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我的妹妹才沒有那麼可愛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被雨水弄濕而增重的衣服，就像多了兩三公斤的重物在身上。胸口的悶痛，讓我在濕冷的空氣中不斷哈著氣。
一切的情景就如那天一樣……
聽到了妹妹的喊叫聲，我立刻打開門衝了進去，龐大的身影佔滿了我的視線；而妹妹奮力掙扎的身影只在視野中的一隅浮現。
我要救妹妹，我要救她。
這樣的想法不斷在我的腦中膨大、再膨大，但是瘦弱又幼小的我，卻敵不過眼前這比我強壯好幾倍的父親。
所以，在慌忙之下我拿起了放在門邊的球棒──那是以前母親給過我的夢想；然而，她卻來不及看我能拿起球棒的樣子就過世了。
我敲破那人渣的頭，一切就如過去那樣──
本該如此的！
然而，當那人轉身面對我的時候，我卻被那張臉嚇到了……
那並不是他的臉，而是我自己的臉。
「怎麼樣？說要保護妹妹，結果到頭來，卻也在幹著跟我一樣的齷齪勾當。」他這麼說了，可是聲音卻是我的。
「閉嘴！」我大吼著，我才不像那個人渣一樣，我才不是……我怎麼可能會對自己的妹妹有任何遐想。
「別再裝聖人了，就承認吧！你想霸占她的感情、她的身體；想要將她的全部都囊括在自己的手中，還真是個變態呢。」
「你閉嘴。」我不曉得該怎麼回應，只能無助地、制式化地像個答錄機一樣，重複著唯一的單詞，來保護自己。
「一想到她將來有可能被其他男人搶走，你就忍不住出手了吧？這到底與我有什麼不同？居然還敢義正嚴詞地將她從我身邊搶走。」
『他』突然大笑了起來，那淒厲的笑聲直搗著我的耳膜，即使摀起耳朵，那聲音彷彿能穿透手掌，硬是強迫我接著聽下去。
「你啊──」他頓了一下，齜牙裂嘴的笑容讓我感到一陣惡寒，他繼續說：「只不過是第二個我罷了。」
「閉嘴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憤怒地大吼著，然後衝向了他，準備將他暴打一頓時……
他的身影消失了，而我的手在模糊的視線裡，筆直地伸著。視野所及的，是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而不再是小時候的那個家了。
「是夢啊……」
當回過神以後，我才發現自己滿頭大汗，頭腦感覺昏昏沉沉地，沉重得像是頂著一顆石頭般。
妹妹早已在我熟睡的期間去上課了，桌上也如往常一般，放著她買好的早餐；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經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她了……
天啊、天啊、天啊！是瘋了嗎？我的老天爺啊！昨天到底在發什麼神經，居然差點推倒了自己的妹妹？
雖然記憶很模糊，宿醉的不適感讓頭痛變得更劇烈，但是我絕對不會忘記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到底為什麼會這麼衝動？
酒喝太多以後，視線也變得很模糊，我記得那時候看到妹妹穿著輕飄飄的衣服還戴著獸耳的模樣，感覺很可愛，我一開始本來只是想摸摸看的；真的只是抱持好奇心……
接近她的時候，我聞到一股很香的檸檬香氣，或許也是燈光黯淡的關係，妹妹泛起紅暈的樣子在昏黃的光線下更加鮮明，還有著一股朦朧的美感。
再加上那一身超現實的服裝實在太適合她了，我從沒見過妹妹如此可愛，應該說，平常的她才沒有那麼可愛。
就在此時，我才發現到──妹妹已經長大的事實了，現在的她不但很有魅力；我想，到了最後，應該也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了。
總有一天，會有個男人取代我的位子吧！代替我，給妹妹一個屬於她『完整的家庭』。
我們是在破碎家庭長大的孩子，彼此雖然是親人，但是卻改變不了──我無法給她一個家的事實。
我不應該再自私下去了；我應該要放手才對……
因為怕自己寂寞，而強硬地留住妹妹，這樣她真的會感到幸福嗎？
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妹，這是不爭的事實，即使日子過得再怎麼快樂，我依然比不上妹妹跟她自己喜愛的男人共組家庭來得快樂跟充實。
我是兄長，應該要笑著祝福她；而且必須這麼做……一直不斷地這樣說服自己、催眠自己──但，還是做不到。
我無法想像妹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歡笑的模樣；我無法接受妹妹會被搶走的事實，我──甚至不敢想像別的男人壓在妹妹身上的場景。
如果妹妹會被搶走；如果她總有一天會離開，那我不如……
這樣的想法不斷在腦袋盤據，我想我可能是喝多了；在酒精的作祟下，膽子甚至大了起來，一時間鬼迷心竅，我──做出了最不該做的事情。
昨晚就像個野獸一樣，又咬又啃的，不斷地肆虐妹妹的身體。我是個垃圾、我是禽獸，我是個連自己妹妹都會硬起來的人渣……
慶幸的是，我還是找回了理智，在鑄下大錯前，我假裝不勝酒力而裝睡了，不管妹妹怎麼搖、怎麼動，依然不為所動。
然後，就這樣睡到了早上。
真可笑，說要保護她的，結果到頭來被欲望侵蝕了心智，甚至差點越過了親人之間的那條界線；或許『他』說得沒錯……
我只不過是複製著父親的所作所為，在血液裡仍然流淌著那變態的基因；然而我自己也明白，這不能全然怪罪血統，其實早應該發現了；不對，應該說，我從以前就刻意忽視這種不協調感；總是說服自己只是錯覺。
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正視這股感覺了──其實我，早就把妹妹當成一般的異性看待了。
承認了這件事，就代表我已經沒有做兄長的資格了，我們之間就再也不是能純潔看待的親情關係了。
而是我，單方面地用著這個理由將妹妹硬留在我的身邊。
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如何面對她；對我來說，失去妹妹的信任，那是比死還要痛苦的事情。
我無法想像，妹妹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我，是驚恐？還是鄙視？
不，我不敢再想像下去了……
「你臉色看起來真差，果然是昨晚喝太多的原因吧？」
坐在對面的文曉祈傾身向前，伸出手蓋在我的額前；我感到一陣冰冷，她手心的溫度跟以前一樣，是個畏寒的體質。
「真不好意思，你這麼累了，我還找你出來。」文曉祈將手抽回以後，露出略帶歉意的表情，這反而讓我更不好意思了，因為明明是我自己的疏忽……
「是我自己把錢包忘在妳店裡的，而且……該道歉的是我才對，妳每天晚上都很晚才打烊，這樣會打擾到妳的休息時間吧？」我搖了搖頭說著，文曉祈總是太為對方著想，而疏忽了自己。
現在的時間才早上九點半，文曉祈每次都讓員工準時三點半下班，而自己都是獨自一人在清晨四、五點完成所有的打烊工作；而且如果加上回家盥洗的時間，那她根本睡不到五個小時就找我出來了……
在她打給我半小時前，我原本希望能把時間改到下午，因為我想讓她多休息一下，可是她卻非常堅持要我出來一起吃早餐；而且還用：如果我一整天都沒錢包應該會很困擾這個理由，讓我不得不接受她的建議。
因為，沒錢真的是萬萬不能，實在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緹娜說的吧？但是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累啦，不如說，我已經非常習慣這種生活了，已經算常態了吧！」雖然她散發自信的笑容，但我隱隱約約感受到一股無可奈何的情緒在，那不是錯覺，我很肯定。
「我們沒見的這些年裡，妳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聽起來有點恐怖，這麼操勞可以嗎？」我故意用著開玩笑的口氣，但其實我也是很擔心她這麼勉強自己。
但也許，她能這麼年輕就能在市區擁有自己的店面，想必也是靠著這股堅毅不屈的根性，才有辦法達到今天這般成就吧？
「沒事、沒事，還是你想知道呢？那代價可不小喔！」文曉祈手撐著臉，露出了一抹壞氣的笑容，就跟當初在網咖見到的她一模一樣。
「如果妳想說的話，可以奉陪喔。」但是，我也不是當時的我了；也不會再因為她的一顰一笑而小鹿亂撞或是語無倫次。
突然，我們之間出現了一陣不算長的寂靜時間，彼此都沒有想動嘴說話的跡象，直到美而美早餐店的小姐端了早餐過來才……
「法國吐司跟奶茶是哪位的？」
「啊，我的。」
文曉祈接過了早餐以後，突然露出笑容對我說：「你變了很多，以前見到你的時候都感覺像個孩子似的。」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的，而且我有必須振作的理由。」嘆了一口氣說著，只是現在這個理由，卻被我給破壞了。
「是你妹妹嗎？」她依然沒有想動早餐的意向，而是選擇繼續與我聊天。
我點了點頭，可是卻不敢大放厥詞地說著我要保護她的這件事，因為我不配、也沒有資格。
「真勇敢呢……如果我當初也能擁有你一半勇氣的話………」
聽到她說到這邊，我知道她又被過去的那件事所束縛住，等我發覺的時候，自己已經抓住了她放在桌面的手。
「那不是妳的錯，而且事情都過這麼久了，也不能改變什麼。」
她看著我的眼神有些震驚，然後露出了苦笑。「抱歉、抱歉，我也真是的，明明是快快樂樂的出來，我都淨說些什麼啊……」
「喏，你的錢包，謝禮就是你要請這頓早餐。」她將錢包遞給了我，然後另一手指著自己的早餐，露出了開朗的笑容。
「當然沒問題。」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的早餐也送來了，然後文曉祈才跟著我一起用餐。
她吃東西的模樣看起來很秀氣，小口小口咬的模樣跟妹妹一模一樣，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每個女生吃東西都會這麼在意自己的形象，那感覺還真有點累呢！
「你跟緹娜在交往嗎？」文曉祈突然冒出的這句話，讓我突然噎到了，害得我不停灌著紅茶才勉強吞嚥了下去。
「你也太誇張了吧？」她的眼睛瞇細成一條線，懷疑地說道：「該不會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吧？不然反應幹嘛這麼大。」
「是妳問的問題太奇怪了吧，那有人會這麼直接講這種事？」我忍不住抱怨，她的神經也太粗了吧？
「是嘛？可是我倒是被問了不少次呢，什麼跟誰交往啊？有沒有心儀對象，或是有沒有男朋友之類的，原來這是不能太直接問的事情？」
所以說，問妳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我忍不住在內心吐槽。
「欸！別轉移話題喔，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一句話。」她突然很認真逼問這點，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我們的關係確實很微妙，但應該不算在交往吧？
簡單來說，是彼此都知道對方傷口的心靈之友……之類的？
「沒有……吧？我們是朋友。」
「就不能肯定一點嗎？你這個答案很模糊欸。」
不曉得她在堅持什麼，所以我也忍不住反問了：「祈姐很在意這件事吧？」
只見她理直氣壯地說著：「身為年長者，姐姐當然會關心弟弟妹妹的感情事啊，緹娜就像是我妹妹；而你是弟弟。」
「都只顧說我的，那祈姐就沒有喜歡的對象嗎？怎不說說妳的？」我本來只是順著話題繼續說著，但是文曉祈的表情卻變了。
我說不上那種感覺，那既不是悲傷、也不是落寞；更不是可憐，而是一種……超然脫俗的表情，像是看清一切卻無奈的情感。
「我不想談戀愛；也不想結婚，那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她看著我，苦笑的繼續說著：「你覺得見識過父母失敗的婚姻，還有勇氣去追求這東西嗎？」
我搖頭，即便是現在，我仍然沒有打算結婚成家的想法，唯一支持我的就只是照顧好妹妹，讓她得到幸福的這個念頭。
也或許，我會對妹妹有這種非分的想法，可能就是源自於父母親失敗的婚姻所導致。我沒有勇氣去面對，家人以外的其他關係；也不會想要建立在這之外的關係。
「至於你說的，喜歡的人……」文曉祈的視線飄到了一角，她的嘴唇彎起一道漂亮的弧線，聲音也變得愉悅起來，她說：「以前有啊，可是那還是他需要我保護的時候，因為他煩惱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愛。」
接著她的目光突然對上了我，鼻子哼了一氣，笑嘻嘻地對著我說：「但那也是『曾經』了，現在的他已經成熟很多了，是個大人了；而且他也不再需要我了──也該是時候放手了，讓他知道我喜歡過他，這並沒有什麼意義，不是嗎？」
我不曉得她在說誰，但我知道現在的文曉祈已經對這件事情釋然了，或許在感情觀這方面，她比我來得要成熟許多，而我卻只是一直在逃避著對妹妹的感情。
「欸！又被你歪了話題。」文曉祈突然嘖了一聲，氣鼓鼓地指著我說著：「你這個人真的是……快說啦，那你對緹娜的感覺是什麼？」
她咄咄逼人的樣子真的快讓我招架不住了，一直以來她對我就是很強勢，一點都不給我喘息跟逃跑的空間。
「不、不討厭吧……」
她得到我的回答之後，看似很滿意地點著頭，然後繼續說著：「是嗎？但是就我觀察下來，感覺緹娜還蠻喜歡你的。」
「平常的她，對於男人的話題總是嗤之以鼻；而且有男人對他的邀約，她也總是委婉地拒絕，我很少看到她對一個男人這麼親密的。」
「應該不是那樣的吧……就只是朋友。」不敢妄加揣測，應該說，跟緹娜只是互相知道了對方的秘密這樣，我還沒有自戀到以為能攀上對方的這種念頭。
「有沒有人說你是個笨蛋？」文曉祈突然扶著額頭，有氣無力地說著。咦？這跟我是不是笨蛋有什麼關係？
「妹妹倒是很常罵，但有時候我也的確做了不少蠢事。」我照實回答，卻惹來對方的訕笑，還說我是一個老實的笨蛋。
「那麼就拿昨天晚上舉例吧，你不是邀請朋友們來我店裡聚會嗎？」聽到文曉祈提起這件事，我忍不住臉上浮現了三條黑線。
因為我的那群軍中的朋友，最近才結束了大型的長期演訓，可能是憋得太久，所以當他們看到了文曉祈跟緹娜以後，每隻都像發情的公狗不停地蹭上去搭話，在軍中三句不離三圍跟身材的他們，講出來的話根本不能聽，那過於踰矩的舉動也是讓我看得差點昏倒。
還好她們兩位不怎麼計較，還笑說這是很平常的事情，要我不用太放在心上，這讓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也對她們的包容力刮目相看。
「怎麼說？」我想這時候還是乖乖地聽著她想說什麼，這時候再道歉什麼的也只是讓對方感到很煩，畢竟我把畢生的羞恥心都用在昨天了。
「如果是平常的緹娜，被男人這樣戲弄，肯定會惡毒地說些什麼，但我想她是顧慮到你，所以才沒有發作吧？而且你真的沒注意到嗎？緹娜在昨天也幫你擋了很多酒，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不會喝酒的她為一個人；而且還是男的，喝這麼多酒。」文曉祈將兩手環在胸前，用著像是教誨的口氣對著我說話。
但我是真的沒印象了，那群混蛋說什麼軍人喝酒怕出問題，結果叫了兩罐純伏特加來灌我，他們根本是想謀殺吧！
「抱歉，我喝多了……」我略帶歉意地說著，但是文曉祈卻笑出來了。
「我想也是，不過緹娜現在應該也跟你一樣不舒服吧，你不去看看她嗎？我想她會很高興的，畢竟……」她故意留了尾音，挑著眉看著我。
「我……」
「不准說不去喔，人家可是幫你擋了很多酒，你昨天才不會吐死個像隻死豬一樣，至少也買點解酒的東西去看看她吧！」她手抵住我的嘴唇，認真地看著我說道。
我輕輕弄開了她的手，疑惑地問道：「為什麼妳這麼積極地想撮合我們？我也跟妳一樣沒有想戀愛的心情；或許緹娜也是……」
「傻瓜，」她用手刀敲了我的頭，那力道不重，但是卻很溫柔；跟過去她教訓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她對著我說：「你們年紀都比我小，才沒有資格說什麼對感情感到失望。姐姐我，才不允許弟妹跟我一樣。」
她站了起來，從一旁的座位上拿起了包包。「記得要去看她喔，我是真心這麼說的。」她笑得淡然，有一種飄渺的高雅氣質。
就連她離去以後，那張笑容卻深深地印烙在我的心中；不是悲傷、不是落寞；而是真心看待事情的無奈。
我不曉得為何會覺得她散發著這種感覺，也不清楚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但或許開始一段新戀情，說不定能夠矯正我對妹妹這種不正常的愛戀；也許，我只是太久沒有接觸到妹妹以外的異性所以才有了錯覺……
雖然我不敢妄自菲薄，但如果；在假設的前提之下，緹娜對我有特別情感存在的話，是不是選擇跟她交往會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呢？
暫時先把這個想法收了起來，我想時候不早了，也該照著文曉祈的建議，該買點東西去給緹娜了。
今天的店面也只好歇業一天了，畢竟宿醉的感覺依舊在侵蝕我的腦細胞，而且我也暫時不想跟妹妹見面。
等我做好了心理準備，想好了理由，我想，我才能再次拾起做哥哥的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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