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左轉。」
「嗯,但是……我說啊……你這麼怕,其實可以不用跟來。」
「對啊,就算擔心我們會走錯,只要先畫好地圖就好了啊。」威谷附和著安傑特的話語。
威谷.杭特完全不知道該對老村長抱持何種態度?應該佩服他呢?還是……取笑他?或者,一邊在心裡佩服他,一邊取笑他現在的作為?他回頭一看,首先看到的是站在自己後面、手持火把的賽門,然後就是站在賽門後面十公尺那麼遠距離的老村長。
他為了在有點複雜、時而出現岔路的地中隧道中指引路途,非常盡責的跟著由安傑特、范牙威廉、威谷、還有賽門(本來,安傑特是希望威谷留在地面上,繼續跟雅蘭一起看顧村民的安全,然後由萊特一起進洞穴,但在威谷的堅持下,他也只好讓威谷跟下來,由他有權命令的萊特留守地面。)組成的隊伍深入地洞,但又由於極度害怕,所以只肯跟在隊伍最後的賽門後面十公尺處,有時走得稍慢,甚至會進入火光照不到的漆黑區域。
「不,身為一村之長。」老村長試著抬起瘦弱的胸膛,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堅強一些,但卻徒勞無功。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一定要確定村民的安全,要確認你們不會迷路,而是走到那裡……」
「走到那裡?」威廉問道:「然後呢?」
村長聽聞後,心虛地低下了頭。「……然後,幫我們解決問題……」
威廉的模樣看起來是想說些甚麼,但嘴唇一張開又馬上闔起,似乎是將原本想說的話又吞回去了。
安傑特則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注意一旁的威廉沒有走在自己前面。另一方面,威廉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一副我行我素,一點兒也不在乎的樣子,但在威谷看來,他一定也在做相同的事情,否則他們兩人怎麼可能一直以完全並肩的方式在漆黑地穴中前進?
一行人在洞裡行走將近十分鐘了,跟村長之前說的「十來分鐘」已經非常接近。
「我說啊。」威谷回過頭,說道。
原本低著頭的村長察覺到十多公尺前的少年注視著自己後,回答道:「怎麼嗎?」
「到底是怎樣的東西啊?」
「嗯……就像我剛才就說過的。」村長撫著下巴的淺淺白鬍子,想了一下,才緩慢地說道:「我自己也不清楚那到底是甚麼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層……膜,對,看起來就像一層保護膜一樣,而膜的另外一邊肯定有甚麼兇猛的生物,那時候,隔著膜我們還能聽見另一邊有野獸的咆哮聲。」
「這樣啊。」
威谷警戒起來,雖然一旁的賽門顫抖製造出的細碎聲音讓他有點焦躁,但只要往前看,看見安傑特、威廉兩人的背影所散發出的戰鬥氣息後,威谷就覺得氣氛對了許多。
不久後,老村長不再前進。
威谷等人馬上就聽見前方,果然傳來了雖然極小聲、但依然有個震懾力藏於其中的野獸叫聲。叫聲此起彼落,顯然是不只一頭。
數量不明的野獸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等著眾人……
在壓低音量、並且躡手躡腳地前進一小段距離後,村長所謂的「膜」,終於進入眾人的視線範圍內。
那是個看起來像是果凍的灰色厚膜,它完全封死了地穴,而且與通道接觸的每一條邊都完美地接合。厚度雖然是未知的,但至少足以讓這膠狀膜體完全隔絕了另一邊的視線。
威谷正煩惱要尋問安傑特還是威廉接下來怎麼辦,甚至要不要去摸看看時,賽門突然說道:
「啊!」
「幹甚麼?」威廉回過頭,說道。
賽門與威廉的雙眼對上後,整個人像被冷凍似地靜止了一下,才別過眼睛、看向安傑特,口吻堅決地說道:「這是幻術屏障。」
「甚麼是幻術屏障?」威谷識趣地幫一臉疑惑、又不想在威廉面前問問題的安傑特問道。
賽門吞了口水後,說道:
「這是非常特殊的優娜幻術,只有階級在高階祭司以上的人能夠使用,它不只是假的幻術,而且在人體接觸到壁面時也真的會有碰觸到東西的感覺,就算是看不見幻術的動物也會被它擋下來……對,威谷,這跟我家前面的幻術完全不同等級……這個玩意兒,一定要至少同階級、甚至更高階的祭司才有辦法破解掉……」
聞言後,安傑特陷入沉思,不發一語地斜靠著隧道的牆壁,而威廉也閉起雙眼,像是在養神、也像是在深層思考。威谷與賽門對看,同時露出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表情。
野獸的聲音更清晰了。
不知道是因為距離比剛才更近了,還是因為眾人都停止了動作,所以聲音才變得清晰的,但是此起彼落的咆哮聲此刻聽在威谷的耳裡,卻意外地有種……無力感?
對,這些野獸的叫聲聽起來非常得無力。
但不管怎麼說,在這道膜的另一邊,就是有一群未知種類、也許就像之前的蟻獅一樣的野獸存在!
威谷一想到這,就深深地鎖緊了眉頭,然後看向隊伍中最具實力的安傑特與威廉,但他們兩人此時也都是一臉躊躇。真是麻煩啊……他不自覺地將右手往背後伸去,緊抓著狼皮劍鞘,彷彿不這麼做他就會失去信心似的。
「欸……」賽門遲疑地說道:
「我們現在應該先考慮是不是真的要進去吧?我是說,大家都聽得到牆的另一邊傳來多麼可怕的聲音吧?那些野獸可不是鬧著玩的!對了,這個隧道……這個隧道一定就是蟻獅移動時挖出來的吧!」
威廉緩慢地睜開眼皮,看向賽門,就算對於他沒有迴避自己的視線感到驚訝,也沒有把這情緒表現出來。他只是默然地、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賽門說的也不無道理。
威谷與安傑特相視一眼後,開始環顧隧道……可能性的確非常大。
對,賽門也許是對的。
……也許不該就這麼闖進去,況且還要突破眼前的幻術屏障……
「等等,你們一定要幫忙解決這些野獸啊……」
好一陣子沒有發言的村長,眼看眾人真的開始考慮是否應該放著不管時,忽然細語說道。他看起來壓力非常得大,也非常憔悴,彷彿是突然就老了二十歲。他因自己的無能,自卑地不敢抬起頭直視任何人,只是緊緊地盯著地面看,就在緩慢的幾秒過去後,他又突然猛地抬起頭,沒有看向特定的一個人,但所有人都感覺到被老村長那雙充血的眼睛盯著看。
村長幾近歇斯底里地說道:
「不行再讓我的村民們住在這麼恐怖的地方了!我剛剛就在想了!我們應該要離開這裡,去到另一個地方重新建立新的城鎮,但我們就只是一個小村子,我們沒有閒錢可以進行這麼浩大的工程,光是原地、靠著尚可使用的建材重建村子就已經有很大的難度──」
「──但在原地重建的話,又會受到這些野獸的威脅,你看,今天我們村裡光是剛才已經挖出的,就已有十多人死了。他們都是某人的爸爸、媽媽,或者誰的小孩,也就是有十多個家庭破碎了……就在我的村子,先父託付給我的村子裡……」村長說到這,忽然整個人氣勢一頹,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軟弱,甚至開始低聲啜泣,看得出十分得自責……
老邁的村長突然軟腿跌倒,膝蓋重重地撞擊地面,疼得只能保持跪姿不動。威谷努力地壓抑心中的不忍,逼使自己不要去扶他起來……
現在不能再損害他的自尊心了……
「我不能放任這種事不管啊,但我又無力對抗啊……」
老村長說完後,一粒豆大的淚珠從鼻翼右側流下。
──薩爾大陸上有句這樣的俗語:「壓力從心開始往上累積起,積到雙眼時,就會化作淚水,從眼睛滿溢出來。」
安傑特猛然地想起了這句話。
他思考了一下,將視線從老村長移開,看向威廉,嘆了口氣,說道:
「看來真的不能放著不管了。」
「是啊……」威廉也嘆了口氣。「關係到整個村子。」
安傑特道:「那你願意跟我們合作?」
「……你剛剛說的你們是指?」
「嗯?」安傑特發現氣氛微微地起了變化,而這變化就來自威廉毫無預警地銳利起來的雙眼。
安傑特對上了威廉的雙眸後,不禁打了個冷顫。
威廉彷彿是被安傑特話中的哪個字詞給刺激到,而起了情緒波瀾。他將音量提高,嚴肅地說道:「你說我──范牙──要跟龐武的人合作?別自作多情了,我只是要幫忙一個村子解決問題,一個不該由他們獨自面對的問題而已,跟你們龐武一點關係也沒有。」
話完後,他瞪著安傑特的雙眼還是一樣銳利。
安傑特覺得莫名其妙,也起了些火氣,正要說些甚麼回應威廉的情緒,但又馬上因餘光所看見的、依然跪在地上的老村長而冷靜下來。沉默了片刻後,他別過雙眼,緩慢地說道:
「……唉,我的意思不是要你跟龐武合作……好,是我錯了。我們先放下各自的成見,先幫助我們同樣想幫助的村子吧。」
「就這麼辦。」
威廉哼了一聲後,也別開眼睛,不再那麼氣勢凌人地瞪向安傑特。
安傑特則轉頭看向花了一點時間後,終於重新站起來的老村長,說道:「我們會幫助你們的,放心。」
老村長感動地熱淚盈眶,用力握住安傑特的雙手,激動的模樣彷彿是從村子被怪物襲擊後累積到此刻的所有壓力,都終於獲得了解脫。恢復平靜的威廉則對此冷眼旁觀,接著,又像是忽然想起了甚麼,轉頭看向威谷,向這位好友之子投以詢問的目光。
威谷立刻就理解威廉想問的事情。
「這只是身為人,就該幫助另一名需要幫助的人的簡單道理而已。」威谷.杭特露出無所畏懼的微笑,將右手搭上右肩上方的狼皮劍柄,說道:「我可是獵人,野獸本來就是我的獵物,不是嗎?」
安傑特哧笑一聲,表示認同;威廉的嘴角也上揚了起來。
「可惡,我應該馬上轉身逃跑的,反正火把在我手上,可惡,你們這群瘋子……」賽門受氣氛感染而說道:「反正這件事我也有錯,也該向優娜女神贖罪……來就來吧。」
「謝謝……謝謝你們!」老村長擤了鼻涕,感動地說道:「那你們想到要怎麼突破這層膜了嗎?」
村長話完後,眾人重新將視線一起投往灰色膜狀幻術。雖然狀況沒變,但這次所有人的目光裡都多了道名為「堅決」的火焰。
「小鬼祭司。」
賽門聽到威廉突然叫了自己的名字後,肩膀急抖,彷彿被嚇到一樣,但還是緩慢地看向後者。威谷發現這是賽門第一次擁有面對威廉的勇氣。
也許⋯⋯老村長方才的那段話,終究引起了他一點的鬥志。
「怎麼?」
「你剛才說那是優娜信徒的產物?」威廉下巴指向眼前的膜牆。
「對。」
「那就代表它終究並不存在。」威廉一面說話,一面向前邁開小心、但依然極有驕傲的步伐。這種既不確定、又有自信的態度全世界大概只有威廉能擁有吧。威谷心想。
「我一向不喜歡與優娜有關聯的一切⋯⋯」說到這句時,威廉的鼻子已經要碰到「那面牆」,但他還是沒有停下腳步的跡象。「他們都是假的。」威廉的鼻子撞上牆壁。
「不管看起來再怎麼樣真實⋯⋯」
威廉強迫自己想像眼前根本沒有這面牆。
「那都只是看起來罷了。」
當威廉的意志力超越了幻術帶給他的視覺以及觸覺效果後⋯⋯威廉成功穿越牆壁,消失在眾人的眼前,來到牆的另外一面。在威谷等人這邊,能透過灰色的實體幻牆,看到十分模糊的威連人影。
「他媽的!」
不久,牆的另外一面就傳來威廉咒罵的聲音。
「這邊還有一個岔路。」隔著現像化的幻影,威廉的聲音如是說道。
□
威谷很想依樣畫葫蘆地穿過幻覺,但沒辦法就是沒辦法。不斷地撞擊牆壁後,肉體上的疼痛讓威谷情緒低落、而且不耐煩,反而是越撞越用力,到了最後幾乎是打算靠著蠻力把牆壁撞破。
但本來就不存在的牆壁是要如何撞破呢?
威谷看著安傑特穿過牆壁,來到威谷這邊。牆的另外一面能夠看到這邊。他看著威谷不斷失敗,但卻也幫不上忙,於是走回來。
他拉起坐倒在地上的威谷。
「這樣吧。」安傑特擠出一抹微笑,試圖讓威谷安心,說道:「我跟威廉去解決牆後的野獸,然後回來。雖然的確有岔路,但我們都聽得出來,野獸全都聚集在其中一條岔路的那邊。」
「⋯⋯」威谷沈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看向一旁的賽門⋯⋯還有他後面的老村長。他才剛答應過要替村長解決野獸的事情;要為村子裡無辜的人們處理他們不應得的危險。「我不知道⋯⋯安傑特,我為什麼穿不過去。」
「這個,」安傑特胡謅道:「也許因為這扇牆有十八禁的特質。」
威谷還是笑了出來。「嘿,我今年十八歲。」
「那你就應該知道分工合作的重要性。」安傑特一面用眼神引領威谷再次看向村長,一面以嚴肅了不少的語氣,說道:「現在我們需要你在這邊確定我們的委託人——村長是安全的。然後等我跟威廉把野獸的屁股踢一踢,再回來。」
「你是個很好的安撫者。」
「我是南方部隊副隊長,記得嗎?」
威谷勉強地點了點頭,而安傑特再次穿牆而去。
牆的另外一面,兩道分別屬於威廉與安傑特的人影互看一眼,然後逐漸消失。他們已經離牆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