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暈染了這座城市。
隨著大火燃燒,一切物質分解消散。點點灰燼落在少女黑羽般的秀髮上,讓她就像個雪中的公主。然而黑瞳失去了應有的神色,只是木然地望著眼前光景,心中的冰冷完全無法遏制火勢猛烈。
得知火警發生,鄰居便飛快地從家中逃離,總體積不大的建築裡違常地竄出非常多的人,一時之間甚至堵塞了通道。前來協助的人員在構築了防火線後,也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瞻仰房子燃燒殆盡。這是當前最為方便的做法,畢竟,在經濟落後的地方,就連派遣消防車都是相當奢侈的一件事。
黑髮少女和幾名小孩子已經逃離現場。因為事情發生太過突然,導致她們個個顯得狼狽,赤著雙腳、身體被煙灰染得髒汙不堪。唯一能帶出的東西,便是形影不離的破布娃娃。
「好險妳們逃出來了。」
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子走了過來,隨性地撥亂少女的頭髮,看似親近的行為,卻感受不到半點誠意。她下意識地將娃娃的手抓得更緊,這個無機質的東西此時卻是她唯一的安全感來源。
「放心吧,我們會帶妳們到更好的地方。」
男人賦予保證的口吻帶著他國腔調,怎麼樣都說不上安心。
少女還沒能做出反應,小手便被大人緊緊抓在手心。充滿銅臭味的帶繭手掌令她作噁,卻怎麼樣也無法逃離……在大火燃盡之後,她已是一無所有,如果當前不依照這男人的意思,她不能想像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但說真的,這個素昧平生的男人,為什麼要不辭辛勞地援助貧民窟的人?
這個世界上無法解釋的東西太多了。然而無論如何,當前有唯一一件事情是非常清楚的──她是再也沒辦法回到這裡了。
在別離的最後,她只能回過頭,以雙眼凝視著從小養育著她的地方。
記憶在業火中燃燒。
火焰冶煉金石、苦難成就勇者。
面對眼前無法通過的困難,愚者悲嘆,甚至從此停下腳步、坐以待斃。
而少女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個愚者。
歷經過戰爭的殘酷,痛失雙親的她,早在當時便失去了純真與笑容。深刻體悟到想要在這世界生存下去的話,不高舉著刀刃戰鬥是不行的。怪就怪在當時的她還是那麼弱小,甚至無法抵抗純粹的惡意。
而今,她暗自在心中許下毒誓:她曾失去的一切,都要由她親手搏回來。
站在生命的選擇之前,少女卻開始猶豫了。
過了這一關後,她能夠相信未來會更為美好嗎?
記得以前的自己不是這個樣子的。在剛被轉介到孤兒院的那幾天,她可是個血氣方剛的野女孩,對一切事物皆是抱持著敵視的心態。如果有人靠近,甚至會以暴力相對,常常與其他小孩發生爭吵。
都是院長及時發現,成了和事佬。在經歷過那麼多衝突後,她理當受到責備或懲罰的,但院長卻從沒罵過她,溫柔得甚至過份。在某天沒收了她一直護著的小刀之後,院長提了個主意。
「拿刀習武不太適合妳啊。我想我們還是先從練畫開始吧?」
那便是少女開始習藝的開始。
將乾掉的釉彩混合均勻後,院長那一雙佈滿皺紋的雙手優雅地執起了筆,沾取了些微顏料之後,在上頭來回刷上色彩,慢慢地移轉陶土盤子,劃出火焰的紋路。早已乾皺的雙手飽經風霜,但也正因為是這樣的琢磨,才能擁有一雙好手藝,成就出細緻的工藝作品。
渡過了這麼多年,年長孩子們逐漸長成,離開了孤兒院這庇護傘後,少女也成為孤兒院裡最為年長的孩童之一,彼時,她早就已經熟稔於陶藝工法,自然地對製作流程相當熟悉。然而了解知識是一回事、實作又是另一回事,她顫抖的雙手並沒有向院長那般的技藝,畫出的線條盡是歪斜。這令她備感挫折,終於洩氣地放下了筆。
「小雅?怎麼了嗎?」
「畫歪了……」
院長走到了名為小雅的少女旁邊,經過同意之後,輕輕地拿起她手中的陶土作品,仔細端詳一番,投以慈藹的微笑。「不會啊,很漂亮。」
「我什麼時候才能像妳一樣做出能看的作品?」
「需要一點時間。」院長溫和地說著,一手輕拍她的頭。「不要急啊,藝術是需要醞釀、靜下心來慢慢培養的,相信小雅每天練習,總有一天會創造出好作品的。」
總有一天。那一天會是什麼時候?
少女微微張唇,幾度思慮又把話給吞了回去。
人之於時間竟是如此渺小,現在所做的一切看似全無效果。
但她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長大啊。想要有所作為,改變這個被硝煙佔據的城市;她所期待是成為一個有所擔當的大人,扭轉一切的不平等與不公正;是的,就像院長一樣──溫柔得足以海納所有的思想與對立。
這理當不該只是她天真的妄想吧?
在半夜的時候,她會跟院長爬上建築頂樓,望向貧民窟的邊界彼端,地平線的另一端,承載著不夜的大都市,燦金燈光忽明忽滅,與近端的一片黑暗成了強烈對比。
「要努力一點啊,等到能夠住進那裡的時候,生活就能夠自己掌握了。」
是啊,她相信她們會更好的。
即便身處於第三世界的貧民窟中。
就只是這麼一個信念,督促著少女日復一日的工作持續進行著。
不能獲得乾淨的飲水,就使用廢棄的大桶子接雨水,之後再倒進裝有石頭與泥沙的水桶中,進行簡單的過濾;只要把雜質去除,基本上就可以拿來做大部分的事情了。剩下的寄生蟲與化學雜質等等,就交給免疫去對抗吧。
食物也是一樣缺乏的。只能夠種植簡單的蔬菜,配上雜糧度過一餐,但是即便是處在如此窮困的狀態,她也非常積極地教導孩子不偷不搶。正確的道德觀念是很重要的──哪怕自家的存糧總是會在一夜過後頓時少掉三包。
「真的不追究嗎?」
「不用追了,他們會偷,就表示他們有需要啊。」院長笑得溫和,安撫著少女的情緒。「就當作是日行一善吧,只不過,我們可能還是需要門鎖就是。」
或許吧,她是有點憤世嫉俗了。但是看著自己辛苦到手的成果被素昧平生的人給奪走,心底總是有一些不愉快。
她就是無法理解院長為何如此寬容。
有些事情確實罪該萬死。
院長想要保護孩子們的心情她並不是不能理解。在資源貧困的狀況下,還一直很辛苦地經營著這家育幼院,少女全都看在眼裡。
也許這份溫柔太過脆弱,導致了有心人士的覬覦……
直到那天,災難悄然來到。
所謂的外援毀壞了這一切。
「您好,我是『享兒』集團的總幹事。」男人卸下了帽子,一口來自異地的英文腔調,讓人聽得十分吃力。「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想妳們應該需要幫助。」
男人突如其來地出現,身著素雅的西裝,感覺不像第三世界的人。他所說的英文帶有一種奇妙的口音,而金髮藍眼散發英氣,一種精明而幹練的……
威脅。
當然,對客人抱持著敵意並不是好事,眼見對方笑意未減,使用了文明世界的招呼方式──遞交名片,院長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抱持著尷尬的微笑,接過了手中的名片,將外人引領入內。
「不好意思,我們沒什麼好招呼。」院長輕聲寒暄,端上桌的僅是清茶與小塊的羊羹。「請問您特地前來有什麼事呢?」
男人沒有正面回應她的話,只是觀望著院內的狀況。牆壁龜裂,只能用粗糙的土做修補;孩子們的玩具大多參差不齊;很明顯就是用盡全力地維持才撐到現在的;更別提那積灰已久的地板,不知道隱藏了多少致病菌源。
「妳們生活得很辛苦呢。」他相當不客氣地說著,聽在院長耳裡是如此刺耳。但她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將茶水倒入陶瓷當中。
「還算過得去。」
「我想我可以提供妳們更多的支援,不介意的話,妳聽聽吧。」
「如果是要我讓出育幼院的話,那還是請回吧。」
一陣沉默。
男人發現自己前來的目的早已被看穿,前些時候得溫文形象全不復見,露出極為惡劣的微笑,毫不掩飾地擊打桌子,爆笑出聲。
「哈哈哈,真是的,原來妳已經接到通知了啊。也好,這樣一來談判或許可以順利的些。」
少女躲在門後,偷偷地看著這一切。那個人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卻彷彿是大老闆一樣的態度,其自以為是的口吻,聽在少女耳裡是如此刺耳。
「我就直接點說好了。」男人執起鋼筆,以鍍金的出水端指向院長。「你這家孤兒院是違法的吧?」
「是違法。但是我們已經被政府默許直到現在。」院長端正地坐著,對男人所提出的言語,使用非常嚴肅的態度看待。「您不可否認的是,在大戰後,多數孩子流離失所,確實需要一個能夠保護他們的家。」
「但妳給孩子們乾淨的環境了嗎?」
「……」
「孩子們有受到足夠的教育了嗎?」
「我只念到……」
「妳給孩子們營養的食物了嗎?」
「……經費一直都是不足的。」
「所以啦,請妳好好地告訴我,」男人勾起了微笑,澄藍的瞳仁微歛,安上了最後一步棋。「妳為什麼這麼做?」
她木然地看著男子,久久說不出個成句。
「妳知道妳沒辦法養育這群孩子的。」
他的話語裡有著顯而易見的責備。面對如此挑釁的對方,她抓緊了衣角下擺,幾度深呼吸要自己平靜下來,如果動怒的話,就正中了他的下懷。
明明知道事情他所說的不是那樣的,卻怎麼樣都無法為自己辯駁。
好像一切都預期之中,男人收起了微笑,從公事包攤開一紙合約,自顧自地抖出了自己的計劃。
「如果妳簽下合約的話,我們享兒集團將會收下妳當前行使的一切權利,當然,孩子會收到安置、獲得更好的生活環境;作為妳養育孩子的補償,我們也會給妳大筆的金錢。」
「我並不需要……」
「我們會教他們習字、或是唱歌、或是跳舞。透過我們專業的聯繫網,每年會接洽世界各地來的學生,為他們做志工服務,將孩童們的可愛模樣行銷國際,他們會認識各地來的人們,間接為他們的未來鋪路。當然啦,學習成績優秀的孩子們,我們也會進行提拔,安排他們到企業裡工作。這是一筆好生意,不是嗎?我想妳沒有拒絕的理由。」
「況且妳應該知道的,政府就快要對這塊地進行都更。所以搬家的計畫是勢在必行的。勢在必行是什麼意思妳知道吧?就是一定得做得意思,之後妳跟孩子該怎麼辦,我猜妳根本還沒想好,對吧?」
「妳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簽下合約,讓我帶走孩子們,安全下庄;或是拒絕我的邀請,繼續跟著孩子守在這裡坐以待斃。哪個選擇對妳有利,妳應該聽得出來的。」
「……」
「好啦,我已經說明得很清楚。名字會寫吧?就在這裡簽名吧。」
少女躲在一旁,看著院長發抖著將自己的名字簽上。
她不知道那張白紙黑字寫了些什麼,但心底不安的預感正在發酵。
在那天過後,院長的身子瞬地消瘦了一大圈,精神狀況逐漸變差,關於孤兒院的一切運作陷入停擺狀態,讓孩子們十分擔心,卻也束手無策。每況愈下的樣子,彷彿印證了少女心底最為不妙的猜測。
那是個豔陽直曬的中午,少女只是想要上頂樓吹吹風,思考著關於孤兒院的未來,卻與院長不期而遇,在她們最常聊天談心的地方碰面。
「院長……?」
夏季的暖風吹來,刺眼的陽光直直曬著。院長就站在女兒牆上,木然看著無數個由鐵皮、或是根本沒有屋頂的破敗房屋──這一片城市正在腐朽。
「……是我對不起妳們啊。」
院長展開雙臂,擁抱著薰風,翠綠色的圍巾隨著微風飄揚。
少女眼睜睜地看著她墜落。
*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無法解釋。
為什麼戰爭會發生?
為什麼受害者會是她?
為什麼素昧平生的男人要特地前來幫助她們?
為什麼院長的溫柔卻導致了永別?
太多太多的困惑,她或許是得不到答案了。然而小孩子的眼睛如同深海中的潛水鏡。就算不用言喻,心底也是明白。
那些該死的、汙穢不堪的野心……
原來她一直嚮往成為的大人也不過如此。
在男人的座車中渡過長途跋涉,他們終於迎來了曙光。距離貧民窟不過幾十里遠的首都,一切光景都是那麼地不同。
市場熙熙攘攘,工作者笙歌樂舞,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麼快樂地被豢養著。但隨著車輛轉彎過後,他們來到一個霓紅燈燦爛的地方。那癱坐在地上的人,一手將針筒插入靜脈當中,空氣中逸散著香菸與毒品的味道,看上去竟然與貧民窟的模樣並無二致。
或者,其實更為墮落也說不定。
「首都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是個每天都有樂子玩的地方。」男人一下了車便忙著抽菸,一手胡亂地扯著她的手行走,看來挺開心地回應:「妳會認識很多人喔。當然啦,也許不是每個人妳都會那麼喜歡,不過要沉得住氣,給對方面子也是為了自己著想。」
「就算是討厭的人嗎?」
「就算是討厭的人。」
好吧,截至目前為止,她確實是很給面子了。
不過她的目的已經完成了,合約就到此為止吧。
「是說,妳一直拿著那個娃娃,不熱嗎?髒兮兮得很礙眼。」
「它是我很重要的東西。」
「先丟了吧?我之後再買一個新的給妳……」
唰啦──
從白熊的肚子裡,一把尖銳的匕首刺破而出。男人還沒能理解現況,胸口便傳來一陣溫熱的疼痛感。而少女高舉著凶器,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是一次爆捅。
在大人們驚恐吆喝當中,她擲下了凶器,轉身便是飛快地逃跑。不同於那些高壯大人的自以為,她熟知如何在混亂的小巷中逃跑。黑色圍巾逆風飄揚,只是那麼一瞬,便掌握不到她的蹤跡。
如果被逼到了懸崖盡頭,跳下去也不失為一種選擇吧?
但誰說墜落就是結束?不試試看就不會知道結果。
再努力一些,或許人類就會長出翅膀也說不定。
一無所有又如何,犯下罪刑又如何?
當前的她確實迎來自由,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文戟第四輪作品。題目:請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做。
沒做修改。架構太緊,實在無法移動半根木樁XD
「這題目......重點在『為什麼』吧?」
沒做修改。架構太緊,實在無法移動半根木樁XD
「這題目......重點在『為什麼』吧?」
「不不不、重點在『請告訴我』,有一種低聲下氣、血淚控訴的感覺。」
「蛤,可是我的感覺是很有權勢的人在興師問罪的感覺欸OAO"」
詳細討論忘記了,不過我跟責編解讀這題目的歧異性非常大。
結果最後寫出來的東西......呵呵,跟最初講好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詳細討論忘記了,不過我跟責編解讀這題目的歧異性非常大。
結果最後寫出來的東西......呵呵,跟最初講好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啊不就好險沒給我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