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傳說那個守護神......

＊微爆字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在繁星點點的黑色天空下，大部分的生物都進入了休息的狀態。牠們知道，這個時候體內的協調已經轉換到恢復的狀態。為了讓明天的生活保有充足的元氣，大家都不會堅持繼續待在外頭，各自回到窩裡休息。

　　此外，也是因為那個人的緣故。每種生物皆不敢冒犯該位「大人物」的固定作息。牠們都是為了配合祂的一切，而調整自己的生活型態。誰都不敢嘗試著要去接近祂，與祂對話。因為牠們都知道，唯有「祂」是提供全物種能存活下去的來源，是牠們無法靠近的世界。

　　「唉……一群無聊的討厭鬼。每次都愛搞這種小花招。他們真的以為我那麼膽小不敢一個人走出森林嗎？」一個看似年約十五、十六歲的少年手拿樹枝漫步地走在森林中。

　　人煙稀少的關係，使得他腳踩的土地雜草叢生。根本看不出哪裡是可以通往回家道路的方向。但男孩絲毫沒有害怕的神情。他哼著前幾天在叔叔那邊學到的民謠，有一步沒一步地隨意踩踏。說是急著回家，但他想：或許叔叔今天又要在酒吧裡喝個爛醉，等到凌晨才拖著一身酒氣才回家。所以即使現在還在外頭，也不會有人在門口急著等他回來。

　　他並不覺得這種想法很孤獨。反正從小時候開始，他就是一直被周圍的人嘲笑自己是個與「遺棄」脫離不了關係的人了。與其去抵抗這樣的揶揄向外人證明他的決心，還不如逆來順受，只要自己清楚至少這世界上，還有一個收留他的叔叔是關心他的就好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與生俱來的堅強。但少年的個性就是這樣說服著自己。

　　「但是……如果能順便遇見那個欠揍的傢伙就好了。」如果可以，少年還是希望能夠親眼見上對方一面。要祂為自己的錯誤道歉，如此一來才能減輕他長年來的心頭之恨。

　　「在這裡晃了那麼多遍，就是沒有一次能剛好見到那個人。到底是真有這傳說，還是老人們編出來欺騙小孩的謊言啊？還是說……其實祂一直知道我在找祂？然後因為害怕了，就不敢跑出來呢？」

　　隨著少年的自言自語，身後草叢的騷動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東西？該不會……該不會！就是那個守護神吧？」他不像一般人在黑暗中獨自一個人膽子就會變小的反應，反而是閃爍著雙眼，雀躍地朝著發聲處走去。

　　「欸欸！是守護神嗎？我是那個當年被祢遺漏掉祝福的小鬼，薩比艾。是祢嗎？」滿心期待的薩比艾揭開雜草一看，卻是只是一隻常見到不行的松鼠罷了。

　　他頹喪地反應表露無遺，但薩比艾同時也注意到倒臥在草叢上松鼠底下積著一攤紅褐色的血液。松鼠的四肢感覺得出牠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漸漸失去力氣。發出的聲音也愈來愈細微，好像隨時隨地就會斷氣般危及。

　　「糟糕，你怎麼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啊？真是，我在幹嘛啊？問了你也不會回答我啊。」薩比艾試圖想要抱起松鼠，但又不確定對方的出血處在哪。左右來回踱步下，他決定先幫牠止血以免為時已晚。

　　薩比艾把樹枝丟在一旁，用力地將左手臂上的衣服扯下。接著，他就像是在對待人類那樣，試著與瀕臨死亡的小生命對話著：「欸欸欸，我要先幫你包紮止血，你可不可以把受傷的地方轉到我面前啊。不然我怕去扯到你的傷口。這樣可能會更嚴重欸。」

　　當然，松鼠不可能會說人話，也聽不懂薩比艾的意思。他在進一步跟退一步都不是的窘境下，心情上也開始焦躁了起來。

　　「笨蛋。你以為你是神啊？還妄想著要跟不同物種對話。」這時，一道從沒聽過，且從森林四面八方散發且重疊的聲音傳進了比薩艾耳中。

　　「誰啊？」薩比艾除了焦急還帶著不滿的語氣轉頭看向四周。被林子重疊蓋住的空間，就是看不見有任何人出現的跡象。

　　「在這裡。真是蠢孩子。」這次的聲音總算清楚許多。他順著來源抬頭一看，是個從沒見過的妙齡女子。

　　謎樣女子從樹的最高處跳下。矯健的身手以及一團圍繞在她身邊的光芒，讓她安全地著陸在草叢邊。「傷口的痕跡看起來，牠是被狼犬咬傷了。流血流那麼多，受傷的時間應該已經超過半天。你只要動到牠任何部位一下都有可能害牠隨時掛掉。」

　　薩比艾親眼目睹這樣不尋常的畫面自然是看得目瞪口呆。更令他震驚的是，從高處跳下且毫髮無傷的女人頭上居然長著一對羊角！

　　「妳、妳是守護神嗎？」

　　被稱作守護神的女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專心地閉上雙眼，將左手掌冒出的淡藍色光團壓進奄奄一息的松鼠體內。奇怪的事接著發生。原本已經失去抵抗的生命又再度睜開雙眼。松鼠就像沒事般起身搔弄著自己的耳朵。毛絨的尾巴有精神地揮動著。

　　女子她看到小傢伙又恢復生命力的模樣，她露出開心的笑容。那畫面感覺就像媽媽看見自家孩子恢復健康露出欣慰的微笑那樣。

　　“這、這絕對就是守護神的力量了沒錯……”薩比艾心想。

　　松鼠爬到女人身邊像是在跟她道謝離開後，她轉頭看向全程目睹的薩比艾說了一句感覺不像稱讚的感謝：「你還算是有點腦袋。知道不能隨便動牠。」

　　「妳是守護神吧？是吧！對吧！」但薩比艾卻不在意自己先前的判斷是對是錯，反而急於想要求證對方的身份。

　　心跳漸漸加速，全身開始滲透著汗水。先前想要找到守護神問個清楚當然是認真的，只是他從沒想過，這天居然來的這麼快。而薩比艾他現在急於渴望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就是讓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頂著羊角的女人一面整理著底下被泥土沾上的白裙，一面不怎麼在意地回答：「是啊。我是你們人類口中的那個守護神。」與前方相當著急的少年相形之下，守護神的態度感覺就好比是在跟人道聲「早安」那樣平淡。

　　守護神透過她非常人的雙眼瞧了薩比艾一眼。眼窩中就像是鑲嵌著一顆昂貴稀少的透明寶石，經仔細一看才會發現，眼球裡的顏色不只一種。就像彩虹融在其中那樣美麗誘人。就連頭髮上的多種顏色，也像是神話那樣夢幻，令人吸引不已。

　　而她身穿一襲潔白的素面無袖洋裝。裸足在大自然的土壤上。身邊同時環繞著溫和、乾淨的白色光芒。手裡……也握著不足以刺傷她的鮮紅玫瑰。

　　「好，守護神……妳還認得我嗎？」

　　她偏頭一看。皺著眉上下打量著對方。那個被塑造成莊重、不可侵犯的神，如今反應就像個普通女孩一樣人性化。

　　「你，幾歲了？」

　　「十五……再五天就成年了。」薩比艾一說出即將發生的事實後，鬱悶的心情頓時更加濃烈。

　　薩比艾生活的城鎮有個傳說：「一個剛出生嬰兒若沒有收到守護神賜予的玫瑰花，那就代表那個小孩不受到神的眷顧。並且將會在成年的那一天靈魂被孤靈帶走，並且終生為其賣命服務。」沒人知道這個傳聞是真是假，而大家不敢試圖打破既有的傳統。

　　──一直到薩比艾的出生。

　　──即將成年的薩比艾，他正是第一位剛出生沒收到玫瑰花祝福的嬰兒。

　　「啊？都十五年了我怎麼會記得你是誰啊。」但眼前守護神卻似乎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讓薩比艾更是增添了對祂的不滿。

　　「我可是那個祢忘了分送到玫瑰的小嬰兒欸！祢居然忘了我？」薩比艾激動地對著應該虔誠看待的神明大吼。他不敢置信自己因為這樣原因而被嘲笑了十五年的人生，身為加害者的守護神卻表現的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

　　「放肆的傢伙。」守護神左手一揮。原本還想向前跨一步的薩比艾整個人被一道看不見的枷鎖綑綁在樹上。

　　連同嘴巴被封住的人只能『嗯嗯啊啊』的發出悶哼聲表達不滿。

　　「沒收到祝福那又怎樣？你們人類也太貪婪了吧？搞得好像這已經成為我的義務了一樣？」守護神愈說愈憤怒。祂施加在薩比艾身上的枷鎖也把他綑綁的愈來愈緊。

　　守護神的雙眼染上一層鮮紅，好像長久累積的壓力已經達到最高極限。

　　「我真搞不懂你們人類是在自作多情什麼？那朵玫瑰就算沒有在出生的時候收到，根本不會影響到你們往後的人生！而只有像你這樣愚昧的人，不經過求證就直接把過錯加諸在別人身上，才會如此相信這種謊言的。」

　　語畢。守護神左腳奮力地跺在土壤上。四周的雜草就像是被灌輸大把大把的肥料，正以極快的速度成長著。瞧見這神奇畫面的薩比艾，原本的怒氣也頓時被膨脹後驚恐給覆蓋過去。他不再掙扎。頭低低的，心裡默默反省自己的行為。也認真思考著守護神剛才所說的一切。

　　就在雜草的身長高度已經超越了守護神的身高後，祂右手彈指一響，原本恣意生長的生命改朝著薩比艾的方向蔓延。接著，它們就像是被下達了指令那樣，枷鎖消失的那一瞬間，把即將掉落的人類接著正著。小心翼翼地讓他落在地面上。

　　看著好不容易得以呼吸新鮮空氣的人類。守護神高傲的神情在這一瞬間表露無遺。

　　「我、我……並不是故意責怪祢的。只是一直以來的嘲笑讓我想著心中的怒火一定要找個人發洩才行……真的很抱歉。」

　　「你無需跟我道歉。如果真的那麼在意沒收到東西的話，大不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發送就是了──」

　　「這怎麼可以！」薩比艾一想到，如果因為自己的關係害得之後的新生兒都沒有來自守護神的祝福的話，那會是多麼驚恐的畫面？他自己都不敢想像了。

　　「可不可以不是你能決定的。平凡的人類。」

　　薩比艾還想在爭辯些什麼時，守護神一晃眼便憑空消失在他眼前。留在原處的只剩點點散發著閃光的餘燼。

　　「喂、喂──！守護神！」任憑他怎麼呼喊，回復寧靜的森林四周只聽得見薩比艾懊惱的回聲。

－

　　那晚回到家裡後。薩比艾拖著疲憊的身軀連澡也沒洗就直接倒臥在床上。腦子一團混亂的他不敢想像三天之後的新生禮，是不是真的照守護神所說的那樣，所有剛誕生的小嬰兒都收不到祂的玫瑰祝福？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自己不就變成了害死這群小生命的兇手了嗎？

　　成年之後……可能面臨的劫難。

　　整間房子靜悄悄的，只有月光透過窗口擅自闖進他們家中。叔叔就如他所猜測的那樣並沒有回家睡覺。時鐘滴滴答答的走動，就像是在催眠著還在煩惱的人忘記這一切，等著明天來臨就好。

　　“他現在人應該還在酒吧開心的跟其他朋友暢飲著吧？如果把今天的事情告訴他，他會不會很後悔收養我呢？”想著想著，薩比艾的眼眶不自主地泛著淚水。

　　『收養』這個詞從他有意識以來，就一直烙印在薩比艾的腦中揮之不去。他是個除了被神給遺棄外，也被親生父母拋下的人。這個舉動是他一生最害怕的恐懼。薩比艾不能理解，如果盡職不了的責任，那為什麼還有人要去搶著獲得？就像是把他生下來，卻不願意做到當爸媽的責任？身為一名神，卻不去回饋人民對祂的期望。難道這些人從沒想過？成為受害者的心情是多麼恐慌無助嗎？

　　一次又一次的被殘害的心所流的血久而久之，也會有乾涸的一天。

　　只有叔叔。只有收養他的叔叔，是那唯一拿著工具試圖幫他縫補傷口的人而已。但他卻不懂。叔叔怎麼願意扶養一個成年後就會死去的小孩？薩比艾不敢問。他怕這樣的質疑反而會去傷了叔叔的心。所以這無解的念頭，只能被保存在心中最角落的地方，不見天日。

　　──就像躲在遠處往他房間投射目光的那人一樣。

　　「洛軒！起床啦！」

　　「唔……什麼啦……」

　　「洛軒‧薩比艾，太陽曬屁股了！快起床──！」

　　薩比艾勉強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眼，這才注意到叔叔他神清氣爽地站在床邊試圖叫醒自己。

　　「真是！貪睡蟲你昨天是幾點睡啊？」叔叔露出親切爽朗的笑容看著用棉被把自己包成一坨的少年。

　　「好像……忘了……」躲在棉被裡的聲音又低又細微。仔細一聽還會發現對方前晚似乎有哭過。

　　叔叔兩手插腰，無奈的表情全寫在臉上，「我聽說了。昨天芎那群兔崽子又在欺負你了對吧？」

　　「……」薩比艾沒有回應。瑟縮在裡面的身軀只是扭動了一會兒改變姿勢。

　　「還真是毫無長進的小鬼們……你啊，自己也要試著強硬一點啊。不然以後長大了要找工作也只有被欺負的份啊。叔叔可沒那麼大的本事老了還能養你喔──」

　　「什麼長大了！」情緒一激昂，少年掀開了棉被露出那雙哭紅了的雙眼。「我還有那個命可以活到成年之後嗎？……叔叔你知道嗎？『以後』這個詞對我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啊！」

　　「你、你幹嘛反應這麼激動……怎麼了啊？」

　　「我就算了。那叔叔你呢？你是傻子嗎？怎麼會蠢到想要收養一個註定會死的人？這麼做值得嗎？」就在此刻，薩比艾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壓力，他只希望自己的怒吼可以把那個膽小的他喊醒，也能作為當頭棒喝讓叔叔意識到他的行為是否有意義。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只他大八九歲的人會想承擔這麼龐大的責任？一個人瀟灑生活不是輕鬆多了嗎？但叔叔的個性就是這樣。他為人和善，對每件事都充滿好奇心。個性也很幽默，身邊的氣氛因為他的存在總是非常融洽。他不懂，但叔叔似乎也不明白吧。

　　要不然，為什麼當他言語中暗示著這類問題的時候叔叔都當作沒聽到？

　　「薩比艾你是聽誰說了什麼嗎？」叔叔的雙眼頓時黯淡不少。一方面是因為不捨小小年紀遭遇到的輿論壓力，另一方面是因為扶養了這麼久的孩子居然這樣嘲笑自己而心灰意冷。

　　只見他默默地搖搖頭，這才緩緩說明先前遇到的情況：「我昨天……遇到守護神了。我很生氣的逼問祂當年的事情，但祂卻忘的一乾二淨。而且祂還說要把下一次新生禮祝福給取消。」

　　叔叔沒有開口說話，他看向躲在棉被後面像是害怕被責罵的男孩。

　　薩比艾又急著開口解釋道：「但、但我真沒想到祂會因為這種事就發那麼大的脾氣！叔叔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啊？」

　　薩比艾後悔極了當時的狂妄態度。如果守護神是認真要履行祂的誓言的話，那這下子他是要拿什麼臉去面對那些無辜的人呢？一想到這個，薩比艾的眼眶又濕紅了起來。

　　「嘿。你怎麼變得這麼愛哭了呢？」叔叔輕聲坐在床邊用手指為少年抹去眼淚。他能理解薩比艾憂心忡忡的想法，但終究神與人之間的能耐本來就是判若雲泥的差異啊。

　　「你現在先不要想那麼多。告訴叔叔你是在哪裡遇見守護神的？」他想，也許誠心誠意地拿供品向對方解釋清楚後，事情就會有所轉機也說不定。為此，他必須先了解要到哪裡才能夠遇見守護神。

　　逐漸平復情緒的薩比艾嘗試地將鼻涕吸回，這才認真回想當時的畫面。

　　「應該是東部森林要接近出口處的地方。可是那裏不是一般走的路。是還要更偏山那邊的位置。」

　　「我了解了。晚點我會找幾個比較有公信力的長者一起去處理這件事。薩比艾你就放心著等待好消息吧。」他拍了拍少年的頭，勇氣也就好像透過這動作傳遞到了薩比艾心中。聽了叔叔的話後，心情也就不再那麼絕望、害怕了。

　　薩比艾曾經想過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要親自向守護神道歉才對？可是他又害怕自己如果口不擇言，最後又惹得守護神動怒，那豈不就成了只會礙事的拖油瓶？反覆考慮後，他還是選擇把話吞回肚裡。心裡祈求著那個神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

　　「謝謝叔叔……」叔叔他見到事情應該是告一段落了，就在轉身要走之前，薩比艾又開口喊住了對方：「叔叔！我……我很抱歉。剛剛居然說了那種話……我並不是埋怨你的意思……」薩比艾如今腦子一團亂，他找不到適合的字句去拼湊成他內心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極短的時間內，一下子反反覆覆的開口閉口，叔叔見狀便露出了溫柔的微笑替他緩頰。「沒事的。我知道你的意思。」

　　將少年留在房間裡輕輕地關上門後，周圍又充滿了安靜。薩比艾唯有在這個時候才感覺到自己是幸福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他是個被拋下的人，但那又怎樣？只要有那麼一個人是願意給他一個溫柔的微笑，讓他覺得自己在某個人心中還是有存在的空間時，那就足夠了。

　　「欸欸，抱歉啦。昨天把你丟在森林裡。你生氣了嗎？」下午的時候，芎他在返家途中巧遇了到麵包店結帳的薩比艾。想到中午對方叔叔到自家酒吧跟老爸聊天時有談到這件事的時候，其實他的心中除了歉意還帶著驚訝。畢竟，他們捉弄薩比艾是事實，但絕對沒有要讓他迷路出不來的意思。想不到對方居然弄到很晚才回家。

　　薩比艾雙手捧著紙袋，鼓鼓的裡頭裝著剛出爐的麵包跟一些糕餅。從紙袋口散發出來的味道讓人心情不自主雀躍不少，但礙於隔壁的他突如其來的出現，他又有些壞心地假裝不滿想讓對方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惹的。「廢話，你自己試試看大半夜的一個人被迫在森林裡面晃來晃去然後找不到出口的感覺啊。」

　　芎撓了撓頭髮，一時半刻不知該怎麼賠罪才好。

　　薩比艾個性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心腸很軟，見到對方這樣反常的沉默跟慌張，他便不再追究下去。拿起一顆柔軟蓬鬆的波蘿麵包遞給對方說：「諾，買太多了，分你一個吧。」

　　「哈哈！果然，你不生我的氣了吧！」接過對方的好意，芎笑起來的模樣就連他那雙水藍色的大眼幾乎都快瞇成一條線。

　　「會怕就不要繼續做蠢事。」薩比艾沒有直接承認，但他心裡早就不在意昨天被放生的事情了。

　　反而是守護神的事情還一直盤旋在他腦中。

　　不知道叔叔要不要緊……他在心裡反覆思考著這問題。

　　「不過你怎麼會迷路？我記得我們把你放──呃……跟你分開的位置並不算偏僻啊。」芎當下注意到自己用詞不對，而薩比艾也投以警告的眼神，他連忙「修飾」自己的說法。

　　「我不知道，」薩比艾認真地搖了頭。他真的不了解自己怎麼會隨便走就走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照理來說，森林整個全貌幾乎都已經被當地的居民探索過了，隨便一走，路邊都會設立指示牌才對，但昨天的情況就感覺……那個環境跟一般的森林是不一樣的。

　　「我覺得昨天的森林……跟一般模樣完全不一樣。很像是另外一個世界那樣。」他趁現在腦子比較清楚後仔細回想才發現好像真有那種陌生的感覺。只是當下他執著於要快點走出去，所以才沒思考那麼多。

　　「小心一點唷。我爸的客人有些是專門四處旅遊的冒險家。我曾經聽他們說過，森林在晚上的時候最容易發生怪事情了。你啊，可能是落到某個異次元的世界了也說不定。」

　　「應該吧。因為我在那邊看到了……」在短暫思考要不要向對方說實話時，薩比艾的嘴巴卻比腦袋快一步行動，「守護神……」

　　就像是要印證對方的離奇遭遇，芎吃著麵包的動作因為噎著中斷並大力咳著。

　　「小心一點好嗎？麵包又不會長腳跑掉。」話是這麼說，但薩比艾仍然輕拍著芎的後背。

　　等待呼吸順暢許多後，芎也顧不得那麼多反握著朋友的手，湛藍的雙眼盯著對方詢問：「你遇到守護神？祂有對你怎樣嗎？該不會你是因為祂才那麼晚回來吧？」

　　「祂是沒對我怎樣……而且祂還幫我救活了一隻松鼠。不過第一次親眼看到祂，有點被嚇到了。」薩比艾仔細想想，決定保留部分真相。他不想讓太多人因為他的描述而改變了在心中崇高的地位。這會讓他罪惡感更加深重吧。

　　「廢話！祂是神欸！嚇到是必然的吧？沒跪在地上代表你還算淡定。」這讓薩比艾真不知道要怎麼回應芎他慷慨激昂的態度。

　　「祂長得怎樣？是成熟的大姊姊嗎？還是很有氣勢的老人家？好酷喔！你居然可以見到守護神本人！」

　　「你小聲一點啦，人家都在看了。」
　　確實，就在他們談論守護神的同時，已經有人的目光漸漸往這裡看來。他不想讓除了叔叔跟芎以外太多的人知道自己曾經與神有接觸過的事。也許是膽小的個性作祟，又或者是他怕神會聽見他們的對話找上門來，總之，這對他並不是多美好的回憶。能夠早點解決才是他最希望的。

　　「好啦好啦。我只是覺得很猛而已。」

　　「祂的外表感覺比我們大個一兩歲而已。是個有著精靈外表的女生。然後頭上有一對羊角。就這樣。」仔細想想，守護神的外表還真算是超乎常人的美麗，扣除掉那兇悍的個性，說是萬人崇拜的公主也不為過。

　　「嗯──」藍眼睛底下露出像是在思考什麼的神情。

　　「先說好，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薩比艾還是很不放心的再度向芎叮嚀著。

　　芎露出調皮卻又朝氣的表情向對方擔保，「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之後芎因為晚上酒吧人數不足的關係與薩比艾先行道別。又回歸一個人的薩比艾則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一想起芎的水藍大眼跟那張變化多端的表情，嘴角便不自主的上揚。芎是個很奇妙的存在。他並不像其他大人那樣對自己的存在充滿了意見，也不像部份的小孩會群體霸凌、欺負他。雖然他偶爾還是會出點鬼注意捉弄薩比艾一番，但也沒說過哪一次是真的發生意外的。薩比艾個性也不喜歡計較，況且他了解對方的本意並沒有那麼惡劣也就作罷。如果說真的跟他算的上朋友的話，會陪他聊天、討論事情的芎應該是最佳人選了。

　　芎的爸爸跟領養薩比艾的叔叔兩人感情同樣非常要好。對方的父親知情薩比艾的遭遇，同樣也以熱情的態度對待他。不過在面對外面更多負面惡質的輿論下，薩比艾的個性也變得比較封閉、退縮。他不希望自己的關係去害得想對他好的人也被牽連。這種是只要自己習慣就好，同時也是自己要去承擔的。即使他偶爾會埋怨、會遷怒，但就是不希望真的有一天會去傷到對他好的人。所以他不會主動去酒吧，也很少去找芎。

　　就連昨天會遇見也是因為剛好在外頭幫叔叔整理工具時，意外被芎叫住才會發生之後的事情。

　　

　　晚上薩比艾在睡覺時，一道聲音傳入他的夢中。

　　夢境中他置身於一處幾乎全白的空間裡。而聲音不知道從哪裡發出，卻很精準地傳到他身邊。

　　「原來你是孤靈的手下。早知道當時就該把你殺了才對！」

　　接著，昨天才剛見過的守護神身影又再次憑空出現在他眼前。但她的美麗的臉蛋此刻卻因為憤怒而扭曲。就連語氣中就像是帶著刺一樣壓迫著薩比艾的呼吸調節。

　　「什、什麼孤靈？我只是一般人。」薩比艾沒有之前的慌張，這突然的第二次見面反而讓他穩住了立場，試圖證明自己心意，也想趁機向對方道歉。　　

　　「我真的很抱歉之前那樣責怪祢。希望祢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把之前說的話收回好嗎？孩子們是無辜的。新生禮……麻煩祢一定要出現啊！」

　　但想不到守護神如今除了拒絕以外，還祭出了更嚴厲的懲罰：「誰還管那個！不除掉你這個孤靈的手下那群人類才會遇到更大的威脅！」

　　底下一陣狂風向上襲捲，守護神長髮頓時四散亂飛。那對羊角像是在召喚什麼著，一直發出令人頭疼的噪音。接著，守護神周圍原本的白光也開始向外擴散。那不像是之前給人溫柔的光芒，現在變得像是貪婪的黑暗一直吞噬周圍的空間。

　　薩比艾知道現在不管在說什麼對方也聽不進去，只好轉向還沒被侵蝕的後方拔腿狂奔。

　　被拉開距離的守護神兩手一張，雷擊從掌心對準了目標物射去。終究速度不及的薩比艾左肩直接被雷電打個正著，他慘叫一聲便倒臥在地。

　　「該死的孤靈……居然背叛我──」

　　「請您冷靜點！」在落雷即將打到薩比艾身上時，一道無形的防護牆卻早一步將攻擊接個正著。

　　「拜託、請您……先不要衝動。」

　　保護著他的人背對著薩比艾，但他光從這角度就能猜測出對方的身份了。

　　「為什麼你會在這？」這句話很本能性地從薩比艾嘴中脫口而出。

　　那人轉頭看著跌坐在地上的薩比艾，水色的大眼睛中好像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救你的啊。笨蛋。」

　　「你也是孤靈的手下吧？正好。叫孤靈本人出來！我想找他算帳很久了！可惡的傢伙居然敢背叛我。今天絕對要他死得透徹！」

　　芎臉上浮出尷尬的表情，像是要試圖緩和守護神的怒意般開口安撫：「我敬愛守護神吶──您先別生氣。對於您和孤靈大人的一些過去，或許是有幾分誤會也說不定。希望您別衝動做出任何傻事。」

　　「少在那邊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堂堂一位神，憑什麼要聽你這種名不見經傳、不知從哪來的無名角色說話？我要人，你就是把他帶來我面前就對了。這股怒氣我已經忍受太久，是時候孤靈他該付出代價了。」

　　薩比艾聽著兩人的對話滿頭霧水。一方面是明明就在夢境裡，他卻感覺就像在現實那樣寫實；另一方面則是自己認識已久的故友他所奉祀的神，居然跟眼前的守護神疑似有所糾葛。而且對象還是孤靈？

　　那個象徵著「死亡」的神。

　　「這……」芎也不知道該怎麼向對方賠罪才好，他手足無措的反應反而讓守護神露出滿意的神情。

　　「我就知道。他果然有事情隱瞞著我。」守護神再度睜開雙眼後，美麗的湛藍色染上眼珠。而祂周圍開始產生著同樣顏色的氣泡。
　　「你們若都選擇沉默不語，我現在就可以讓兩位手牽手，一起回到孤靈負責的輪迴處報到。」

　　語畢，守護神並沒有給芎跟薩比艾太多反應的時間。祂左手彈指一響，所有氣泡全遵從祂的意識往兩人處落下。

　　而那些看似殺傷力不大的氣泡卻有著與外表相反的腐蝕效能。在其中一顆落到薩比艾的衣角處時，布料居然開始出現灼傷的情況，甚至一直蔓延到腰際的位置才停下。它飄散出來的酸臭味更是讓吸入的人覺得頭眼昏花。

　　見到這情況的兩人這也注意到，守護神所說的話全都是認真的。而且是非常想致兩人於死地的程度。

　　這時，薩比艾他不忍前來保護自己的朋友受到莫名的生命威脅。於是他在守護神又接連指揮幾顆氣泡發動攻擊時，大喊：「既然是神，祢怎麼可以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亂傷害別人？祢跟孤靈有發生過什麼恩怨我是不清楚，可是芎他我可以擔保，從認識以來，他就個直率不會欺騙任何人的人。雖然……雖然說我常常被他捉弄。但說謊或是背叛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做的。擁有巨大能力卻不能控制自己情緒去運用的人才沒資格當神。」

　　而薩比艾看向同樣盯著自己並且露出不可思議表情的芎，他回以的眼神中充滿了肯定與信任。

　　「好小子。你真的很敢講話。我活了這麼久還沒見過一個敢對我如此沒大沒小，甚至說我沒資格當神的人。」

　　猜測露出冷笑的守護神又要接著發出更災難性的攻擊，為此，芎將薩比艾擋在身後，努力在最短時間內讓保護膜的功用可以發揮到最大。

　　就在守護神還想開口說些什麼話時，薩比艾的眼前一暗，整個人投入黑暗之中。他看不見剛才還在前方的芎，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從原本的純白夢境中，胎落入了陌生的空間裡。

　　接著，他聽見了叔叔的呼喊。

　　「喂！洛軒‧薩比艾！你還好吧？」總是一臉輕鬆無所謂的叔叔難得表現出著急的那一面。在薩比艾醒來之前，他試圖用拍打臉頰的方式喚醒對方，也因為這樣，薩比艾隱約感覺到火辣的熱度從左臉傳來。

　　「叔叔……我夢到了一個很離奇的夢。」薩比艾緩緩開口的聲音聽來格外憔悴。很像是哭了三天三夜外加大吼後造成聲帶的破損那樣。

　　他多麼希望這只是自己的想像力太豐富，因為近期對守護神的話題太過敏感才會聯想到這些奇妙的畫面。

　　──一直到看見身上衣角的破損，才打破自己的揣測……

－

　　薩比艾當天醒來後精神一直處於亢奮狀態。他感覺到體內有股力量不受控制想往外衝出。思緒快速運作著，許多不曾見過的場景與對話快速的在腦海中放送著。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異狀都和昨天的夢境脫離不了關係。

　　一想到這裡，他更是加緊腳步想找芎問清楚一切。

　　昨天芎的模樣就說明了他應該知道些什麼。而這也是在假設夢境並非只是個夢的前提下。

　　「啊、芎！」朝著不遠處呼喊，薩比艾見到對方正揹著弓箭好像要出門似的。

　　「是你啊？怎麼會突然來這？」而芎也感覺毫無異樣的向對方打招呼。

　　薩比艾把人拉到一邊，靠近芎的耳邊低聲詢問：「你是不是知道守護神些什麼事？還有孤靈。你真的是孤靈的手下嗎？」

　　只要提及『孤靈』這個詞，每個人皆嗤之以鼻。孤靈是死亡的代表，是絕望的象徵，更是一切的終結。人們只有在死亡的時候，靈魂會經由孤靈與他的手下接收，再透過審判決定他的下場為何。人們在長輩傳遞的故事中了解到孤靈的形象是多麼負面，漸漸地，大家也拿祂與守護神作為對比。如果說一個是備受景仰的神，那另外一位就是眾人害怕的瘟神。若不是因為保持世界的平衡需要有兩位的存在，「孤靈」也許根本就不被世人供奉著。

　　極少數的人會花時間祭祀孤靈，大家對於守護神的地位看重許多。這就造成城內只有極少數的人願意付出心力維持孤靈在世間的地位。而現在薩比艾又得知這世上居然有人願意當孤靈的手下，這更是讓他急切於想要詳加了解。希望可以從芎的身上找到一點關於守護神與孤靈之間的連結。

　　『一旦投入了某個問題的糾結點，自己也就很難找到出口脫身了。』薩比艾如今對這句話的體悟很深。

　　「我？你怎麼會這麼想啊？」

　　「昨天的夢裡……我夢到守護神。而你當時也在場。從你跟祂的對話感覺起來好像彼此之前是認識的……祂很生氣。尤其是提到孤靈的時候。」

　　「芎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被朋友緊抓著肩膀，芎一開始顯得有些為難。在過了幾分鐘的考慮後，他還是選擇保密。

　　「哈哈哈哈！你是想像力太豐富了吧？我哪有可能認識守護靈？如果有這機會可以見上祂一面，我早就不會拿著弓箭四處尋找獵物去了。」芎巧妙地避開薩比艾迷惘的眼神。他很清楚現在還不是坦承一切的時候。為了將來找想，他必須讓薩比艾再等待一陣子。

　　「是這樣嗎……？」即使不相信，但薩比艾也沒能多說些什麼。

　　被芎打發走後，薩比艾接著打算從別的方向找出答案。既然這個人不願意告訴他實話，那他就另找目標。

　　進到森林薩比艾他東張西望四處尋找上次迷路的地方。說也奇怪，明明才剛過沒幾天而已，這次走的路居然又跟上次完全不同。

　　與外頭陽光直射的情況不同，林子內因為樹蔭遮蔽而顯得幽暗許多。薩比艾小心翼翼地看準腳步後才繼續行走。他試圖想要找到上次與守護神首度見面的地方，但眼前的景色卻是如此陌生。

　　就在他升起放棄的念頭時，不遠處傳來低喃的說話聲。薩比艾緩慢地移動到巨樹背後，探頭一看，前方的人正是那個昨日在他夢內大發雷霆的守護神。

　　守護神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一個人以躺著的姿勢飄浮在空中。祂看著上方好像是在個某個人對談那樣說著心裡的話：「太不公平了……他居然這樣對我。從那件事之後祂就變了。到底是怎樣的原因才會讓他放棄這一切？把我一個人留著，自己卻消失無影蹤。但我卻又感覺的到他的存在。」

　　如今的神卻像個受傷的女孩，祂在無意間難得表露出了內心脆弱的一面。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看在眼底的薩比艾注意到有點點閃亮的東西從守護神的眼角處落下，那就像破碎的鑽石一樣美麗。就好像……人類的淚水？

　　「守護神。」這次薩比艾做足了準備才從這遮蔽物後走出。

　　「是你！」以極快的速度轉身俯瞰對方，守護神又變回原本那樣倔強的模樣。

　　但薩比艾先是攤開雙手表達自己的善意，接著他才開口：「跟我一樣，祢也被某個人給拋下了嗎？」

　　「不關你的事。」

　　「我啊，從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遺棄了。或許玫瑰的遺漏是一個原因，但我想……最大的因素莫過於從沒見過的爸媽吧。這讓我從小就硬逼迫自己要活得比別人堅強。而收養的我叔叔他也從沒主動跟我提過自己的事情，我就不好意思深究下去。我對於自己也有很多的不瞭解，會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薩比艾眼神堅定地看著守護神說出了真實不虛假的話語：「所以我能離解祢難過的原因。」

　　守護神原想打斷對方的話，原想避開他的眼神。但不知道為何的，祂身上某處開始冉起了莫名的熟悉感並且漸漸遍佈全身。

　　祂總覺得那個笑容、那種語氣、那對眼神，都是自己曾經見過的。

　　也因為這樣，守護神心中的防備也變得沒那麼牢固。
　　
　　「怪人……」

　　守護神回到地面上。祂伸出左手並牽起對方的另外一隻手，兩隻手掌互相貼著。祂感覺到了屬於人類的溫度。而薩比艾也碰觸到神傳遞而來的冰冷感。

　　「謝謝祢的讚美。」薩比艾像個孩子笑著。

　　守護神將手收回後，祂轉身找了片乾淨的草地坐下。但嚴格說來，祂周圍的光芒似乎具有保護隔絕功能，即便祂坐在地上，仍與土地有細小的縫隙分開好讓祂飄浮在空中。

　　見狀薩比艾他也跟著坐下。靜悄悄的森林中，他沉默著等待對方先說點什麼。

　　「我活得太久了。有好多事情都快忘得差不多。唯一清楚的就是『我是一個人』這件事。因為身分的差距，我不可能跟像你們這樣的人類有太親密的互動。有好多想不透的道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也開始懶得去思考了。說來無奈。有時候還真覺得當神也是一種懲罰。」

　　「但是孤靈存在卻能夠提醒我自己並不是孤獨的。至少我還可以有個陪伴，一起面對只有我們會遇到的問題。」祂低垂著雙眸，看的出來心裡有某處看不見的地方已經被折磨到不忍直視。

　　「祂跟我感情不算好。或許是信眾多寡的問題，祂跟我講話的語氣一直都很刻薄。不過那樣也無所謂，反正只要能保有微妙的互動，這我都還可以忍受。」

　　「那麼久！祢還真是有耐心啊。」薩比艾驚呼一聲。

　　守護神心不在焉地自嘲祂等待一個人的行為。

　　他看著對方手上把玩的玫瑰，從花蕊處開始崩解。這不禁讓薩比艾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啊、抱歉……」

　　守護神搖搖頭。祂也覺得自己真是太愚蠢了，才會這樣浪費光陰只為了期待一個和祂感情並不和睦的人歸來。

　　「是啊。就連你也這樣覺得。所以我才認為祂背叛了我，背叛了自己的身分。」

　　薩比艾終於從守護人口中得知那天祂暴怒的理由。如今的他心中滿是愧疚與無限的後悔。
　　他能理解「等待」這件事到底有多痛苦。他等待著拋棄他的人能夠重新出現在他眼前，他等待著有誰可以還他的身世一個清白。就在要成年的前夕，這些長久以來的願望從來不曾實現過。有時候薩比艾也想過放棄，別再糾結在這渺茫的事情上。但他卻又不想就此屈服在「命中注定」這句話。介於「執著」與「放下」兩個念頭之間，他也糊里糊塗地度過了成長期。

　　「不告而別的感覺很糟。」守護神以這句話作為結尾。

　　薩比艾在心中默默認同。他沒多說什麼，即使在此刻一人一神經歷的遭遇是多麼相像。

－

　　芎將箭搭在弓弦上，他躲在距離目標物不遠處，想要靠著天生的瞄準優勢一舉拿下對方性命。

　　鬆開手指的瞬間，抹著毒液的箭頭朝向對方腦袋射去。原以為順利達成目標的他卻看見到對方輕鬆地握住箭身轉頭看向自己。

　　「你覺得這種東西能傷的了我嗎？」同樣是與平日相仿的笑容，但現在卻多了點詭譎感。

　　芎先是有些驚訝，但他一聯想到對方真正的身份便也不再打算抵抗。「想試試而已，當作練習目標應該無所謂吧？孤靈。」

　　孤靈一身與人類相同的打扮，言行舉止中完全感覺不到任何一絲異樣。

　　「死小鬼。」拳頭落在芎的頭上其互動形同兄弟般親暱。

　　「平常不主動來找我的人現在幹嘛出現在我家？」

　　「家？你還真的把自己當作人類啦？你的家應該是不遠處那座雜草叢生的小城堡才對吧？」芎說的「小城堡」正是在揶揄守護神所出沒的森林。

　　芎放下弓箭，他隨意坐在孤靈面前神色凝塑的說道：「昨天薩比艾差點被守護神殺了。」

　　「所以我才叫你去救他啊。」既是孤靈又身為薩比艾家人的男人一臉漫不經心的說道。

　　「你怎麼不讓我跟守護神還有薩比艾說出真相？有什麼必須隱瞞的理由嗎？」芎的真實身分只是孤靈的小小分身，就算平常對方願意包容他的調皮行為，但唯有扯到那兩個人的時候芎不敢繼續保有那樣的輕挑態度。

　　銳利駭人的眼神瞟往芎的方向看去，孤靈露出了原本低沉沙啞的嗓音再一次地扼殺了分身的好奇心。「不要像這支箭矢一樣沒看清楚對象就亂射，不然有一天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手指將東西一折，斷成兩截的箭矢屍體無情地落到地面上。

　　水藍色的眼睛看向地上的殘餘，再看往離去的身影。他心中的疑問與不安就像卡在咽喉中的唾液動彈不得。

　　隔天，新生禮終於到來。

　　薩比艾雖然能夠了解守護神脾氣煩躁的原因，但他卻忘了再次向對方請求不要取消賜予祝福的事情。他來回踱步在森林的主要入口處，心裡不曉得是要再進去找人好，還是先去跟全村人坦白這件事才好。

　　而從昨天就很擔心朋友的芎躲在一角看著對方不知道在煩惱什麼，決定走上前搭話順便保護他的安危。
　　他總覺得孤靈昨日的反應與平常有些不同。臉上顯露出了期待，但那卻是一種貪婪、殷切期盼的神情。

　　「呦，在幹嘛？」

　　「是芎啊。我在想事情……是關於守護神的。」

　　「還在想？你是有完沒完啊？」

　　「話不能這麼說。我總覺得最近有太多不合常理的事了。」

　　──當然也包括你。而這句話薩比艾卻只在心裡說著。

　　「而且叔叔他昨天應該沒去酒吧吧？」心想著那個說要幫他處理的人到現在還無聲無息的，擔憂的程度又更加嚴重。

　　「你叔叔啊……」芎一時衝動還真想告訴他不要在接近孤靈了。但依照目前的情況他卻又不能這麼說。就在他想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時，一道閃雷往他的立足點落下。

　　「小鬼離他遠一點。」守護神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祂表情又變回平常的模樣。總是一臉怒氣地看著所有人。

　　「你果然是孤靈的手下！我就覺得你們身邊的氣息頗為相近的。說！那傢伙在哪？」

　　「我──」

　　「啊──！」就在守護神跟芎對峙之間，薩比艾突然大叫一聲。他抱頭痛苦的蹲下，淒厲的慘叫聲依舊持續著。感覺全身好像被紅火蟻咬傷，刺痛火辣的難耐感使他呼吸困難。

　　兩人紛紛轉頭看向薩比艾，芎原本打算走上前關心，卻被另外一道黑霧阻隔開來。

　　「是你！」守護神立刻認出來者的身分。從霧中走出來的正是祂等待已久的孤靈。

　　紅眼白髮的陌生人薩比艾在掙扎的過程中烙印在腦海裡。明明就是初次見面的人，他心中卻產生一股熟悉且害怕的感受。他想發出聲音，專注力卻又被侵蝕的痛苦拉走。

　　「該說好久不見嗎？洛軒。」孤靈的嗓音出奇的低啞。鮮紅色的眼眸無不時盯著薩比艾，就好像飢渴已久的野獸終於找到獵物。似乎不把守護神放在眼裡。

　　「你還好意思說！這些時間都死去哪裡了啊？你到底把神的工作當成什麼了？」

　　他這才將重心放回守護神身上，只不過孤靈的語氣還是那麼不屑：「奇怪了。我幹了什麼事有必要跟妳報備嗎？真搞不懂，有時間去管東管西的，怎麼不去找些想做的事去做？」

　　「你知道，因為你消失的關係我──我……」

　　一心只想獲取更大力量的孤靈絲毫不在意守護神的欲言又止。他轉頭對著薩比艾下令：「小子，你知道我出現在這裡的用意嗎？是為了給你一個全新的人生啊。」

　　芎看著孤靈，心中隱約有股不安在作祟著，「孤靈……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他想幹嘛？喂！快說啊！」守護神緊揪住芎的衣領，隱約察覺到祂已經失去了理智。

　　芎在囁嚅半晌後才緩緩開口：「守護神……您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關於分身的事。」

　　「芎你給我閉嘴。」孤靈將五指握拳隔空抓起了穹與守護神，限制著一人一神的四肢。而嘴巴也被封住只能發出悶哼聲。
　　「我沒有要你講的事你就不要多嘴。過了這麼多年難道都學不會嗎？」

　　「你這傢伙！快放開他們兩個！」薩比艾怒吼著，但不知道為何，只要愈靠近孤靈他體內的血液就變得更加滾燙。無形中，源源不絕的力量試圖想要衝出那副身軀。無法壓制的力量使得他將痛苦的模樣全呈現在臉上。

　　見狀，孤靈心裡更是愉快。「喔～這麼快就有反應啦。很好很好。」

　　孤靈將冰冷的手掌貼附在薩比艾冒汗的額頭上，祂閉上雙眼接著換來的是薩比艾痛苦的淒厲慘叫。但祂卻沒因此罷休，反而是加速了薩比艾體內力量的催化，並全數吸收到自身。

　　芎心裡是既著急又無奈。他的雙手雙腳皆被固定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朋友被無情對待。他將希望投向同樣在一旁也被綁住的守護神。但對方的表情卻讓他感到疑惑。

　　守護神望著他們的表情是如此迷惘，四肢也沒有任何想要掙脫的打算。

　　“守護神、祢、祢在做什麼啊？薩比艾快死了欸！”芎只能在心裡乾著急，卻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哈哈哈哈哈──為了等待你成年的這天，我花了多少心力在栽培你身上啊我的孩子。」孤靈的尖銳指甲漸漸穿入薩比艾的皮膚，祂力道絲毫不減一直對方的血液終於從傷口冒出後祂才停止。
　　「可不能讓你死，還要再半小時，等到你真正成年後我再一口氣將你吞了。」

　　“叔、叔叔……你、你怎麼會是孤靈？難道我一直被蒙在鼓裡？我一直相信著的……唯一肯照顧我、保護我的人居然……”薩比艾此刻愛莫大於心死，他不敢置信原來到頭來他依然是被遺棄的人。

　　在孤靈得意之際，守護神終於有了行動。祂的雙眼先是閉上，接著再度睜開時，如同寶石的雙眼綻放出耀眼光芒。

　　我一直以為被耍著玩的人是我，想不到……原來那個傻子其實是你啊……這聲音不只是芎聽見了，就連孤靈也轉頭看向守護神。

　　「妳在講什麼？」

　　這時，一團過於刺眼的光芒包覆在守護神周圍，接著，轟天巨響的爆炸聲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守、守護神！」芎大喊，他注意到孤靈的情況變得不對勁，好像是守護神以某種力量在反操控著祂。

　　「卡安、你知道我為何要把玫瑰一直帶在身上嗎？」
　　被稱作卡安的孤靈手掌離開了薩比艾的頸子，雙膝跪地大口喘氣著。
　　「我、我我怎麼會知道啊？妳先給我住手！」

　　守護神沒理會他的話，反而施加更大的壓力在孤靈身上。
　　「你以為、隱瞞我我的分身是薩比艾的實情就能夠透過他成年時、汲取他的力量，最後將我反嗜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手上的玫瑰也同樣是你的分身？」
　　她舉起那朵鮮紅欲滴的玫瑰，並讓它飄浮在兩手中。手掌呈現圓弧狀，像是要保護它不被侵害。
　　守護神，不對，名為洛軒的女子露出了苦笑，像是在說明自己的勝利，但卻不是出自於她的意願。「我們許下諾言要保護彼此的分身，像是在考驗兩人的誠實，都選擇性刪去了分身真實身分這件事，只記得對方的。可是……我以為你值得我相信的……」
　　卡安痛苦地瞪著洛軒，咽喉卡著話卻說不出口。

　　「現在你為了力量願意殺了身為同伴的我，這樣一來，同樣地，我也可以將你給殺了……是吧？」
　　「妳、妳根本就沒忘掉分身的事！妳才是騙人的那個！」
　　「噢不，我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為了讓自己不要占太多便宜，我還技巧性地把薩比艾託付給你養育。但你卻是別有用心地對待他。」

　　一口氣聽到太多消息，芎腦中一片混亂。
　　“所以守護神原本就知情自己的分身是薩比艾的是嗎？而且……就連孤靈也有分身……居然就是守護神一直帶在身上的那朵玫瑰花？他們當時為了控制自己的力量，決定將彼此的能力分去一些交由對方保管，且約好了刪除有關分身的事情……既然這樣，為何守護神沒有忘掉薩比艾的事？”

　　差點昏死的薩比艾一聽到洛軒的自白，他一邊咳嗽，吃痛地看著女子。
　　「守護神……所以、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誰了？」
　　「是啊，我知道的。但我錯了……我以為把自己的一些力量交付卡安保管，他就會選擇和我和睦相處。」她回答著薩比艾，但加諸於卡安的力量絲毫未減，「結果事實證明了，卡安……你不值得我相信了。」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洛軒面露惋惜。

　　”既然這樣，我沒拿到玫瑰花的事情就說得通了？我並不是被遺棄的孩子……我一直都有家人的。”薩比艾這麼想著的同時心中又燃起一小點火苗，他看向了守護神，但心中卻感覺不到溫暖。
　　「我並不打算將你視為家人對待。」洛軒的臉掛著冰冷，此刻就像尊貴、高高在上的神，大大增添了和人類的距離感。
　　「你存在的目的只是為了貯存我的力量，是我的倉庫。」說著，守護神手掌貼近了薩比艾的額頭。

　　「洛軒！妳該不會想──」
　　未待卡安說完，洛軒閉上眼，她和人類薩比艾之間被團團光芒包圍住。

　　「卡安，我也把力量還給你。但我也認清你了。從今以後，我對你不抱任何期望，你靠自己的力量或許更多信徒、得到強大的能力吧。而我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盡好職責。我是光，你是闇，只為了平衡這個世界，不會有任何往來。」
　　洛軒像是鐵了心，她放棄了一直掛念在心的期盼，確定了自己和卡安之間是不會有任何好的結果的。既然是這樣，薩比艾和玫瑰的存在也沒了意義。在那之前，分身的存在就像是為了考驗彼此的情感是否值得信任。

　　芎因為卡安的力量耗損，手腳的束縛也化為點點光芒而獲得自由。但目睹到這副場景，他驚嚇到忘了該怎麼發抖。
　　「薩比艾……」他就這樣呆呆地看著相處已久的朋友被眾人所崇拜的守護神漸漸吞噬。

　　玫瑰也同樣化作光點灑落至卡安身上。他的喘氣漸漸獲得平息，側眼看著洛軒同樣恢復力量的模樣，頓時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才好。

　　一直到最後一絲力量回歸進體內後，洛軒望著原本薩比艾跪坐的空地，她撇眼看了芎，又看了卡安，「很可惜的，我對你的失望，就像這孩子對這世界殘留的遺憾一樣。」

　　說完，她轉身消失在兩人眼中。
　　卡安愕然，而芎更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光，不是絕對的善；闇，也不是絕對的惡。』這句話說明了守護神與孤靈的關係。百年後，世人不再將守護神視為唯一，而孤靈也不再是惡與絕望的代表。人們相信，唯有堅持到底的信念才是他們值得珍惜的信仰。

　　「我還想多聽點關於洛軒跟卡安的故事，你可以再多說一點嗎？」
　　「我也是！所以薩比艾真的消失了嗎？他這樣好可憐……最後知道真相後卻是那麼慘忍……」
　　「守護神才是最過分的那個吧？我不喜歡她，她好邪惡！」
　　「可是卡安也利用了薩比艾啊──我覺得洛軒是被逼的，她才不是邪惡的那個人。」

　　孩子們的爭鬧聲此起彼落，被圍繞在中心負責說故事的人試圖安撫眾人情緒，「好啦好啦，這終究只是個傳說而已啊。你們不要那麼投入把它當真啦。」他一雙水藍漂亮的大眼看著每個小孩的表情，不自覺地流露出懷念的情緒。
　　很同情薩比艾下場的小女孩趴在對方大腿上，嘀咕著：「幸好是傳說……如果真的有這件事的話我會非常非常難過的……」

　　「可是既然是傳說，為什麼你的名字跟裡面其中一個角色名字一樣啊？該不會這是芎哥哥的祖先經歷過的事吧？」另一名男孩托著下巴，一開始表現沒興趣的模樣，最後卻是最投入其中的小孩。
　　名為芎的青年拍拍男孩的頭，笑著說：「嗯──或許喔！」

　　是啊，畢竟能把這麼久遠的傳說描繪的歷歷在目，彷彿就像是本人親臨現場般。
　　“我多麼希望它就只是個傳說就好……這樣也許你就還開心地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吧？薩比艾……”



　　久久未更新的原創奇幻，關燁都快不關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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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預告，三月底或是四月初即將有新計畫推出，這次是有夥伴幫忙校稿跟合作的，所以會持續更新。希望大家屆時可以給予支持獲回應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