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50的女同事個性開朗，跟誰都嘻嘻哈哈，逢人必打招呼，
每天一到5點半就一定準時離開，
午飯是帶生鮮瓜類回辦公室蒸熟來吃（說吃二度加熱的菜會得胃癌、不吃菜又會得腸癌）。
午飯之後，我跟這個開心果閒聊，才聽她說她爸的脾氣之所以那麼不好，
原來是因為三四年前她同事好意送的一枚潮州月餅，她媽吃了之後不久咽喉腫脹送醫，
因為膿毒症而要動手術切除食道，從此得用鼻胃管輸送營養奶粉維生，於是住進老人院，
她爸說是她間接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於是事事針對她......
而且他很挑吃，眼睛又不好，個性越來越內向陰鬱，不僅不出門散步交朋友，
連家務助理送便當來，他也不讓人進門，怕看不清楚而誤迎壞人，或是菜難吃要倒掉的說。
同事身為小女兒，以前因為想要好好唸完大學而辭職，邊唸書邊做家事，
但是長期病患要吃藥，精神非常不好，往往一睡就是16小時，
於是她姐（已婚遷出）總是嫌她說她又懶惰［嗜睡］，家事又做不好、家裡髒......
我說：「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爸只是閒著沒事做、電視節目也看到麻木了，
才會抓你來罵罵解悶吧－－你也說你媽以前還住在家的時候，他是跟她吵吵鬧鬧的。」
她慨嘆：「但是我爸和我姐從不欣賞我，我姐總覺得我做公職很閒；
我媽除了進食要靠管子之外，現在排小便也要靠管子，不然就是直接用尿布......
沒事只能躺床睡覺，還不能躺同一邊太久，會長瘡，
現在我試著跟她說話，她也不再怎麼回答了，大概是不想說話吧......
一個人活成這樣，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無言。
原來她準時下班是因為必須趕去買菜，照顧那些只會拿她做出氣筒的家人。
幸好她7年前以約聘形式進來，後來也有考上正職，同事們疼她；這裡離她家只要走15分鐘，
而且，公務員的退休年齡延到65歲，她爸年紀大，到她退休的時候大概也已經............
我們的辦公室離【香港電影資料館】不遠，
想到一位努力求生，一位淡然求死......
求死的那位，難道就是不欲面對老去的光景嗎？
想起在我離開人生第二份工作的前夕，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有位社工私下跟我談起一位說想要自殺的老先生。
那位老先生很平靜理智，溫文儒雅，有老伴、有兒孫，
但就是覺得人生活夠了，非常冷靜地說不想再活，
構思過割腕......
社工黯然對我說：「我們每個case只能跟進8個禮拜，
他連模擬自殺的行為也做過了，這麼高危的個案，
理應是找個藉口送他進醫院以策安全，免得他出事的時候我被追究；
但是，做了社工這麼久，我很清楚送醫對他來說不是好事情，
哄小孩似的騙他說要做檢查，送醫之後就會吃藥啊檢驗啊一番折騰，
甚至為了防止他做傻事而給他穿安全衣綁起來，
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丟了半條老命吧......」
我也是無言。
社工同樣有他們的無奈和難處，
而香港距離安樂死、尊嚴死，到底有多遠呢？
以前在醫院工作的最後幾天，
有一位同樣快要轉職的醫務社工同事向我臨別吐真言，
談起他手上一個個案－－ 一位老先生的故事：
老先生活夠了，生無可戀 (並不是因病厭世)，
頭腦非常清醒，也很清楚自己的抉擇代表什麼，
已經想好自殺的方式，算是另類安樂死，
社工就算明知這是他的選擇，心底想要尊重，
可是礙於職責，只好叫他去醫院「做個體檢」，
實際上是安排好人手，到時候強行讓他住院，千方百計防止他自殺。
社工跟我慨嘆說，其實深知得到解脫才是對老先生最好的選項，
也明白住院後他身心一定大受折磨(好比說被穿上束縛衣)，慢慢衰弱而死，
卻還是不得不昧著良心哄騙老先生，因而覺得無奈、無力、替他感到悲哀。
這一切都沒有答案。
不會有個大團圓結局。
我只知道，可以的話，老了我會養隻狗－－
狗狗總是有無盡的愛，忙不迭要送給主人，
多少可以維持著老人的一點生存意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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