。」
送她到她家樓下後,她脫下安全帽遞給我,並且輕輕在我的臉頰上戳了一下。
看著她略帶倦意的臉龐,在某些方面有些少根筋的她想必等下和她的心理學作業會有番苦戰,我露出笑容對著她說道,並且指了指腰際。
「小心肝。」
她也露出了俏皮的笑容,手呈現出握住機車油門的樣子,微微轉動,對我喊道:「小寶貝!路上小心!」
二十分鐘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我一路上維持時速大約六十公里的速度,哼著忘記是從哪裡聽來的歌的曲調,安全到家。
進了家門後到了浴室洗了個澡,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九點零三分。
雖然這時候睡覺好像有點早,但考慮了一下以後,我決定試試這個折騰了我好久的蚊帳的本事,圖個久久未有的一夜好眠。
「晚安,小王八蛋!」
側向緊閉的衣櫃,我隔著一層薄薄網紗,對整間房潛伏在各處的蚊子道了聲晚安。
如預期的,一夜好眠。
睡覺的過程中沒有該死的嗡嗡聲,沒有該死的小吸血鬼放棄整片白皙的大腿肉,專挑你的腳指縫間咬,讓你恨不得拿把水果刀切掉你的腳趾以後再睡覺。
唯一可能得抱怨一下的點可能是太舒服了,讓平常不用設鬧鐘也會被親切蚊子叫醒的我一路睡到九點多,上班差點遲到。
而這個問題,也在第二天設鬧鐘後得到了完美的解決。
但我房間裡的蚊子還是奇蹟似的沒有變少,我懷疑它們可能和我養在房間裡的一盆黃金葛一起討水過活,每天死在電蚊拍上的蚊子還是不少。不過至少它們是叮不到我了。
以妤的期中報告也算是順利過關,雖然心理學大致上在學什麼我也沒有個頭緒,但連讀書方面很在行的她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狀態,我想我還是不要搞懂比較好。
「尊貴的客人,店員今天需要充電。」
電話裡的以妤有氣無力的說道,我想她是真的挺累的。
到她家樓下時是下午五點,以妤的穿著依舊輕鬆簡便,但倒是難得地沒有戴上眼鏡,手腳有些不俐落的她每次戴上隱形眼鏡都要花上好一番功夫,印象中很少看過她主動戴上隱形眼鏡。。
「哦?今天怎麼沒戴眼鏡?」
「偶爾也想戴戴看隱眼啊,怎麼樣,被我水亮的大眼睛煞到了嗎。」
說完,以妤湊近我的臉,快速眨眨她的眼睛,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去我家的路上我們天南地北的聊著,她主要抱怨報告那天的心理學教授有多禿多機車,兩隻手有節奏的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敲著,像是在宣洩她的不滿。
回去的路上我們順便去了家樂福買了些食材,決定煮上一餐,好好慰勞處理完報告的她的辛勞,在以妤半年來的調教下,我原本只會簡單弄些即熟食品的手藝進步了不止一丁半點。
在備料的時候,這幾天都沒好好睡的以妤決定先上樓休息,我則在地下室的廚房準備我們的晚餐。
煎完了牛排,我在剛剛準備的義大利直麵上淋上剛剛調的奶油醬汁,並且擺上了幾朵像是小樹的花椰菜,擺盤過後大概過了四十分鐘,我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整個地下室安靜到可以聽到血液在耳膜鼓動的聲音。
唰唰。
這時,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起,是我房間紗網拉門的聲音。
大概是以妤醒了,時間抓得真好。
「可以吃了哦!」
向樓上喊過後,我將煎好的牛排和奶油義大利麵擺上桌,還有一鍋香味四溢的玉米濃湯。
大概兩分鐘後,睡眼惺忪的以妤踏著有些笨拙的腳步下了樓,呆呆地坐在餐桌前,愣愣看著眼前的盤子。
「傻看什麼,開動啦。」
以妤剛睡醒的時候都是這樣,沒有起床氣,但總是呆呆的,十分可愛。
「哦哦……」
以妤聽見了我說的話後應了一聲,並且用手邊的叉子輕輕的捲起了麵條,放到鼻翼前,輕輕嗅了嗅,微微點點頭,露出了有些呆呆的笑容。
「如何啊,新的蚊帳還挺實用吧。」
輕輕切下了牛排一角,我得意地對著她說道。
「嗯哦……我剛剛睡一樓欸,還沒看到。」
聽見了她說的話後我不禁微微蹙起眉頭,可能是我剛剛聽錯了吧。
「哼哼,那等等就讓妳知道有多厲害。」
我用帶了點低沉壞笑的嗓音對她說道,逐漸清醒的她抿了抿嘴唇,伸長手用叉子的尾端輕輕戳了我的臉兩下,對我吐了個舌頭。
用完晚餐過後,已經清醒的她倒坐在椅子上跟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話題圍繞在她的報告上,她用陰陽怪調的語氣模仿她的教授,講一大堆我聽不太懂的心理學原文術語,儘管聽不太懂,但抑揚頓挫的語氣還是逗得我差點笑到摔破剛剛用來裝玉米濃湯的瓷碗。
將碗盤收拾完後,我們到了一樓打開電視隨便看了點新聞,還有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讓子彈飛,與大部分喜歡追韓星韓劇的女孩不同,讓子彈飛這種讓人看得似懂非懂、硬底子演員表演生動誇張的電影很合她的胃口。
然而,今晚的她感覺有些走神、甚至說神經質,就算清醒了也是如此。
「是不是還是太累了,今晚就先休息就好了?」
看著張麻子拿著手槍在黃四郎的碉樓門口打了一個漂亮的問號,我搭著以妤肩膀的右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秀髮。
她在猶豫幾秒鐘後點了點頭,眉頭微蹙。
看樣子是真的很累。
隨著時針慢慢指到了十一,我關掉電視,畫面斷在黃四郎的碉樓爆炸的那一瞬間。
關掉了一樓的電燈,我摟著以妤的腰走上二樓,打開房間的紗門。
「咚咚隆咚鏘!」
像是拆開禮物般的向以妤展示我搭了很久才搭好的蚊帳,她對我露出像是在說"真受不了你"的微笑,淺淺吸了一口氣。
這時,一陣嗡響繞過我的耳畔,我下意識伸手一抓,手到擒來。
打開掌心一看,被捏在中指和手掌中間的白線斑蚊被捏成扁狀,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印下了一點鮮紅。
我對著她聳了聳肩,拉開紗門走向隔壁的廁所,洗掉印在掌上的血跡。
「對了,妳不把隱形眼鏡拔下來嗎?這裡有生理食鹽水喔。」
想起第一次看她拔隱形眼鏡足足拔了十五分鐘那笨拙的樣子,我對著站在浴室門口的她笑道:「需要幫忙嗎?」
理解到了我的意思,她沒好氣地瞅了我一眼,對我吐了吐舌頭,輕輕把門關上:「我要順便上廁所啦!」
沒有出聲地笑笑,我回到了房間裡後鑽回了床上,約莫五分鐘後,以妤就進了房間裡。
我嘴巴微微張開地看著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戴隱眼的速度快了這麼多,她鑽進蚊帳裡後便輕輕捏了我的腰一下,對我吐了吐舌頭以示抗議。
我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算道過歉,並且熄燈、準備睡覺。
「今天留個小燈吧。」
在我關上燈後,以妤忽然戳了戳我的腰際,撒嬌似地說道,我笑笑,並且開了一個昏黃的小夜燈。
我們兩個在床上稍微挪了一下自己習慣的位置,她側向衣櫥那一個方向,而我右手枕著頭,左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腰際上。
以妤是一個還滿好睡的人,通常過了五、六分鐘後她就會睡著,之後我才會入睡,特別在今天特別累的情況下,應該過兩三分鐘就會睡著了。
但是金天很反常的,沒有。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她的呼吸才漸漸規律沉穩,然而相較平常有些侷促。
「怎麼了嗎?」
我輕輕地在她的耳畔用氣音問道,她只是搖搖頭,空出的左手輕輕握住我的左手。
又過了兩分鐘,她的身子像是作噩夢般整個震了一下,原本逐漸深沉的呼吸變得短淺急促。
「寶、寶貝……我想上廁所,陪我去。」
她轉過來的眼眸裡盛滿不安與恐懼,熟悉黑暗的視野中,我看見了她眼球表層上浮著一層的薄膜。
她沒有拔掉隱形眼鏡。
「嗯,好。」
察覺到她的恐懼及侷促不安,我拉開了蚊帳的拉鍊,拉著她的手鑽出了床,拉開紗門。
唰唰。
門外透進來的光照在一隻停在牆上、腹部肥碩的白線斑蚊上面,映出一絲鮮紅。
以妤在走出房門後馬上拉著我的手不要命似地衝下樓並衝出門外,拿出放在牛仔褲後口袋的手機,整個人誇張地顫抖,幾乎拿不穩手中的手機,胡亂按下號碼。
唰唰!
看著她眼角滲出的淚水,我左手接過了她手上的手機,她腿一軟幾乎跌坐在了地上,我摟著她的腰緊抱著她,不斷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她用力抿了抿嘴唇,放鬆掐緊了我的手腕的右手,用力吸了一口氣,卻只發出了嘶啞的微弱氣音。
「你…你家的衣櫃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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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報警過後,全副武裝的警察在十分鐘內趕到,對我的家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
在屋內並沒有我和以妤外的其他人,但是原本我和以妤奪門而出時沒有關上的紗門已經拉上。
衣櫃裡並沒有人為留下的明顯痕跡,但是在許久沒有打開的衣櫃之中,有一些粗糙的毛髮。隨著時間流逝,國、高中教科書上布滿均勻灰塵,但在空出沒有放書的位置像是用髒抹布胡亂擦拭過,留下灰塵雜亂飛散的痕跡。
在住宅附近的監視器在我和以妤奪門而出的兩分鐘後,拍到一個狀似人形的物體,四肢攀牆,以極快的速度在幾乎沒有立足點的牆面爬行,向山區的地方逃去。
以妤在經過了幾個小時後終於稍微冷靜了下來,紅腫著雙眼跟我和警方解釋。
在第一次到我家時,她曾經問過我兩次我是不是一個人住,不是因為一個人住在這房子有些寬敞,而是她在我的家裡,聞到了兩種味道。
一個是我的味道,另外一個,是她從來沒有聞過的,用她的話來形容,是一種似人、又像野獸的味道。
因為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氣味,我的家又靠近山區,所以在再三確認後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隨著在一起的時間稍微拉長,以妤來我家的次數也變多,她越來越發覺了不對。
有時候在我的房間裡,那個味道尤其明顯,在某幾個晚上,還有一種被注視著的不快感。
上床睡覺時,我們會先把眼鏡放在書桌上,近視三四百度的她有些夜盲,視野幾乎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她當天來我家時,之所以戴隱形眼鏡,是因為戴著眼鏡睡覺不自然,怕是自己嚇自己,反而驚動到我。所以她在廁所時根本沒有拿掉隱形眼鏡,而是一直戴著它,並且要求我開了小夜燈。
在床上的前半小時都沒有異狀,當她大概昏昏欲睡時,才看見了。
衣櫃的拉門被輕輕地往外拉,靜靜地,沒有聲響。
一雙在衣櫃一片黑暗中反映著橘光的兩顆眼球,和她四目相對。
聽到這裡,員警一臉嚴肅,而我感到全身一陣發麻。
唰唰。
在國小時候的拉門聲。
唰唰。
當天以妤在一樓睡覺時的拉門聲。
——再一次環視四周,我發現了衣櫃的側邊開了一個小小的縫,可能是上次以妤來的時候有打開看看,忘記關了。
——側向緊閉的衣櫃,我隔著一層薄薄網紗,對整間房潛伏在各處的蚊子道了聲晚安。
以妤告訴我,她從來沒有動過我家的衣櫃。
——門外透進來的光照在牆上一隻腹部肥碩的白線斑蚊上面,映出一絲鮮紅。
我不禁握緊了掌心。
——這時,一陣嗡響繞過我的耳畔,我下意識伸手一抓,手到擒來。
當時在我中指和掌心的點點鮮紅……
到底,是什麼東西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