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弟有沒有問過自己一個問題呢？是超能力者創造了超能力，還是超能力塑造了超能力者？
很多超能力者或許都思考過這樣一個問題，因為擁有超能力前後的生活常常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也可能得到一個完全無用的超能力，但自己確實有個地方改變了，四三曾經對此感到深切的不安。
不過──誰想去認真思考這無聊的問題？棕髮少年朝正前方注視，稍早飄下的雪早已停了，因為發現雪停了，四三才會想起那位偶像學姐有詢問過他，當時他並沒有給予一個答案。
儘管如此，天空仍是灰濛濛一片，加上從海面而來的強勁冷風，體感的溫度更加寒冷。
雖然是校園內最高的教學大樓，跟圍繞在新福爾摩沙高中附近的大樓相比似乎又矮了一截，但只要找到大樓間的縫隙，還是有機會看見更遙遠的海面。
他轉而瞥向一旁的女朋友，戀戀變出好幾個愛心暖暖包、將那團愛心抱在一起，身體卻還是抖個不停、她非常怕冷。
就四三的印象來說，沒有超能力者是天生的，所以超能力來自超能力者的願望，這個想法比較符合邏輯吧？說超能力者創造了超能力更加合適，比起望著劃過天際的流星徒想，超能力讓自己想擁有的未來變得可能。
如果完全不考慮代價的話。
學姐大概也是無聊問問吧，四三也不算了解那位學姐，但他很確信學姐享受於現在的生活，這樣或許就夠了。
「抖抖。」
「妳在表達妳很冷嗎？」頗新穎的形容詞，四三覺得比想像更有畫面。
「小四都不冷嗎？抖抖。」
「還好啦，現在才十二月喔，我覺得一二月會更冷。」
「抖抖。」
「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
戀戀只是不停輕聲重複那個字，在這對情侶旁邊的皮諾丘老師大概聽到了，不過只朝著馬尾少女瞪了一下，便轉為放棄的神情。
「再多變一點愛心暖暖包出來吧。」
「燃料不足喔。」
「妳的意思，想要抱一下？」四三也不是白當戀戀的男朋友，馬上就讀出戀戀內心真正的想法。
「嗯。」
妳到底在想什麼呀？四三露出了苦笑，他並沒蠢到會分不清現在的狀況，但為了回應戀戀的期待，還是繞到女孩的背後、輕輕摟住她。
跟漫不經心在遠處放閃的兩人相比，現場的氣氛其實比想像中還要更加緊張，所以也沒有人想理會他們。
四三稍早見過、那位想丟鞋子回去的短髮女學生，就站在頂樓的鐵護欄上。
那時只是匆匆看過一眼，四三才明白當時為何會對她的黑襪有印象，在於對方只穿著夏季的運動短褲，上身卻是冬季的制服。
黑襪包裹住她的腿部、展現美好的線條，那雙腿很漂亮而沒有多餘的脂肪──四三總覺得抱住的女朋友若發現他在觀察著別的女學生，恐怕又要被威脅一陣子了。
柵狀的鐵欄杆表面看來很滑、還沾了不少露珠，而且還是圓柱狀，站立在上頭的她平衡似乎相當不錯。
但這很不正常，短髮女學生雙手放在身後、正面面對她們，而她就像站在平地般自然，身體還微微向後傾斜、重心顯然偏移了。
這種姿勢，早就該墜落了。
在他後面站著的三個人就不是如此悠閒，一位男學生和一位女學生表情都相當緊張、還有第三人的綠衣教官也在極力安撫，可短髮女孩卻笑著，事不關己似得露出淡然的笑容。
「芯燕，妳還是能上場啊。」女學生柔聲說道。
「我不會在意妳是超能力者……」男學生也跟在後頭開口，可語氣有些猶疑。
「嗯，這個嘛──總覺得你們說的話，跟做出的事情完全不符合呢。」
兩個人有一瞬露出難色，但還是盡力擠出笑容。她叫做芯燕呀，四三記下了這個名字，白運動鞋在皮諾丘老師要求下留在了辦公室，四三多少感到有點可惜。
「同學，先下來吧，有些事還能談……」
「教官，這件事跟你無關喔。」
在短短幾個小時惹出這麼多麻煩，妳還想裝作沒那回事？四三稍稍不快了。
現場似乎陷入了膠著之中，但四三一開始就有個答案，在那位叫芯燕的短髮女孩臉上，他並沒有察覺到某種強烈的情緒。
他瞄著戀戀的側臉，但女朋友似乎冷到瞇起了眼睛，這麼怕冷就不要跟來嘛！
「線已經黏在那蠢蛋的腳環上，我也不會允許有學生死在校園裡。」
跳下去也不會出事，皮諾丘老師平淡的表情簡單說明了答案。
「那妳要怎麼做呢？皮諾丘老師，這似乎也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事情，妳之前肯定輔導過她吧？該妳上場囉？」
「你不是想要丟她鞋子？快用氣魄逼她下來呀。」
可金髮小女孩卻哼了一聲，把責任丟給基本上無關的四三。
「妳是外國人沒聽過這句成語？“狗急會跳牆”，等下她就跳下去。」
「跳就跳吧。」
挖靠這跟網路上那不清楚事件全貌就留言批評的人根本沒兩樣，四三還以為他聽錯了，雖然這很像皮諾丘老師會說的話。
「皮諾丘老師，看過妳在社團教室裡放縱的醜態，我就知道妳沒有半點身為教育者的自覺。」
「我覺得我已經盡力做到了，上次才帶芯燕去找新開的鬆餅店，那時她看起來很開心喔。」
她才不想吃肥那雙腿吧。
這樣任性的金髮小女孩負責了整個學校的超能力者，四三由衷感到不安。
說到這──關於鞋子的部分。由於皮諾丘讓他再次想起了腿，四三才發現了很奇怪的一點。
或者該說奇怪嗎？一隻鞋子不見了，當然不會想再穿另一隻鞋子，她是光著雙腳的。
可用本就很滑的絲襪腳底碰觸潮濕的金屬圓弧表面，
這怎麼可能不滑下去？
「而且你大概也猜得出來，她的超能力根本……」
「哈啾！」
皮諾丘老師還想補充，戀戀那過於大聲的噴嚏聲先打破了尷尬的平衡，就連站在鐵欄上的芯燕也注意到了他們。
「你是早上的──HERO？」
「我討厭這個稱呼。」
四三沒好氣得回應，他非常、非常不喜歡別人稱呼這個，在看見他那些超乎常人的表現後，常常有人會將他跟超級英雄聯想在一起。
畢竟就視覺上的表現來說，確實很接近大眾對超級英雄的想像。
「那英雄先生，請還我鞋子。」
「換個稱呼似乎沒差多少，妳先下來我再丟妳鞋子吧。」
「我正在考慮了喔，等我跳下去後。」
這棟大樓有十層樓的高度，如果是普通人的話，跳下去只會有一個結果。
身為失敗教育者的皮諾丘老師開口了。
「芯燕，擁有妳那樣的超能力，其實很多同類型的超能力者都會羨慕。」
果然是不了解超能力有何不好的皮諾丘老師吧，四三覺得他跟皮諾丘老師的想法還是有些根本的差異。
「我也可以不發動超能力，就這麼跳下去。」
「妳會後悔，這樣就不能再去那家新開的店吃膨鬆可口的鬆餅了。」
「對想要自殺的人來說，鬆餅一點都不重要吧？」四三忍不住插話。
「這倒是非常討厭，那家鬆餅店很好吃耶。」
「哪一家？」戀戀帶著好奇的眼光望向皮諾丘。
芯燕的目光，最終放在了戀戀身上。
「語戀戀學姐，新福爾摩沙高中有名的無用超能力者，聽說會向它人強迫推銷愛心暖暖包，HERO先生我也有聽聞。」
還比做過一堆蠢事的我有名呀？四三覺得女朋友比自己了不起，但戀戀後面的事情似乎有點糟糕呀。
「你們是什麼關係？」
「男女朋友喔。」戀戀帶著甜美的笑容回答。
芯燕瞪向男學生，後者露出心虛的表情。
「我並不怪你，錯誤的是超能力的出現。」
「妳討厭超能力？」四三其實也在問自己。
他自己也質疑過，但沒有超能力的存在，就不會有現在的他，絕對不會有。
這剛覺醒超能力的女孩，也跟過去的自己有些相像。
芯燕注視著四三，揣測他當時站出來的想法。
「英雄先生，你是一位好學長。我很少在市裡看過有人使用超能力，就算有規定不能亂用，可你會想用超能力救我，那時如果我慢了一步，我真的會死。」
「雖說如此，我還是會跳下去，不用超能力。」
「
超能力──毀掉了我的人生。」
當時有好幾夜難過得啜泣著，沒人能夠試著去理解她，芯燕為此感到無限的悲哀。
芯燕覺得自己的個性不是如此，也不該說那些喪氣的話，可除了將痛苦吞下去，每當注視著自己的雙腿，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她覺得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超能力改變了她的人生，往最壞的方面，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
那就跳吧。」
這句話，來自那位綁著馬尾的少女。
芯燕反而愣住了，在場的所有人都努力想安撫她的情緒，就連平常表現出不解態度的皮諾丘老師也會露出擔憂的表情，更何況皮諾丘老師還請她吃鬆餅。
只有那位學姐掛著無所謂的笑容，那笑容讓來到頂樓的她第一次感到畏懼。
「如果能夠享受短暫的飛翔，我想就跳下去吧。」
「妳在想什麼？」
「不，我什麼都沒想喔，妳不也什麼都沒想就來到頂樓？」
「我想引起我討厭的人的注意。」芯燕已經慌了。
「妳的目的達成了，所以就跳吧？」
戀戀的語氣很輕鬆，她只是很自然跟學妹聊天，從後抱著她的男朋友則帶著略有深意的表情注視她。
「我會不使用超能力，那感覺很痛很恐怖耶。」
「所以跳吧？或許很多人在偷偷看著，妳可以在最後展現妳的超能力，搞不好大家還會拍手喔。」
「妳瘋了──我明明就說不想用超能力……」
但戀戀搖了搖頭，她胸口的好幾顆愛心合而為一、馬尾少女緊緊抱住了大愛心。
「超能力呀，是要帶來幸福的魔法喔，芯燕學妹的負面想法我不能接受。」
「妳根本什麼都不懂。」
但妳也不懂我們吧，四三心想。
戀戀的話扯斷芯燕內心最後那根稻草，她帶著氣惱的表情轉過身。
前方三人的驚呼聲還未傳到芯燕耳裡。今天的寒風有點刺骨，她敞開雙手，猶如走在鋼索上的小丑。
短髮少女緩緩朝前一踏、墜落。
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