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大中小不忍
文/子綠
--角少女--
身穿平口洋裝，外面披著透膚紫的大袖衫，王女多明墊著腳尖滑翔了好長一段距離。每當她的速度慢下來之時，便輕觸腳下白霧，借力再起。
袖衫、裙擺和多明的馬尾受風帶動，像雙翼，像長尾，像一頭全速飛翔於湛藍天際的大鳥。
長角的大鳥帶頭，一群身穿黃銅重甲，用符紙遮住臉面的壯漢跟隨在後。他們各自拎著不同種類的玄鐵兵器，舉凡重劍、大錘、長槍、弓箭，皆有人握持。
他們是神兵。
以王族之血作為基底，透過繁瑣儀式召喚而生。神兵沒有自我意識，仰賴主人的命令行動。他們是忠僕，是永鋒刃，是天上界的絕對武力。
帶著大隊神兵的多明放緩速度，如落葉輕點在屏雲殿前的石板路上。
三十六丈高的屏雲殿門前有著神兵守衛，來訪客人沒有事先告知的話，就會觸動他們身上的戰鬥指令，紛紛抬起手中兵器。就算是有著王女身份的多明也改變不了這樣的規矩。
不過多明顯然早已料想到會有這樣的「迎客陣仗」，她舉起劍指，身後陸續著地的神兵也同樣做好了戰鬥準備，等待主人下令。
「破！」
劍指一揮，神兵蹬地飛去！
一抵萬名下界人卒的神兵僅有幾尊護門，自然不敵多明帶來的大隊陣仗。屏雲殿的神兵只抵擋了半刻鐘就被人流沖散。玄鐵大錘重擊殿門，悶聲巨響，卻久攻不破。
「讓開！」
心煩意亂的多明蹙起她花瓣似的眉，曳著大袖來到殿門前。
多明深知天上界各殿堂皆有結界保護，就算是神兵也難以突破，唯有王氏秘法能夠強開殿門，於是她閉氣凝神，單手貼門，催動體內真氣！
朱紅的殿門上浮現出金龍圖騰，兩尾金龍盤繞在多明掌邊，以龍鬚探測她注入門內的真氣，而後雙龍緩緩游離，淡化消去。
結界消除，門後的粗閂仍在。
多明不耐煩的再令：「破！破！破！」
突破殿門，屏雲殿遼闊的前院中栽種了各種雲下界的奇花珍果，色彩繽紛且熱鬧。
殿內一樣有神兵守衛，但多明有備而來，何以為懼？
神兵之外，一些長年在屏雲殿內工作的官員聽見騷動全跑了出來，他們見到來人是王女多明，竊竊私語，不敢多事。
多明見到他們，低吼：
「滾開。」
她揮手號令神兵架開眾人，讓出道路。
屏雲殿前分三層。多明故計重施，再開二門，深入。
踏入二門，跨過假山流水構成的二院，前面便是屏雲主殿了。
作為屏雲殿的最後防線，二院裡的神兵數量明顯多出了不少。
嬌小的多明從容的直直走過二院，所有朝向她的攻擊都會被神兵擋下。
重甲相互碰撞，劍刃相擊。
她帶來的神兵大隊全留在這裡，只有她一人踏上石階，用盡體內全數真氣開啟最後一扇門。
多明隻身踏進屏雲主殿，門扉在她進入後自動關上，隔絕外頭的紛紛擾擾。
屏雲殿內空無一人，日光穿過雕花窗櫺，在石板地上映出一幅幅的吉祥圖騰。
多明踏過大廳，深入殿內。
相傳在許久以前，屏雲殿是天上界最初集合文武百官稟報事蹟的會議廳堂，直到更加雄偉壯觀的金陵殿建成以後才轉移到該處——傳說雖然難以考據，但屏雲主殿無疑是多明見過最空曠乏味的廳堂。
多明身為王女，自小就在各殿堂裡穿梭，屏雲殿也是，她很清楚要去哪裡找她想見的人。
兩側石壇竄出裊裊薰香煙柱。多明從中穿越，大袖衫帶起的弱風吹斜了它們。
繞過垂簾，無光的狹窄長廊通往屏雲殿深處，這一截幽閉氣濁的段落一直是多明最討厭的部分。她深吸一口氣，屏住氣息，打算快步越過這裡。
長廊後的空間豁然開朗了起來，卻因為對外的窗扉都被人用屏風蓋住了，昏暗得像是無月黑夜。
幸好地上百來顆恣意擺放的夜明珠起了照明作用，讓多明能大致分辨出桌椅櫥櫃的輪廓，以及正坐在躺椅邊緣，一身豔紅裝束的角少女，女皇，宿律火。
多明在五步外拉動裙擺行禮，但她卻無視了女皇，輕喚另一人的名號：「參見太上皇，是我，多明。」
「⋯⋯嗯？」
宿律火的背後一陣騷動，屏雲殿的主人，太上皇，角少女屏雲齋坐起身子，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
「擅闖屏雲殿，所謂何事？」
屏雲齋貴為太上皇，但她的體型、聲線、樣貌無一不讓旁人覺得她是這房間裡年紀最小的一位。
不過外貌終究只是外貌。
她身上散發出來渾厚氣勢與她從容的態度再三提醒多明太上皇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也正因為這份敬畏之心，前來爭辯的多明才沒有劈頭就質問她。
「是這樣的，關於女皇一事——」
「說到女皇，多明，汝剛才是不是忘記禮節了？」
「⋯⋯⋯⋯⋯⋯」
「多明，見到女皇為何不行禮？」屏雲齋的聲音很柔，卻讓人難以辯駁。
「我、我不承認她是我皇母。」
「多明，休得無禮。」
「不！我不承認她是女皇！」多明一揮手，大袖像羽翅般張了開來。「皇母病危的時候說過⋯⋯要我好好管理天上界⋯⋯可是皇祖母，為什麼您要這麼做？要是皇母知道的話，她肯定會很傷心⋯⋯」
「住嘴。汝又知道什麼了？」屏雲齋從後環抱雙目緊閉的宿律火，指腹輕撫她的臉頰。「別忘了天上界真正的女皇是誰了。」
「是您⋯⋯但是，皇母說過——」
「呵，她說過什麼了？把天上界交給汝？要汝做女皇了？」
「⋯⋯⋯⋯⋯⋯」
「她人就在這裡。汝是一心想要謀反叛變嗎？」屏雲齋的語調很輕，話中的意思卻很沈重。「還是汝覺得角硬了，不把孤放在眼裡了？」
「不，多明絕無此意。」
屏雲齋以指為梳，整理宿律火的瀏海：「女皇只是累了，歇息片刻而已，汝也別緊張，很快⋯⋯很快一切就會恢復正常了。」
「太上皇⋯⋯」
屏雲齋話已至此，再愚鈍的人也知道該退離房間了。
多明全力握拳，經仕女修剪過的長指甲掐進掌中肉，她下定決心，要和太上皇把話清楚！
「太上皇，您忘記了嗎？數月之前，天上界出現了一種怪病，染病者全身無力、盜汗發燒⋯⋯而後、而後⋯⋯」
「噓，小聲點。」屏雲齋說，「別吵醒女皇了。」
「皇母她也染病了啊！她要我照顧好太上皇您，還立了聖旨要我接位，管理好天上界⋯⋯」
「汝說的可是這個？」
屏雲齋在棉被裡摸索了一下子，拿出了一卷金繩綁妥的捲軸。
屏雲齋心念催始，頭上橫長的尖角散發幽幽藍光。
角術，意念火。
藍火吞噬了卷軸，轉眼即逝，片片煙灰飄落地面。
「太上皇，您！」
「多明，汝忘記了嗎？」屏雲齋說，「是孤開闢天上、雲下二界，創造千萬生靈，還有汝們，與孤同樣身為不老不死的天上人。所以汝說，只是場怪病怎麼可能會奪走天上人的性命？孤的女兒是不會死的呀，就如同孤的孫女，如同汝一樣是不會死的呀。」
「但她確實是死了啊！皇母已經死了啊！她就在我面前、在百官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呀！」
「噓，別激動，女皇最討厭人家打擾她清夢了。這孩子就是愛鬧起床氣吶。」
「我絕不承認她是皇母宿律火！她不過是個⋯⋯不過是個人偶而已！」
「多明，這裡容不得汝放肆！」
「我要說！我就要說！太上皇既然長生不老、永生不死，為什麼要建立天上界與雲下界，創造出生靈萬物？天上人既然不死，既然沒有必要延續理念或意識，又為什麼要能夠生下子嗣？生下同樣是永生的天上人？況且皇母病危的時候就拒絕過太上皇您的治療了，為什麼您不願意尊重皇母的遺願，讓我繼承她，成為天上界新一任女皇！」
「孤從很早以前就決定好了，天上界只會有兩位女皇，一位是孤，另一位是宿律火，不會有第三位女皇，而孤的女兒也不可能會死。」
「但她就是死了啊！」
「天上人是不會死的。」
「皇母已經——」
「住口。」屏雲齋說，「孤要光，世界便有了光。孤要世界一分為二，就有了天上界與雲下界。孤要天上人不老不死⋯⋯天上人就不會死。」
「皇母她——」
「她只是睡著了而已。」屏雲齋替宿律火整理好衣襟，「孤覺得無聊，也不想日復一日審理天上界繁雜的事件，孤便有了女兒，作為孤的分身⋯⋯」
「那我呢？太上皇，那身為皇母的女兒又是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皇母希望我在她倒下的時候接替她的位置，成為新一任女皇嗎？」
屏雲齋搖頭：「孤不認為汝能夠勝任女皇一職。」
多明不敢相信太上皇會說出這種否定自己存在的話語，氣得咬住了自己下唇：「皇母病逝已成事實，她臨終前將皇位託付於我也是事實，就算沒有了聖諭，當時在場的百位文官都能替我作證！無論太上皇的意思如何，我絕不承認那尊木雕人偶就是我皇母！就是天上界女皇宿律火！」
毀掉她！
多明知道太上皇已經老糊塗了！多說無益！
毀掉仿似皇母的人偶！太上皇再怎麼任性也必須承認她多明就是新一任女皇！
硬闖屏雲殿三關，多明體內真氣耗盡，但硬角中還有力量！
角術，穿雲箭！
銀光點點憑空浮現，匯集在多明兩角之間、額眉正前。
屏雲齋看出多明的意圖，揚手，指尖冒出了藍火幽光。
角術，游離火。
幽光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很快便築起了一面盾，一堵牆。
銀光射線直奔宿律火！
穿透效果卓越的穿雲箭撞上屏雲齋的游離火牆，如石沈湖底，僅激起幾分漣漪，無法突破。
「太上皇！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啊！」
「永生者，不死！」
游離幽光沿著筆直銀道逆流而上。
雖然多明感受到危險，即時截斷了角術，但幽光卻沒有消散，鋪天蓋地的襲向多明！
再睜開眼，多明全身上下都沾黏著藍火，動彈不得。
「孤要光，世界便有了光。」屏雲齋眼神清澈，直盯著多明看，「因此孤的女兒，是不可能會死的。」
「太上⋯⋯皇！」
幽光爬上多明的頸項，覆上她的臉頰。
當她眼中最後的「世界」消失不見之前一刻，她看清房間地板上的點點螢光並非散落滿地的夜明珠，而是漂浮在一堆堆官袍朝冠上的魂魄光球！
幽光消散。
大紫袍衫落地。
屏雲齋伸出纖纖玉手勾指呼喚，房間內百官魂魄與那有著王室能量的多明之魂凝聚成一道純粹的生命能量，絲絲注入人偶宿律火的眉宇之間。
當房間裡最後一點光亮消失，宿律火開始有了呼吸。
在屏雲齋關愛的注視下，宿律火緩緩睜開雙眼⋯⋯
「啊，孤的愛女呀，汝終於甦醒了吶！」
End.
嗨，這裡是子綠
月初不忍完成了三幅精緻美圖，於是就有了這次的合作短篇。
本文一開始煩惱：三人都很有個性，該怎麼在篇幅上做一個取捨？於是乎悲情的人偶宿律火就被砍戲份了。
之後是初次挑戰這種中國風格的文章，字字斟酌的感覺有點自虐⋯⋯有點爽？
啊，然後在故事完成後，原作不忍說「其實宿律火才是太上皇，屏雲齋是王」
⋯⋯⋯⋯⋯⋯
What ever~
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