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The Fury Flight
Brans X Music
（接｜前篇）
作戰開始已經過41分鐘。
碎石滿布的街上不見慌亂的鎮民，他們不是逃走，就是躲在隨時會被轟塌的房屋內，或者，已經成了瓦礫下冰冷的屍首。
加達里基的軍隊發起兩次大規模巷戰，狂熱的衝鋒隊宛若黑色的海嘯，湧進尚且堪用的街道，以盾與肉身衝撞METRO的防線。飽和的火力壓制之下，他們全身彈孔的屍身掛在鐵絲網上，為後方同袍提供快速攀爬的支點，與天然的擋彈掩體，使封鎖更加艱困。
裝甲兵發射越來越珍稀的榴彈，將前排炸成肉末與碎塊，可敵軍戰線僅是稍稍退縮，重整旗鼓後又再度衝擊，METRO不得不欺上前，以鏈鋸斧擊退敵人。參與近戰的隊員裝甲滿是刀劍與弩矢的砍痕，並且沾染敵人紅色的血，血跡在冷天裡凍成汙濁的團塊，與地上融雪混合成嗆鼻的泥流。
簡直就像末日作品裡的喪屍潮。
陽台狙擊點觀看此景的亞茵咬緊下唇。她已經壓下許多不必要的情緒，心裡那虛浮、不真實的錯視感仍無法揮去。
誰都明白，這座城鎮根本不值得加軍如此攻打。敵軍的目的就是全殲METRO的部隊，削弱耶阿特聯軍的正面戰力。如果兵海戰術就能夠扳倒裝甲兵，那麼戰力更上的狂戰士軍團，屆時將更能長驅直入耶阿特的領地。此役是場賭注，對雙方都是，賭局直接而殘酷，盤中棋子捨生忘死。
亞茵深吸氣，然後閉住氣息，聽耳機裡隊友通訊。
「CS呢？有消息沒有？」金牙大聲問道。他的組員一邊駁火，一邊回應：「也遭遇攻擊，來自上風處。銅頭組正在排除敵人。」
「森齒組回報遭遇敵軍盧恩重型弩砲，威力強大，可擊穿裝甲，建議保持距離。」
「總隊長搜索到飛航工程師，他卡在變形機艙內，脊椎似乎斷了！搬救出後，就會呼叫運輸機。」
「好樣的。」掩體後的金牙丟掉空彈匣，換上新的彈藥。「指令一下來，我要你們5分鐘內交叉掩護，退至CS集合，帶姑娘一起。俺壓後。」
「收到。」
亞茵壓低脖子，臉頰靠在槍上。她的武器是一支軌道槍造型的銀色金屬物體，沒有實彈射擊的功能，反倒是高效聚焦她本身的火焰魔力，形成雷射一般的高能束，貫穿敵人。為了追求最大威力，她專注將所有能量投往前方，從側面看去就不會有任何光線，亦即，發射出暫時扭曲空氣的透明光槍，用作狙擊手段可謂喪心病狂。
此刻，專注瞄準金牙掩體前方朝他位置突擊的加軍衝鋒小隊，她心念神轉，發動延遲咒文，扣下想像中的板機──嘶唰──小隊一排人胸口冒出一縷輕煙，同時翻滾倒地。亞茵感到一陣噁心，她拋開雜念，進行下一發的魔力充能。
「你前方clear，隊長。」
「謝啦，姑娘欸。注意消耗。」
「好的。」
亞茵慶幸自己經歷過艾爾帕卡術式養成，且每次拜訪帕弗蘭，就被衛真拉去做射擊訓練。說是防範未然，現在反而成為戰鬥手段的必然。儘管這武器不過是長得像槍的魔法武器罷了，亞茵仍暗暗告誡自己，絕對不能迷上這玩意。
她轉移位置，趴在破碎的屋瓦上。碎石粒隨著身體挪動割刮防護服的胸口，她不以為意，閃避敵方流矢與盧恩彈，並往街道中持續開火支援。只要能撐過這波攻勢，爭取給衛真的Alpha小隊足夠時間收容直升機傷員，前來接應所有隊員的重型運輸機就只要十分鐘的時間，屆時，就專注與所有人全速往鄰近矮山平台的接應點撤離。
「階梯clear。礫石堆clear。亞茵我要緩一下。」她向隊長報告，停止射擊並豎起武器。
「了解，妳原地待命歇著。嘿，05，火箭殘彈數？」
「三枚。」
金牙架好傢伙，一排呼嘯的子彈過去壓的對面牆角敵人抬不起頭來。第二波突擊後，加軍氣勢終究開始減弱。
「拆掉他們的路，把階梯炸掉。」
組員領命，往前移動到射擊點，啟動安裝在肩頭的發射器，掃描目標結構弱點。開火鍵按下，嗖、嗖、嗖，三枚火箭接連飆射出，精準地炸毀階梯，石塊飛散，煙塵亂滾，眼看是不能再通行，斷絕敵方增援之路。
金牙對結果很滿意，他打出手勢，與另外兩名組員趁勢展開突擊。仗著裝甲厚實，他們衝進殘餘加軍掩體，鏈鋸斧與動力拳套快速擊打，砸扁目瞪口呆、來不及嚎叫的敵人。
「各單位檢查殘彈裝備，我們等老大指示。」
他喜歡計畫被良好地執行的感覺。身為傭兵，不需要有正規軍繁雜的政治牽制，亦不像冒險者，總是追求無謂的功績與地位。傭兵的目的，就是完成任務、取得報酬、和最大保存自己的實力。
將可靠的散彈槍收回腰間，舉起手，正要表示進攻停止，回歸原本位置，突然間，頭罩內的音頻捕捉到不尋常的顫動。
「慢著……」金牙在頭罩內咧嘴磨牙，過濾掉戰場上其他雜音，全力辨識顫動來源。「……壞了，是大傢伙，在牆後！所有單位回防！」
不用他說，全組裝甲兵都感覺到了。他們聽見地基和柱子被衝破的巨響，感覺到地表的震動，與來自友軍砲艇支援的那種截然不同。而那方向來自──
「姑娘欸！快下來──」
| ❉ |
轟隆，轟隆！亞茵所在的房屋轟然倒塌，她被猛烈地撞擊，巨大力道把她拋向陽台外，湧起的煙塵完全遮蔽視線，而煙塵裡無數箭矢在流竄。是敵軍奇襲！
亞茵四肢騰空往下墜，撞在硬物之上，全身劇烈疼痛，她幾乎要暈去。塵埃與碎石仍在亂飛，她本能地雙手護住頭部，將身體面積縮到最小，左肩與右大腿有強烈的灼熱和異物深入感，伴隨著撕裂般的痛楚，亞茵知道自己中招了，盧恩增強的箭矢穿透她的防護服。
金牙和另一名組員隨即衝至她的位置，在濃密煙塵中，他們利用熱成像感測鎖定她，一把接住，以自身裝甲護住她相形下纖細的身軀。
「呃嗯──」劇烈的動作令亞茵痛楚大增，她不住悶哼。
「姑娘欸，還能動吧？！」這名個性直躁的野豬人戰士喊著。
「……亞茵……還行。嗚……」
「撐著點！所有單位，延遲敵人，退往第二防線後……天殺的，那是──」
熱源感應前方有巨大能量正在聚集，煙塵稍微散去，光學鏡觀測到倒塌建築物後方，出現龐然巨物。是攻城級盧恩床弩，寬度比茅房大，對準他們的前方是厚重的金屬護盾，護盾上滿滿的盧恩紋路，猶如神秘的古代巨人面具。床弩兩旁是這一支加軍最精銳的衛隊，偕同巨獸直線推進，摧毀前方一切事物。
「該死，森齒那傢伙說的弩砲打到我們這兒來了。」
金牙的組員邊退避邊發射榴彈，然而連番戰鬥下來，他們的殘彈量不多，打得相當保守。亞茵被隊長一隻大手夾在身側，兩人以護甲上的裝卸模組互相扣著，這個姿態使金牙成為她的盾，擋下所有敵方的箭矢。
「04，輪軸！」
「03，丟鐵絲，全部丟到地上！」
「05，你知道的，專打人，別管大傢伙。」
「隊長，那東西正在聚能。」
「它轉向南，別在它路徑上，聽俺的，待會往左！」
盧恩弩砲閃爍高光，後面供給能量的操作手齊聲擊打，奏出戰鼓與氣勢。小組裝甲兵先是保持後撤，緊接著，在弩砲的高光亮到一個極致以前，金牙大喊一聲，所有人一同往左撲。巨獸擊發，空氣被撕裂，鋒利的弩箭像是魚雷，呼號著刺穿眾人身後的空間，直奔不遠的房屋，穿透脆弱的石牆，砸斷它的梁柱，樓房轟然倒塌，煙塵再起。
「姑娘欸，醒著嗎？」
「……」
「姑娘欸！！」
「亞……亞茵在這裡。」
金牙翻身，查看被他擋在身下的銀髮少女。就見兩支盧恩黑箭扎進左肩與右腳，幸虧防護衣的硬度，箭沒有對穿過去。
「老大那裡成了，姑娘欸。我們不能帶著那東西去找他。」隊長扶起她的手，看著遠處再次蓄能的弩砲。其他組員們接連開槍，壓的敵軍無法欺近。「俺需要妳幫忙炸掉那玩意兒。」
「可是亞茵……沒什麼力氣……」少女氣若游絲。
「不用妳花力氣。妳說過妳能指向對吧？用妳的能力指著那玩意，引導砲艇炸翻它！俺會扶著妳。」
「……亞茵我……」
「俺相信妳啦！」金牙喊道：「見識過妳炸掉北海戰艦，我們都相信妳啦！」
亞茵心裡一跳。想起周圍的隊友，他們參加過北海殲滅海盜一役，經歷過反制擄人流放事件的共同行動，深刻的明白，自己不一般。新舊回憶湧進腦海，刺激著精神，成為堅持的力量。終於，她克服了疼痛，在隊長的攙扶下站起。
「……收到。」
右手臂火光閃現，魔力短促的燃燒，集中在手掌心，成為聚光燈般的紅色細光束。提起手臂，張開五指，直指敵軍巨獸。
「掩護俺。」隊長支撐起少女的站姿，透過通訊器，召喚煙塵之上的空中聽令於他的飛翔死神。「食腐獵犬，這裡是金牙，請求105mm支援砲擊雷射目標……」
加達里基的軍隊發動第三次突擊，吶喊如浪潮，箭矢與飛槌連環拋擲，巨獸的符文閃爍而高亮，旨在消滅眼前停下腳步的對手。裝甲兵抵擋在亞茵前方，僅留指引光束的縫隙，傾瀉著彈藥做最後壓制。
亞茵堅持著，這是她的舞台。
「……方案一，效力射，反步兵高爆彈……」
加軍最前峰衝至二十碼以內，並翻滾、尖叫著倒下。盧恩弩砲亮度繼續提高。
「……靠你啦。Over。」
前鋒被殲滅，METRO一輪彈藥同時耗盡。弩砲對準他們，強化的弓弦拉到極限。空中傳來另一種猛禽的呼號，接近，再接近。
「現在！趴下──！！！」
組員往前一撲，亞茵被金牙的大手用力往下按，中斷了指引光束。扯裂空間的魚雷自上方穿過，簡直要透過護甲，切裂人心。下一秒，大地「磅」的劇烈彈起，把她的意識彈上空中，彈進一片虛無……
| ❉ |
我夢見自己飛翔，就像展翅的薇塔姊姊那樣。
我越過雪山，飛掠冰洋，沿著凍結的河，追逐不沉的太陽。
我飛，我高高的飛，遠離煙塵，與死者群聚之地。伴隨他們迷惘的靈魂，我一路向西。
高速地，飛升。
－ PLACE －
耶阿特邊境
－ WORD COUNTS －
3,745
－ SPECIAL THANK TO －
睜開眼，身邊是衛真先生摘下頭盔、帶著皺紋與疤痕的臉孔。有雙手在我肩膀邊活動，刺刺的、癢癢的。耳裡是引擎巨大的咆嘯，整個空間偶爾顛簸，一股力量將我往上推。
張口想說些什麼，衛真先生以手示意我別說話，安靜地忍耐。眼角餘光見到METRO的隊員們，背貼著牆坐成兩排，行李、武器與擔架擺放在中間，隨即明白所有人已經脫離戰場，登上撤離的重型運輸機。
任務完成了吧……我想。
眼睛重回到那男人的臉孔。
他瞧著地面，手撐住下巴，做思索貌。
直到降落前，他都在思索，一句話沒有說。
（完｜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