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
凜然嗓音伴隨一聲巨響闖入了車廂。
轉頭望去,只見有位手持騎士劍的年輕女子正站在車廂中間。耀眼的陽光自撕裂的車頂降下,令她身上的銀色鎧甲因此泛出了讓人炫目的光芒。
「……到最後妳還是來了啊。」
還真是諷刺啊──海森堡心想。面對眼前殺氣騰騰的女子,他只是泰然自若地問:
「回答我,妳──是誰?」
刻意放慢說話速度,海森堡銳利的目光就像是在打探對方的靈魂。對於此時此刻而言,這道程序是不可或缺的。
「妳是效忠於愚蠢王權的可悲士兵,還是被懦弱貴族所豢養的方便道具,又或是被兩者玩弄於股掌心上的烈陽騎士團團長呢?」
「都不是。」
無懼於咄咄逼人的海森堡,以毫不退讓的眼神瞪回去的女子如此宣言:
「我是安──誓言阻止國家步向毀滅之路的安.哈特。」
名喚安.哈特的女子隨之揚起利劍,擺出應戰姿態,雕刻在劍柄上的烈陽圖騰也彷彿是在回應主人的意志般,綻放出了熠熠生輝的光彩。
「哈……放棄吧。不論妳怎麼阻止都是徒勞無功。」
對此,海森堡只是禁不住諷刺地輕笑出聲。
眼底深處掠過複雜情緒的他,聽似平靜的聲音既非被憤怒所蒙蔽,也非被絕望所壟罩。與其稱之為達觀,倒不如說是消極。
「告訴我,安。妳會花時間去阻攔春天到來嗎?妳會想方設法地去阻撓穀物成熟嗎?不,妳不會那麼做的,沒有人會那麼做的。絕對沒有。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都是任誰也阻擋不了的必然。沒錯……」
列車駛入山洞,車廂因此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就如同這座早已走上毀滅之路的國家。」
聲音消融於黑暗,迴盪在車廂各處。
「貴族貪圖錢財、王儲渴望權力……只要是為了利益,那怕是那麼一點蠅頭小利,他們也都會窮盡各種骯髒下流的手段去爭取。他們打骨子裡就是這樣一群沒救的敗類,就連豬圈裡的泥巴都比他們還要乾淨!但──妳知道在這群叫人作噁的牲畜面前,付出最多犧牲的是誰嗎?」
壓下憤怒,屏棄失望,不帶多餘情感的腳步聲忽然響起。
「……犧牲的永遠都是人民。」
紮實的腳步變得越發沉重,
「不講理的苛政也好,難以溫飽的貧困也罷,既然國家無意聆聽人民的訴求,那麼我們也只能靠自己去訴諸主張了──用我們的方法。」
巨大的腳步彷彿是想粉碎一切般的前進。
「有多少人選擇替自己發聲?有多少人選擇痛苦流血而非忍耐順從?有多少人、有多少人選擇在今天揭竿起義……」
腳步聲戛然而止。
列車駛出山洞、陽光回歸車廂,俯視眼前騎士的海森堡如此斷言:
「──這場革命正是全體國民的吶喊。」
◇
他說得沒錯──安沉默不語的仰望海森堡。他的樣子看起來比之前擔任團長的時候,還要來得糟糕許多。
刻劃在眉宇間的仇恨、飽受怒火焚燒的眼神、不經修飾的鬍渣……若是不認識他的話,或許會以為他只是位憤世忌俗的老礦工吧。
不過就算他的外貌再怎麼憔悴,那終究也只是看起來罷了。
他的意志還是和他的肉體一樣堅韌。不,甚至更強悍一些。不論是什麼樣的摧殘都傷害不了他,無所畏懼的他反而還會從中脫胎換骨、浴火重生。
正如同他決定起身反抗這個迂腐的國家一般。
這個國家確實充滿了很多位高權重的人渣──在接任團長一職後,即使再怎麼不願意,也還是會看到海森堡過去所看遍的醜惡。而諷刺的是,自己所觸及到的一切肯定都只是他的冰山一角吧。
他之所以會走上這條不歸路也是無可厚非的。
這場民變四起的革命也足以證明他的行動並非毫無道理的。
「……所以即使如此,妳也還是要阻止我嗎?」
比起詢問,海森堡的問題聽起來更像是某種肯定。想必他已經猜到了結果。
即使如此──眼底燃起不容分說的覺悟,安義正詞嚴的回答:
「即使如此我也還是要阻止你。」
「喔……為什麼?」
「因為那麼做是錯誤的。」
要是這次革命成功推翻了王權,國家因此而獲得有能者的管理那固然是件好事沒錯,但是之後呢?要是有人不滿新上任的政權,那麼是不是又會有人起身反抗了呢?流血一事要是因此而成了常態,那麼未來國家又會變得如何?
掌權者經常疏忽國家的基礎正是人民──單是如此,就有可能讓整個國家陷入內亂,那麼要是連國家的基石都遺忘了這點那又會變得如何?
這些疑問的盡頭肯定只存在滅亡一途。
「要是真得讓人民受傷流血的話,那麼到時候……」
這個國家確實是很糟糕沒錯──安非常清楚這一點。
──所以她也非常的清楚這個國家還沒有腐敗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安──安.哈特用不曾改變過的剛正口氣宣誓:
「到時候我一定會第一個站出來反抗的。」
「…………」
沉默不語的海森堡臉上漾起了近似欣慰的微笑。
「那麼在那之前,就先試著來阻止我吧。」
海森堡伸手握住腰間的刀柄、示意用最簡單快速的方式解決紛爭。放馬過來吧──安無言地擺出戰鬥架式。
近在咫尺的距離,蓄勢待發的兩人,率先出招、引爆戰端的是──
「不過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先問問。」
「什麼事?」
「像妳這種只會直直往前衝的笨蛋是不可能識破我的計畫的,那麼妳又是怎麼知道我人在這裡的?」
「…………嘖。」
該死──安忍不住咂嘴。不過他是對的。安雖然不笨,但她也沒有聰明到能夠看穿海森堡的計畫。
「……約爾。是他看穿你的計畫的。」
「我想也是。不過我真正想問的是你們交往了嗎?」
「沒那個想法。」
「這樣啊……」
安果斷的回答讓海森堡忍不住露出像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那麼開始吧。」
話語甫落,刀劍交錯。
◇
搶下先攻的是安。
於空中劃出銀白軌跡的騎士劍不偏不倚的襲向敵人頸部。
這孩子果然只會往前衝啊──海森堡心想。不過她的判斷是對的。不論怎麼比,尚未拔刀出鞘的海森堡都一定會慢她一步。
不過光憑這麼簡單的一招是無法輕易取下自己的首級的。
面對凌厲非常的攻勢,海森堡毫不退縮地踏出腳步、拉近距離,趁勢以刀柄重擊對方的腹部。儘管因此響起了沉重的聲響,不過安卻沒有就此被擊退。
以靈巧腳步化解衝擊的她甚至還順勢反手突刺、予以回擊。
「進步不少嘛……」
但海森堡依然輕易架開了襲向頭部的騎士劍。
抽刀出鞘、擋下攻擊,緊接著蹬地衝刺、奮力揮刀。海森堡如流水般一氣呵成的流暢追擊讓安不得不放棄攻擊、全面防守。
刀劍相撞、火花迸出。
看著居於弱勢的安,海森堡像是挑釁般的問:
「只有這樣?」
「不只這樣!」
不再執著於正面擋下,安順勢偏轉身子、使勁甩開壓在劍上的刀刃。面對思考逐漸靈活的安,海森堡果斷跳離她的攻擊範圍。
──接著擲出袖子裡的小刀。
「嘖……」
「直覺還是一樣那麼準啊。」
儘管在被奪去視力之前成功擋住了突襲,但因此而露出的破綻卻沒有被輕易放過。
海森堡抓準機會、揮刀砍向安的側腹,勉強擋下攻擊的她則因為禁不住強烈的衝擊而硬生生的撞上了牆壁。
「嘎……!」
「……再見了。」
海森堡踏步衝向口吐鮮血的安,但早在刀刃落下之際,她就已經先伸手抓住窗框、拉起身子逃離追擊了。
動作還真快啊──不僅是為了躲避攻擊,同時也是為了遠離不易行動的狹窄車廂,所以才會選擇順勢逃到車頂上的嗎?
海森堡忍不住揚起嘴角。有意思。
「那麼我就奉陪到底吧……」
海森堡跟著來到了車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