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創作

小說2017-05-07 07:28

[達人專欄] DreamHouse

作者:Lumière君


  很久以前,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夢想。

  那時候的我們充滿信念,覺得夢想唾手可得,近在眼前。我們總認為能力是隨著自己的堅定而提升的,以為張口說了越多次、夢就更加真實一點;以為邁步走了越多步、目標便只差臨門一腳。

  小時候,學校發了幾張單子,大家在上頭寫上自己未來的夢想:有人想當火車司機、有人想像爸爸一樣、有人想當總統、當校長,有人想開飛機,各式各樣的夢想,五花八門。

  後來到了國中,不切實際的字句被消除,大家開始在師長的指導下想像未來的真正可能會從事的職業。同學們想當醫生、想當科學家、想要當太空人、當作家、當護士、當工程師。老師們總說要大家選一個自己喜歡又願意做的職業,在職業生涯手冊上一行一行的,有模有樣。

  成長伴隨著不停的失去。人的夢會越來越小,得到的卻不見得越來越多。

  「請問一下,你們知道Dream House在哪裡嗎?」

  入夜了,沈暗的街上轉而被街燈與店舖燈幕給照亮著。在我曾經居住的寂靜小鎮上沒有熱鬧的夜生活,只有沈靜的街景。林立的店面過了八點便幾乎熄燈熄了一半。路上的行人來回行走,車子在大路上緩慢地行駛著。

  我握著沒電的手機,輕聲細語的問一對停在飲料店門口的學生。

  「Dream House啊,沒聽過。」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學生搖搖頭,手裏的手機正亮著臉書的畫面。她轉過去用手臂頂了頂身旁的同行夥伴,也是個正用著手機看著Instagram的女孩子。「欸欸,有人在問路,你不要一直看手機嘛。」

  「我有在聽、我有在聽嘛。」那女孩子不耐煩的回頂了一下。「他剛剛問什麼?」

  「他問我們知不知道Dream House這個地方。」

  「什麼東西啦,說中文。」

  「夢想屋?」

  「亂七八糟的,沒聽過。妳跟他說就是了啦。」女高中生不耐煩的搖了搖頭,隨後看著上頭的畫面便眼睛一亮。「妳看,這部影片好可愛呀。」

  剛剛回應的女學生轉過頭,帶著不好意思的神色搖了搖頭。「抱歉,我們不知道。」還不等回應,便轉過去跟著探看著手機。手搖杯的店員只剩下兩個,甚至都開始準備收拾關店了,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誰也沒想到這條我從小走到大的街景在這陣子以來改變的如此之多,更沒想到充飽電的手機才剛下火車就給用的電力殆盡。靠著印象中的路線,跌跌撞撞的在大路上迷失著、探索著。

  看著女學生們那熟悉的校服,總覺得記憶湧上來了。

  今天,是我們高中畢業的第十週年。



  「178號,飲料好了喔!」

  「啊,是我們的。」

  似乎完成了最後一杯飲料,年輕的店員小姐掀了掀帽子,看起來一整個下午都在工作。她伸展著身體,回過身繼續完成剩下的工作。兩個學生聽見他們的飲料完成了,便出聲回應。

  帶著一頭馬尾,表情柔和而專注,像是個運動型的少女。看起來跟我年紀差不了多少,不像是來打工的大學生或是打工族,飲料店的圍裙邋邋遢遢的紮在背後,不怎麼在乎外表,反而比較認真看待手中的手搖杯。

  她熟練地把封上的飲料杯上下搖甩,抹布擦乾外頭的水珠,俐落的把兩杯飲料裝進塑膠袋裡頭。面帶微笑著,將手提袋提起,遞給那兩個在門口等待的女學生。女學生接下飲料,兩人一人拿了一杯,笑談著看著手機的內容,再度走回街上,向著公車站的方向前進。

  店員微微鞠躬,「請下次再度光臨——還有,那位先生,你剛說你在找什麼嗎?」道完詞,眼角一撇,瞄向了我便出聲問道。「是不是一家叫做Dream House的主題餐廳?」

  「主題餐廳?」我一愣。「是家餐廳嗎?」

  「是家剛開的主題餐廳。我去過了,很棒。你想要去的話,就沿著這條街直直往前走,在郵局的轉角轉進去,你就可以看到了。」店員溫和的笑著說。「但是我不知道這麼晚了還有沒有開,畢竟鎮上的店舖都比較早打烊。」

  我連忙道謝。「謝謝。」

  店員眨了眼睛,俏皮的笑了笑。那俐落綁起的馬尾看起來無比的熟悉,好像在哪看過似的。便回過身繼續去忙剩餘的工作去了。

  郵局的位置沒有改變,街道的格局大致上我也都還記得。大街上是讓人熟悉的平靜。腳踏車緩慢地踏過街道、路燈打照著地板、便利超商的看板亮著,這對都市人來說幾乎等同於鄉下的地方,充斥著小鎮專有的平和氣氛,讓人放鬆。

  我順著飲料店店員給的路線往前走著,一直到了郵局才停下來。郵局的鐵門拉了下來,老舊失修的看板因雨水而斑駁。這條路上還是十年前的老樣子。甚至連店舖都沒多少換,一家老舊的網咖、兩間鎮上老招牌的小吃店,賣廉價服飾的、賣糖的雜貨鋪。

  這條路是我學生記憶中叛逆的最大代表。開心果副班長跟被稱作老博士的班上資優生是絕對不到這來的——至少不會在上課時間。

  從只容兩人通過的巷子看進去,可以看見一個店面仍然亮著燈光。一個大大的看板立在巷口,指著往裡頭進入的路線。店面太窄了,又是在巷子裡頭,沒法看見店內的模樣。

  「我們的聚會地點設在Dream House,你肯定會喜歡那裡的,一定要來啊。」

  老同學在電話中欣喜的聲音還留在我的腦海裡。

  我緊張,真的緊張。胸腔裡頭碰碰碰的狂響,整個胃都緊張的全縮在一團。我拿捏著手機,翻來,覆去。原本下定絕不能退縮的決心,卻又在這刻再度崩解。

  我怕。

  外頭彷彿還能聽見店裡頭的交談聲跟歡笑聲,我下意識地按著手機的解鎖鍵。只要送出一條訊息,像過往的九年以來寄送一條訊息。「我有事,這次恐怕又不能出席了。」一條訊息送過去就好了。

  十年以來,每年的同學會都固定在這天舉行。他們總是定時寄訊息給我,從電子郵件到臉書,從即時通到Line,一則邀請函,卻象徵著跟我之間的聯繫始終沒有斷絕。

  我總是避開。

  手機沒有反應,我再度按了兩下,才猛然想起我早已用盡了電池。

  前進吧、進去吧。難不成你要躲整整十年嗎?像隻過街老鼠一樣逃避這些過往最好的同學們?我腦裡的理智這麼告訴我,抵抗著拔腿就跑的念頭。

  也不過就是跟之前的同學見個面,有必要這樣嗎?我心裡泛起一陣苦澀。

  你心底很清楚,他們都是你自己堅實的朋友。你的所作所為只要不犯法、不違背良心道德,他們就永遠都會支持著你——但為什麼你會害怕呢?

  裡頭的招牌已經熄滅,歡笑聲如一陣浪般傳了過來。

  要認出誰的聲音是誰的並不困難,我整理了整理自己的呼吸,最後邁步走進巷子中。

  「……今年來的人又更少了呢。」

  「是啊,好像大家各忙各的,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沈沈家的奶奶過世了,所以她才突然不能來。」

  走了幾步,在門口前停了下來,大大的落地窗,上頭塗著一片又大又美的景緻彩繪。精緻的背景、加上一個金髮碧眼的少女倚在門旁,生動、細膩,還頗有昔日某位擅長繪畫的班上同學那筆美艷畫風的味道。

  從門內可以看見幾個熟悉的面孔。他們談話的聲音從門縫漏了出來。

  「——哎,我說啊,會不會真像你說的一樣,再過三年五年,還會繼續來往就真只剩下我們幾個了?」

  「不會啦,我們是一班人,即使不來了,也會繼續聯絡下去。」

  白色襯衫的嬌小女孩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是嗎?」

  「每個人都是。還會有人來的呢,別擔心。班長等等也會到啊。」

  餐廳內的燈只亮了一半,看起來空蕩蕩的,似乎人也沒全部到齊。我往前靠近門旁,輕輕把玻璃門一頂,只見門微微敞開,牽動了門口的鈴鐺,叮鈴鈴,又響又亮。

  「來了——」倚靠著桌子,一個卡其色格子襯衫的眼鏡男撐起身子,臉上的表情仍舊是那麼毫無變化。即使過了十年,我也能認出那張硬梆梆的臉。這傢伙是班上的學藝股長,個性冷漠,字卻寫的班上最好、圖畫也最有天分。

  我們都叫他小學藝。後頭的人有幾個我一時認不出來,但看著幾眼就又發現那輪廓眼熟無比。

  一個全身肌膚呈現漂亮小麥色的女孩別起髮夾,剪著一頭短髮。一旁還有兩個高挑的男人,一個穿著一身灰色西裝,全身整整齊齊;另一個理著一頭平頭,一臉流氓樣,穿著帽T和破破爛爛的牛仔褲。這些人全都伸著脖子,看著門口的我。

  好多回憶都湧上來了。

  一股熱流從咽喉開始往上攀伸,抓著脖子、拉著我的一切理智往下拖了進去。我看著小學藝慢慢走進自己的面前,熟悉的臉龐,熟悉的神情,一切都是學生時期美好的回憶——

  「——抱歉,先生,我們店裡已經打烊了。」

  我看著小學藝,那雙認真的眼眸沒有一點變化。

  「抱歉?」我張開嘴巴,半晌,只能吐出這個回答。

  「我們打烊了。先生是外地人,」小學藝沒有露出一點不耐煩的神情,就像是學校的老師不厭其煩地向學生們教導著。「不過我們鎮上的習慣是在八點就關門休息,讓你空跑一趟很不好意思。但也就只能這樣了。」

  「啊……」一股失落感從胸口流洩出來。「是的。」

  後頭也沒有人說話,一個也沒有。這麼多人之中,一個人也沒認出我是他們班上其中一名成員之一。甚至,把我當成了外地人。

  也是,穿著一身老大衣、背上背著一個隨身側背包,看起來亂糟糟的糟男人,怎麼可能跟學生時期,那個班上的唯一一個學霸相比較?那個總是神采奕奕、自信無比的少年,怎麼能讓人聯想到現在這個頹廢的無名男子?

  十年前,我怎麼可能想過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



  空氣裡瀰漫著烤麵餅的味道,帶著一點香蒜跟奶油的熱香。「我們明天還會營業,中午時會正式開始。」小學藝還是一樣矮,只到了我的鼻子,他隨手從門旁的櫃檯上摘下一張卡片,不卑不亢地遞到我手裡。很像他的作風。「請明日再來了。」

  燈光沒有點滿使店內顯得稍嫌昏暗。只見四處的牆壁上都畫著各式各樣的畫作,成了某位藝術家自由發揮創作的地方。我想像小學藝伸手在上頭用油畫筆一筆筆的劃下那些大面大面的壁畫。看來這店面就是小學藝開的了。室內充滿著一股法式的風情,無論是似假亂真的牆上景緻,還是桌面的材質、擺飾,充滿著悠閒的風味。

  更重要的是,地板是雲的模樣。一切的景色都飄在雲上,使這裡看起來像是夢境之地。

  「先生,你該走了,我們接下來還有活動呢。」

  我繞過他,看著後頭的其他人。黑黑的女孩已經無趣的回過頭把玩桌上的胡椒罐,西裝男則是無所事事的玩起了女孩的髮尾。其他的人繼續了他們自己的對話,只是放著我在這裡。

  沒有人還記得我。

  「……是的。」我低聲說。

  我雙手緊緊揪了起來。過了太多年,恐怕再也沒有人能記起我的模樣。是我變了太多,還是他們變了太多?

  一股熱燙的液體在喉頭灼燒著,直直地扼著腦門,掐得像是要窒息一樣。我不想在他們任何一人面前哭出來,於是連忙轉身。

  「——等會。」

  一個特別粗糙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我一愣,正準備轉身離開店內,卻被那聲音給喊住了。

  那穿著帽T的平頭男大辣辣的坐在吧台邊座,手撐著臉頰,活像是個小太保。當每個人都轉回去做他們的事情時,卻只有他還用著那炯炯有神的雙眼直視著我。

  「謙雲,對吧。」

  他微微張開那帶著一圈鬍渣的嘴巴,肯定地吐出四個字。

  我苦澀一笑,轉過來,面對臉上出現意外神色的小學藝。

  「是。是我。」

  眼底的淚水翻翻滾滾,全都從眼角湧了出來。
  


  很多年前,我還是個好學生。

  成績考不上全台灣第一的台大,卻至少也能上的了一線學校。醫學院、法學院、工程院,這些被眾人爭奪著的寶座,我,卻能輕易坐上。「九年三班的傳奇」,起初那時是學校的對手故意給我起的貶義綽號,卻在我考出七十五級滿分時,成了我的真正別名。每個人都這樣親暱地叫我、崇拜我,連校長也參加了這造神運動。

  然而,那一直都不是我的目標。

  我想當一個作家。

  當一個全職的作家。窮不要緊、讓父母失望沒關係,然而那是我唯一的願望。我想當一個偉大的作家,像托爾金或是羅蘋荷布一樣的有名作家。我喜歡科幻小說、更想寫科幻小說。

  我寫小說。網路上寫小說、校刊社投稿小說,我在各大報紙投小說,什麼都寫。那一點點的稿費根本與我的零用錢比起來是杯水車薪,但是握著那幾百塊的鈔票,我就好滿足。

  我想讀中文系。我想對我的父母隱瞞這件事情,直到我考出好分數,能夠上一間優秀的大學。

  學測那天我滿懷信心,應考。

  也說不上為什麼,明明模擬考往往奪得七十分以上不成問題,在學校裡像是明日之星一樣綻放著,卻在那場最關鍵的戰役錯誤百出。結果出爐,五十三級分。

  一夕間,我的傳說崩潰。

  我的失常成了一大冷門。反倒同學們意外的奪得了高分。有人達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學校的入學標準,興奮的激動大叫;有人考出預期外的成績,高興的手足舞蹈。老師對我嘆氣,悲嘆著。

  而我絕望,拼了指考,試圖力挽狂瀾。

  同班同學幫我加油、不間斷地幫助我。然而我看著他們考後玩樂的身影,埋頭於一張又一張的考試卷中,最後的結果卻仍舊是希望落空。

  父母親生氣極了。他們不止氣我考砸了成績,在知道我指考的目標後,也氣我那一點志氣也沒有的夢想。他們說那只是夢、只能想。筆不能當飯吃,紙不能當錢花。這是我從國中開始的夢想,更是打從那時就下定決心的目標。可是父母不領情。

  文科有什麼用,有產值嗎?

  我上了一間二流學校,讀一個我不喜歡的科系,我身旁的同學沒有一個胸懷大志,而我也是。那年,我頹廢到了自己難以想像的地步。班長給我敲來了即時通,說是我們的第一屆同學會要正式開始了。順便慶祝她的科學展成功,她要請我們吃飯。我衝她敲了兩個笑臉,然後關了訊息欄。

  四年,我渾渾噩噩的混了過去,出了社會工作。父母總說,文科不能當飯吃,文科不能當飯吃。每年都有不同的事情發生,同學的生活有挫折、有煩惱、有驚喜,而我深陷在自己的生活中。班上胖嘟嘟的妹子變瘦了,還嫁了一個帥哥,成了班上第一個結婚的人。

  他們說要辦歡慶會,為胖妹的瘦身計畫外加結婚大慶祝,地點就選在鎮上有名的法式餐廳。班長還是來找我,我們總是聊天,但一提到同學會的話題,我便關了我的臉書整整三個禮拜。

  母親幫我找了一間工廠,我在裡頭做了兩年的技術人員。最後一年,我幹不了了,打了監工。父親在那之後永遠跟我斷絕關係,自己搬到了台北。後來,我做過臨時工、做過麥當勞的櫃檯、做過便利商店、做過司機、做過工地,只差沒去當車手馬伕,其他骯髒事,我全做。

  在我剛到工廠工作時,一整年的辛勤工作只換來一筆看似不錯的薪資。年終那天,三個傻瓜正熱映著。我鬱鬱寡歡的看了這部又唱又跳的歌舞劇。直到最後,我哭了出來。

  「工程師的生活讓我苦悶。那時我會恨你的,父親。我寧願恨我自己。」

  從即時通用到臉書,看著他們的動態改變著。每個人我都仍加了好友,看他們的生活越變越精彩。黑肉女孩欣欣沒當成護理師、但做成了一間公司的會計,不定期的還跟班上的風紀股長約會幾次。

  那傢伙叫林平,老裝的正經,平時做食品公司的公關,一離開大眾鏡頭前就亂七八糟的。

  而班長的事業一直都是秘密,據說她總是打棒球,在業餘棒球隊裡是個主力。別人眼前的她總是開心無比。還有平頭男,我就叫他平頭男,接了家裡的祖產,變成了房東。

  而我,我還想寫作。

  可是我辦不到。

  長年粗工讓我的手指僵硬、麻木。我粗糙的手顫抖,拿不起筆了,敲鍵盤不靈光了。想敲一則「喜獲麟兒」的罐頭訊息都變得好困難。他們每年都邀請我,好想我,不管怎樣都希望我來,我只能艱難地握著我的手機,一個字一個字的敲、一個字一個字的送。

  我不是不曾想過見他們。然而那時的我早就不是我了。

  夢想是不准存在於我們的生活的。起初是夢,隨後是想,到了最後,只能是志向了。每一個可能性都被刪除,只剩下那個最安全最安全的。走上大路,那就不可能再度進入森林。

  所以,人的成長總是伴隨著失去。我有時會去回想自己曾經是「學霸」的那些日子,去回想自己為了夢想拼衝的時光。在課業與稿費之間的甜蜜與美好,還有那巨大的艱澀。

  我回憶,我回憶那甜美的記憶。



  「謙雲。別哭。」

  小學藝輕輕揉著我的頭髮。我回過神來,眼眶好模糊,臉頰上又熱又燙、喉嚨像是要燒起來一樣。我早已沒了聲音,放聲哭泣成了咽鳴,身體緊緊的蜷伏在那一張安穩的椅子上,顫抖著,抽泣著。明明是個大男人,卻哭得不像話。

  每個人都靜靜地聽著我說。那十年以來他們都不知道的故事,現在脫口而出,卻不再那麼沈重了。我哭泣著,把這十年來沒敢對他們其中一人發洩的淚水全都攤出。

  「對不起。」我的聲音啞了,我試圖說話,卻差點認不出我自己的聲音。「對不起,我十年後才出現。我不是故意——躲這麼久的。我已經忘了我自己是誰了,我沒有夢想,我沒有目標,什麼都沒有。」

  平頭坐近了一些。

  我繼續沙啞的低喃。「我以前懷抱壯志,如今卻成為這樣一個完成不了自己願望、也不敢去完成的人。我就是個殘廢——我這個殘廢,怎麼敢出現在你們面前,用我這不堪的面容取代你們過往眼中的我?」

  他們沒有說話,小學藝的手停在了我的背上。遲疑著、最後慢慢收回。

  良久,穿著西裝的林平開口了。「我們何嘗不是像你一樣呢?」聲音帶著苦笑。說完,他抬起頭,看著一旁的欣欣。如今是會計的她聳肩,也無奈的笑了。

  平頭輕輕搖著頭。

  「我們都有自己追求的夢想。不是嗎。可是,有人做到了,像是小學藝;有人還在努力,像是欣欣跟林平;然而總是有人做不到,像是我跟你。」

  平頭說,過往兇狠衝動的他聽起來無比平靜。十年對每個人都造成了影響。皺紋、歲月。平頭或許在這十年裡也遭遇了不少,那尖銳、暴動的脾氣像顆石子,磨的好圓好圓。

  「你還記得嗎?」

  「小時候,我們總愛幻想自己是超級英雄。蜘蛛人、蝙蝠俠,這種偉大的英雄、在那時候我們的眼裡看起來好帥。即使大家都告訴我們不可能,我們還是繼續下去。」

  「即使長大了,我們也都抱著那份情懷。我們喜歡蜘蛛人的飛越、喜歡蝙蝠俠的仗義。我也想做過警察、想當過軍人。我們好憧憬那時的回憶。」

  「但是我們都知道那不可能。」我低聲說。

  「我們不一定要做英雄,不是嗎?」平頭的笑容仍舊那麼充滿迷人魅力。「有沒有聽過一首歌?我們不需要當英雄、也不用做神話的主角。」


  「我們需要的,只是做一個能被親吻、能被擁抱的凡人罷了。」

  「你是我們之中的一員,你不需要是個學霸、或是個英雄。只要對得起你自己,對得起我們,這樣就夠了。」

  「因為我們一直以來,都不曾尋找過那些天賦異稟的人。」



  欣欣蹲在我的身旁,臉上總是擔心。「你不要哭啦。」

  我輕輕笑了。

  林平拉了拉領帶,深呼了一口氣。說話的語氣馬上變了。「你變了好多啊,我之前還以為你是文職帥哥,現在壯成大塊頭了。有沒有女朋友哇?」帶著戲謔,他問。

  「林平,你再繼續講幹話的話,我就掐你。」平頭說。

  「行、行,可是謙雲真的變帥啦,我真的認不出來嘛。」

  「平頭就認出來啦。」小學藝的聲音一點抑揚頓挫都沒有。

  「行、行,你們說的是......」

  小學藝溫柔的手掌即使過了十年一樣那麼溫柔,拍男生也不遺餘力。「謙雲,你別難過啦,大家都在這,好不好?」欣欣的聲音。

  我苦笑,心情確實輕鬆了些。「沒有家、沒有夢想、沒有工作。即使這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呀——」



  「——誰說的?」

  一陣輕快的鈴鐺聲鈴鈴響起,夾帶著悅耳的輕笑聲。

  那聲音來自於門口。那聲線與我夢中的那人重疊而上,那是個我以前崇拜、迷戀的女孩。她堅強、她神秘、她勇敢。一直以來,都是我所敬佩的對象。也是同時,在這裡缺失的唯一一個聲音。

  「這裡不是叫做Dream House嗎?怎麼會有客人說他沒家、沒夢想、沒工作呢?」

  門關上。在那刻,這聲音觸動了我的神經,一股電流射過我的腦門。那刻,我驚醒了。這聲音耳熟的不像話。
  
  「班長,你看看是誰來了!是謙雲!」欣欣興奮地大喊。

  「我知道。」她笑。

  我抬起頭,看向那門口的人影。俐落的馬尾、邋遢的身姿、還有那一抹開朗而又戲謔的笑容——以及那不搭嘎,胡亂套在身上的飲料店圍裙。

  班長叉著腰,滿足的微笑。「好久不見,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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