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冒昧叨擾,禮數不周,望先生海涵。」日未正午,齊王親赴學宮。入房時,孫苦殘就如上次見面,獨自執著二色棋子,落成棋局。
凌侍立在孫苦殘身旁,兩眼半瞇半瞇的,像是在打著盹,直到齊王人隨聲至,她渾身震了一震,連忙睜開眼來,幸好嘴角沒有流出口水,她眨了幾眨藍眼睛,才緩過神色。
「嗯?好香,」本該專注於棋局的孫苦殘,突然鼻頭抽了幾抽,猛力地嗅了好幾口,「大王哪來的話,這不是備了好酒嗎?這可是厚禮呀、厚禮!」
凌侍約莫是還沒徹底清醒過來,聽聞孫苦殘酒興大開,也並未有什麼反應,只是匆匆向齊王行了禮,出房外備茶去了。
「宮裡新啟的酒,先生務必嚐嚐,」齊王將帶來的酒罈置於門旁,在孫苦殘的對側,逕自坐了下來。「幾日不見,先生似又有見解?這盤棋,本王是更看不透了。」
原本孫苦殘下棋的規矩,乃是黑子行三步,才輪得白子行一步,如今黑子卻連下了四步,方才有白子落子的機會。
「大王乃聰慧之人,豈有看不透的?」孫苦殘道,「莫不是趁機奚落我吧?我這人才疏學淺,太艱澀的可聽不明白。」
適時恰好凌侍回來,提了一只木盤,上頭擱了兩只杯,分別遞給了齊王與孫苦殘。
孫苦殘不愛喝熱茶,凌侍特意將茶沖涼了些,他一接過杯,稀哩呼嚕將茶飲盡,就拄著拐杖,想伸手去碰那罈酒。
凌侍橫了一步,擋住孫苦殘,蔚藍的眼冷淡卻堅定地盯著孫苦殘,後者左晃右繞,但瘸著一條腿,如何也接近不了酒罈。
趁著出外泡茶時,已經抹過一把臉的凌侍,清清醒醒,可不是方才那般好打發的。她既然擋在兩者之間,便是篤定著不會讓孫苦殘碰到這罈酒。
齊王任憑二人胡鬧,表情閒適得很,沒有顯露不耐。
「唉,其實這盤棋,也沒什麼大不了,」眼下無論如何,凌侍也沒打算讓步。孫苦殘悻悻然地回到位上,同齊王說道,「燕國之事,鳳大人已抽身處理,不是嗎?」
孫苦殘一直居於學宮,半步未離,消息卻靈通得很。齊王聞言眉頭一跳,但也只是面上神色動了動,算不上意外。
孫苦殘又開始執起子,一面說道:「往來齊為上位,秦、趙、魏居次,燕、楚、韓落於末,多年以來,只有燕國稍有變動。既然眼下燕國將有削弱,那七國之中,由齊國獨大的局面,不就更明顯了些?」
眼前的棋局裡,黑子如入無人之境,肆意殺伐,白子受制於先天規則上的劣勢,全然不能與黑子匹敵。
「大王手中這黑子,下得真正不錯,」孫苦殘對著自己下的棋,審視品論了一番,「倒是這白子,落在六國手中,就顯得愚昧可笑了。」
齊王聽聞孫苦殘讚美,看不出臉上是否高興:「先生此番讚賞,本王虛受了。只是天下之大,變化多端難測,居安仍要思危,不知今後之事,先生可有看法?」
齊王說著像是求問,可望來的眼神裡,孫苦殘知道,齊王根本已經猜到,自己將如何回答了
或者說,對齊王而言,他只願意聽到一種回答──他在等一個答案,一個與他田黎心聲相符的答案。
「嗯,這……」孫苦殘搓了搓鬍渣,臉上作思索神色,卻把杯子提到了凌侍面前,來回晃呀晃的。
凌侍本不想理會,但孫苦殘這回是堅決不放棄。
最終她嘆了口氣,接過杯。凌侍俯身開啟酒罈,從裡頭舀滿一杯酒,交回孫苦殘手中。
對於孫苦殘而言,某些話,是搭著酒香會更容易說出。有人天生有膽,也有人,天生只長了酒膽。
烈酒下肚,孫苦殘的臉色立刻潤紅了許多,就連喉頭溢出的話,都沾染了濃烈的酒氣。
「這天下嘛,如今可算得上是齊國的天下,」眼裡含了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孫苦殘微微一笑,瞳珠裡灰濛迷茫,「不過,齊國再強,也就到此為止了。」
「哦?」被一言譏諷,齊王的眼裡,卻反而像是綻出了光,露出萬分悅色。
窄陋的一方木桌,隔住兩雙眼神。
孫苦殘道:「總有一些人,是掌握天下的齊王,也無法掌握的;也有一些勝負,是你的才智如何也算計不盡的。」
「那豈不是正好?」齊王聽完,並不嗔怒,反而笑了笑,「這樣才好,本王,必會好好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