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卡……!為甚麼……?」
「閉嘴!狼的孩子不需要知道原因!」
我的後腦挨了一記悶棍,在意識模糊下被不知何人跩著我的胳膊拖走。
群眾的鼓譟越響越大,聲音卻從我的腦中越發遠離。
石磚地面搖晃之劇烈,彷彿全城的人都在廣場中央大口吸著搖頭丸。
「……。」我的意識被拋高至被火光和濃煙托起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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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走吧。」一雙蒼白的手伸向蹲伏在角落的男孩。他一臉徬徨,雙眼圓睜。狼的孩子,那個「狼」的孩子,流著被詛咒的血的孩子,怎麼可能被接納、被包容、被愛?
充滿皺紋的手是屬於神父的;細長且較白的手是屬於修女的;有著厚繭並健壯的雙手是屬於侍衛的;帶著汙垢和滿滿傷痕的手是屬於男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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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終結,一種被稱之為殘暴的終結,被最為冰冷的心推上在夜裡嘶嚎的火刑臺,以最接近於嘲諷及侮辱的方式結束他們的生命。
幾乎可以稱之為暴民,或是沉溺於慾望而不比野狗高尚多少的人們,給予這些面對悲慘結局的人的最後仁慈,就是沒有在現場將他們大卸八塊,把血和鹽等全踩在雙足下大肆蹂躪。
但也相去不遠了。
高呼的狂笑及偏執如鐵釘般打進我脆弱的耳膜,固定在如水泥般凝滯暫停的腦的黑色眼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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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卡,帶他了解一下他的新家吧。」
夏日的豔陽像是父母在冬夜幫孩童蓋上棉襖般地將炎熱籠罩在新月般銀亮的小鎮,在廣場上的大道走著的行人的視線被撲天蓋地的蒸騰模糊。來自西方、充滿溼氣的海風一旦吹進,城裡的空氣便會在瞬間舒爽許多。
「你幾歲啊?」女孩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男孩卻毫無戒心。
「……十歲。」男孩簡短地回答。
「那跟我同年啊……。你也是孤兒吧,不用擔心,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囉。雖然有很多規矩需要注意,不過你很快就會習慣的。」
閃耀的金色長髮奔流而下,長過肩,短至腰。淡淡的微風那麼一吹讓它就像是金色的麥田在舞蹈一般,是那麼有魔力。在她的雙眼中,淡淡的藍色海風覆蓋在綠寶石之上。
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看著禮堂中的兩人,彩色玻璃映射在男孩的眼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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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我睜開了雙眼,滿月懸掛在西方的地平線上。
額頭裡像是插滿了針一般刺痛,又像是被球棒敲擊著一般。
夜間的陸風將嗆鼻帶向月亮的雙腳下,我往回一看。
原先亮潔教堂像是被赫菲斯托斯的鐵鎚重擊,熊熊烈火被如球賽後狂歡的群眾大力擁抱著在空無一物中不斷墜落下的教堂殘骸,鎮民瘋狂的戲謔及歡笑聲在夜風中四溢。
「新的世界不需要舊的秩序……。」
「沒有甚麼真理是永恆的,沒有甚麼事情值得被相信……。」
「愚蠢……。」
他們總是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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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白色的教堂位於城鎮的西側大道,在通往數里外海港城鎮的要道上。它曾以溫柔的懷抱孤兒而廣為人知,但現在只剩兩名孩子了。上教會民眾的越來越少,但該地的老神父及修女依然抱持著從古至今慣有的使命感,並沒有就這麼放棄教會。
現下十五歲的露西卡從五歲時便被她的家人拋棄在教會門口。她天資聰穎,從小就向神父及修女學習神學、哲學及數學等知識。十歲以後便協助
「死亡難道不值得恐懼麼?」在面向西方的山丘,一名男孩在夕陽的火紅的餘暉下這麼問了。
他對生命的徬徨並沒有因為在參加教會生活後而減輕多少,每當他以為他更加了解了甚麼時,卻又躊躇在每個路口。
他在三年前還比女孩矮了一截,但現在已經比女孩高出一顆頭。高挺的鼻樑撐起他的臉龐,深黑色的雙眼不時進入空洞或是沉思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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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的鼓譟與五年前的夜晚一同撼動著我心底最脆弱的鑽石,尖銳無比的底頂著我的胃,越來越沉重的頭部是壓著它侵蝕著我身上的每一處細胞,我無力支撐,刺耳的哀號聲此起彼落。
狼的哭嚎和求饒聲,不斷地重複在我的的微微張大的瞳孔中,除此之外,卻都只有黑暗的聲響。
突如其來的白色閃電,從天穹正中央,像是無法攔阻的聖劍,從時間線上的某一刻,追趕上了狼的一生,觸碰到了的地面,沒有停止地,帶著狼的一切墜落到了某個在我雙眸視線外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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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體的死亡不是真正的絕望或是痛苦,因為如果這樣就能逃避或是終結甚麼,那豈不是太簡單了?」
夕陽紅了大地,麥田在微風的吹拂下燃燒了起來。
狼的孩子,卻如此的不習慣死亡;但活著,對他而言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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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張開了眼,太陽的微光在我的眼瞼上彈跳。
大麥在陽光伸懶腰的音在天底下迴盪。
我回過頭,卻發現全城都只剩下黑色的焦土和廢墟。
鬱藍的天空宛如昨日,帶著海水鹹味的空氣隨著西風進了我的耳朵,大麥舞蹈著它們低垂的頭,延伸至一片湛藍遠方的大地宛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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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收的麥田被地平線上的夕陽弄得小鹿亂撞,滿臉通紅。
男孩……不,應該稱他為男人了,向挺立在大地與天空之間的十字架跪了下身,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