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家,儘管情況如此。這破敗的小鎮,這些被侵蝕的土地
它們是你的了,你對它們有與生俱來的義務。
腐壞、破敗,任何一種糟糕的詞彙都已經無法用來形容這座小鎮。
鐵匠鋪的冶煉爐中充斥著冰冷生鏽的鐵器,慘白的灰燼上覆蓋著一層積灰。
酒館的燈光暗淡,當中毫無一絲歡聲笑語,就連正在喝酒的酒鬼臉上都只充斥著悲慘的愁容。
療養院的屋頂殘破不堪,各種醫療器械可能連基礎的消毒都沒有,便繼續被投用在下一個病患身上。
裡面的病人則是各個都在痛苦哀嚎,但那由微弱的生命力所維持的最後掙扎,接下來可能也持續不了多久了......。
訓練戰士們的工會門窗緊閉,教官們消瘦無比,各式道具也早就因缺乏保養而不堪使用,那令人讚嘆戰鬥的技巧亦隨著這等怠慢而荒廢已久。
甚至連那最貪婪的游牧民族,都將自己的篷車隨意棄置在街邊,任由其遭受骯髒的風吹雨淋,而不願意打開棚架,那怕是販售一點破舊的微小飾品。
那教會呢?這個以聖光之名聚攏人心的偉大建築現在又怎麼樣了?
風化磨損的石壁無人維護,結滿蛛網的窗框則必須釘上大量的木板,才能稍微抵擋那刺骨呼嘯的寒風吹入積滿灰塵的莊嚴大堂。
修女們各個背離職守,她們不再念頌讚神的詩歌,也不再宣讀來自神明的戒律,主教甚至成日將自己鎖在酒窖之中,"思考"他到底該如何才能將迷途的羔羊引領上正確的道路。
不斷修補的居民住宅中絲毫沒有生機,農民的受汙染的土地則是連一點麥粒都無法收成。
城鎮外的樹林內也剩下冷卻已久的餘灰,還有紛飛不斷的吸血疫蟲。
那些野外生活為專業技巧為榮的生存專家呢?
他們不見人影已經有一段時日了。
最後,向整個城鎮的後方遙望而去。
是的,那個如廢墟一樣的巨大陰影,那個曾經是如此輝煌與莊嚴的先祖大宅。
現在只是一片瀰漫著褻瀆與未知恐懼的斷垣殘壁。
也是那最黑暗的地牢(Darkest Dungeon)
回到村莊的入口處,一名身穿紫色長袍的白髮女性,管家她正在那破舊的驛站馬車前方來回踱步,口中那心煩意亂的碎念更是連一刻都不曾停下。
而她的身旁,一名腰掛書本手持生鏽鐵棍的修女,與戴著鳥嘴面具手拿一箱古舊解剖工具的醫生也和管家一同在此處等待。
「啊!」
突然,修女拉了拉管家的衣角。
「管家小姐,您說的"少主"是不是那群剛走進來的人呢?」
「嗯?」
管家隨著修女所指的地方看過去。
「哇啊啊啊啊!!」
「少主啊啊啊啊啊!!!!」
接著便激動的衝了過去。
「喔,是妳啊!」
衣物有點骯髒破損的少主看到管家還活著也感到非常意外。
「天哪!您的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哪裡受了傷啊?」
不安的管家慌張檢查著少主的全身上下。
「呵呵,我完全沒事喔!」
「不如說說妳是怎麼平安回到這座小鎮裡的吧!」
笑著將手中的行李遞給管家後,少主三人總算是真正的踏入了哈姆雷特。
現在已是黃昏。
幾人站在驛站馬車前,各自分享了自己剛才發生的事情。
「是的......」
「當我醒過來後,我完全找不到您和兩位保鑣人在哪裡,而為了以防萬一,我只能先帶著剩餘的馬匹與物資先行逃回村莊......」
有點急促的說完後,管家詭異的竊笑了一下。
「但妳是怎麼安全回到村莊的?路上完全沒有遇到那些土匪嗎?」
少主說完大喝了一口水。
「因為我知道幾條能讓一兩個人通過的隱藏小路,我就是利用這些安全的林間小路才能平安回到這裡......」
管家陰陽怪氣的說著。
「喔,這樣子啊......」
雖然感覺管家的行為有些奇怪,但理解城鎮情況的少主自己也非常清楚。
在這種怪異的地方工作了將近一輩子的人,精神狀況肯定不會正常到哪裡去。
「喔,對了!」
少主將視線重新放回周遭,並看向驛站馬車旁邊的修女與醫生。
「這兩位是?」
「您就是這座城鎮的新少主吧?我是從『聖火祭壇』來到此處的"護火侍女"」
修女低下頭雙手合十,對少主行禮。
「喔!是在聖殿中供奉不滅神火的偉大侍女啊,但妳怎麼會淪落到這個骯髒的小鎮來呢?」
蓋上水壺向對方回禮後,少主有些疑惑的問道。
「是因為一次疏失,我在火盆中投入柴薪不足導致聖火熄滅,才會因此被逐出聖殿......」
修女低下頭,以愧疚的語氣壓低音量說到。
「原來如此......」
雖然她口中是這麼說的,但她試圖隱藏在帽兜下的雙眼卻明顯不是這麼一回事。
一對淫慾滿盈的雙眸,就猶如蝴蝶貪求著鮮花的蜜露一般,正貪婪的掃視著少主的身體。
這種眼神,我早就在交誼宴會上那些衣冠楚楚的女騙子臉上看過數次了。
少主在心中暗自推測,這名修女之所以犯下如此嚴重的疏失,可能就和她違背清廉守貞的戒律有關,甚至還因此怠忽職守而讓聖火熄滅,所以才會落到這種慘遭流放的下場。
「那另外這位是?」
少主沒有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面帶微笑看向另一名戴著面具的女性瘟疫醫生。
「妳又是為何而來到此處呢?」
「我聽說這裡有不少奇怪難解的病症,這種地方對我們這些疾病的研究者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堂」
略帶沙啞的女性嗓音,與帶有狂熱之情的視線透過鳥嘴面罩傳了出來。
「這樣啊,那我想那邊的療養院應該會很適合妳就任研究!」
少主將展開的手臂伸向城鎮側邊那屋頂殘破的建築。
「喔不,我親愛的少主!」
看向那棟殘破的療養院,瘟疫醫生搖了搖頭,並以雙眼認真的直視少主。
「我的目標更為廣大,我打算深入這座城鎮......喔不!」
她的越發語氣高昂,眼神更加狂熱。
「是深入這個世界,深入全人類的病灶所在之處進行親身研究!!」
張開雙手,她面向遠處的大宅遺跡,並以無比炙熱的眼神大聲宣告。
「因為我曾發誓過一定要除盡這世界上所有的腐壞病根!!」
緊握雙拳,接著便瘋狂的笑了起來。
「嗯哼!」
等待瘟疫醫生冷靜下來以後,少主清了清喉嚨。
「好吧,我大概理解妳的想法了」
「如果以我後有需要人手進入那些危險的地方進行研究,我一定會記得把妳給叫上的!」
並以禮貌而冷靜的語氣向瘟疫醫生說道。
「啊!是的,那真的是太好了!」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我必定會滿心期待著靜候來自您的佳音!」
醫生冷靜下來後,禮貌的向少主點頭行禮,兩人也握了握手。
面帶如悟道般坦然的笑容,少主暗自在心中對自己無奈說道。
太好了,果然也是與這個瘋狂的地方相襯的狂熱之人呢!
然後他維持著這個笑容,轉向自己認為最可靠的兩人,也就是騎士與強盜那裏。
「等一下?你是......」
看著拿下自己頭盔的十字軍,少主總算是理解了。
「喔不!"妳"是......」
為什麼那名英勇騎士的身材看起來竟會是如此的"結實(豐滿)"。
金黃色的長髮、藍寶石一般的眼眸,清秀的容貌加上長袍下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還有自破損衣物中隱隱透出那嬌豔欲滴的柔滑肌膚。
不管怎麼看,她都是一名楚楚動人的美麗女性。
而自己、對女性的容貌與身姿擁有無數經歷的自己,竟然沒有認出眼前這名穿著破舊的騎士是一名女性,這真是難以置信。
「欸?難不成您不知道騎士小姐是一名女性嗎?」
看少主驚訝的張大雙眼,強盜走過去拍了拍少主的肩膀。
「啊,失禮了!」
發覺自己失態的少主立即重整情緒,並重新站穩腳步。
「我實在是太驚訝了,沒有想到一名參與過"十字軍東征"並存活下來的強大戰士,會是一名如此漂亮的女性」
少主走到騎士的前方,輕輕牽起對方的手,並低下頭以嘴唇輕點對方的手背。
「我可以問問嗎?為甚麼妳這樣一名美麗的女士會選擇去參軍呢?」
放下騎士的右手,他直視對方的湛藍的雙眸認真發問。
「最重要的還是教會的募兵官,那群自稱"以神之名行事"的傢伙怎麼會讓一名女性投入聖戰,飄洋渡海去"征討"那群"異教徒"呢?」
「這個......」
騎士有些為難的低下頭,接著抬起頭以堅毅的眼神看向少主說道。
「是因為我的家族,我是代表我們家族上戰場的......」
「妳的家族?妳的家族怎麼會讓一名女性上戰場?」
「而你的家族又是怎麼讓"神聖偉大"的教會允許一名女性上戰場的?」
少主似乎非常難以置信,一字一句中更是充滿著對教會的鄙視之情。
「我的家族先祖是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的功臣,據說他隨著當時的十字軍主力一同越過海峽往聖城前進,並在『亞眠的隱士彼得』敗走後,負責訓練與帶領『平民十字軍』的殘軍士兵」
接著,她便開始緩緩道出一切的緣由。
「後來,我的先祖隨十字軍殺入聖城"耶路撒冷",並以"至高的上帝"之名大肆屠殺教會口中所謂的"異教徒",並正式奪下了被鮮血染紅的聖城」
騎士的眼中散發出一股憤怒與絕望。
「據說那是世上最黑暗的一天,但年幼的我卻一直以為他是一名大英雄,他殺光了聖城裡所有的敵人並成功奪回屬於我們的榮耀,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決定要成為一名和我先祖一樣的偉大十字軍騎士」
雖然語氣中充滿憤怒與悲傷之情,但她在說到自己的志向與對先祖崇敬之情時,她還是不自覺的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隨著年齡增長,我開始接受教會的訓練與洗禮,就在我的年齡總算到達能夠簽署動員令的時候,又一次東征開始了,而我也正式成為一名十字軍的主力前鋒,與眾人踏上征程」
「雖然我成功踏上了和我祖先一樣的征途,但也和祖先一樣手染了大量無辜之人的鮮血」
「一開始我對此非常具有熱情,我們的軍隊也勢如破竹的不斷向前推進,這樣的情況一直到了圍城戰的結束」
儘管雙手正在微微發顫,但她的語氣依舊沒有一絲停頓。
「而我也是在戰爭結束時才完全發覺,我們的敵人根本不是什麼"異教徒",他們只是抱持著與我們不同的信念,並深信於此甚至願意為此而戰罷了」
「而我們,我們在做的竟然是把這些人當成牲畜無情的宰殺,不只收走了他們的食物與財富,甚至還奪走了他們最寶貴的性命」
「儘管在這次的征途中我確實成為了和我先祖一樣的功臣,但我卻無法回去面對我的信仰,於是在戰爭結束後我便離開了我的家鄉開始四處流浪」
騎士眼中的憤怒開始轉變為哀傷,頭也緩緩的低了下去。
「然後你在路上遇到了我,並接受了我的招募對吧?」
在橙紅色的夕陽照耀下,那如金絲般的秀髮從她的肩甲上滑落,就猶如一條金色的河水正緩緩的傾洩而下。
儘管現在的她看起來是如此之惹人憐愛,但在場所有人的心中除了對這名女性尊敬之情以外,早已容不下其他的情緒。
「是的,我的愛馬也在沒多久之前就因染病而死了......」
「這樣啊......」
少主以雙手尊敬的握起騎士的右手。
「對了,妳的名子是?」
「"萊克特(Lecter)"」
騎士也尊敬握了回去。
「梅蘭妮·萊克特(Melanie Lecter) 」
「真是個好名子對吧?」
「順帶一提我的名子是"艾利克斯(Alex)"」
強盜走到少主身邊說道。
「艾利克斯·迪斯馬(Alex Dismas)」
「我也很高興能認識你!」
放下騎士的手,少主和強盜握了握手後接著說。
「好了,我會請管家幫你們安排住處與其他事項,你們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說著,他看了看周遭,卻完全沒見到管家的身影。
「奇怪,管家人呢?」
正當少主四處張望的時候,管家竟然正從遠處向這邊跑來,手中還拿著一套紅色的衣物。
「妳剛才跑到哪裡去了?」
看著有些氣喘吁吁的管家,少主感到非常奇怪
「少主,趁著剛才您在與其他人攀談時,我將這個拿了過來」
管家將手中的衣物遞給少主。
這是一件紅色的大衣,樣式與城鎮正中央那座破碎雕像所穿的大衣非常相似。
「這是妳幫我做的?」
接下衣服,少主穿了上去,他發現這件大衣竟然意外的很合身。
「不是的,這是先祖留下來的遺物,也是他死前最喜愛的一套大衣!」
管家怪笑著說道,似乎是因為衣服合身而感到非常高興。
「不錯嘛,挺────」
儘管大衣非常舒適,但少主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邪惡的力量。
一種簡直就是在褻瀆這個世界一般的邪惡。
「妳說......這真的是我先祖的遺物嗎?」
且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能在這種邪惡中感受到來自血親一般病態的熟悉感。
「是的,是他生前的貼身物品之一......」
管家的嘴角上揚,不知是究竟為了新少主的到來與正式就任而感到高興,還是為了更加恐怖及邪惡的徵兆而歡欣鼓舞。
「好吧......」
少主故作鎮定,拍了拍身上的紅色大衣。
「這件大衣穿起來非常合身,謝謝妳」
說完後他發現,那種邪惡的褻瀆之感竟開始逐漸消退。
抑或更可怕的,僅是自己的身體與血脈接納了這股邪惡。
「就請您先回到宅邸中好好休息,我會好好安置其他英雄們的!」
語畢,管家突然恢復了原有的幹練態度,身上那種詭異的感覺也重新被成熟的氣質蓋過。
「那麼還請各位緊隨我的腳步,我將帶領各位前往你們未來的住所!」
「好的,非常感謝!」
一旁,什麼也沒察覺的梅蘭妮向管家點頭致意,並看向遠處那灰茫茫的天空。
「不知道"雷諾德(Reynauld)"先生現在怎麼樣了,他有沒有成功見到自己的家人了呢?」
輕鬆的向前踏步,湛藍的眼中閃耀著一絲期待。
而少主則是在目送眾人離開之後,才緩緩走入城鎮的中央廣場。
並在那座雕刻著自己先祖的破碎雕像前停下腳步。
「我親愛的先祖......」
環視整座城鎮,並望向遠處那座生人勿近的大宅遺址。
「你到底......」
儘管雙手還有一些顫抖,但他還是握緊了自己的雙拳。
「你到底留了什麼樣的"遺產"給我?」
一陣寒風吹過,其呼嘯的聲音就像是在嘲笑自己,或是對自己哀鳴一般。
少主瞪著那破碎的雕像,但依舊是連一個回應都無法獲得。
而在某處,一間由茅草與磚瓦所蓋成的小屋子附近。
一名騎著戰馬,頭戴圓筒狀頭盔、身披白色戰袍的十字軍騎士長,正遠遠遙望著那間小屋。
突然,一對母子從小屋中走了出來。
女子發現了遠處了十字軍騎士,並高興的向騎士揮起手。
男孩則面帶笑容,以期待無比的眼神望著遠處的那名騎士。
但騎士並沒有理會他們,他只是維持著剛才的動作,靜靜遙望著小屋與那對母子。
突然,大量如鮮血似的艷紅畫面開始自他的心靈深處泉湧而出。
以象徵神聖的長劍砍下他人的頭顱,無力支撐的身體令那頭顱緩緩滾到自己的腳邊,死不瞑目的雙眼則狠狠的盯著自己。
將劍刃刺入那些手無寸鐵之人胸膛,儘管鮮血迸出跌落在地,他們依然以那沾滿鮮血的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腳踝,直到完全斷氣。
高舉象徵救贖的旗幟,手持印有十字的盾牌,所經之處卻皆為屍積成山、血流成河。
回過神來,騎士將視線移向掛在馬鞍旁的大劍與盾牌。
儘管刀柄磨損風化,劍刃卻依舊閃耀著鋒芒。
儘管盾面破舊損毀,盾身卻依舊堅固無比。
他再次看向那對母子,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看向他們。
「我會忘記他們,悔恨即是罪過」
"I will forget them. Regret is sin."
雖然無法知道他頭盔下是何種表情,可其內心必定是悲慟不已。
但騎士依舊在內心暗自發誓,自己必定不能將這些此生無法償還的血債,帶到自己最重視的兩人身邊。
拉起韁繩,他策動馬匹向小屋的反方向慢步而行,並靜靜的離開這裡。
回頭望向那裊裊升起的炊煙,一股傷痛伴隨著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知道,想要償還這血債就只有一種方法。
騎著馬匹前進,他思考著他曾經聽說過的許多流言蜚語。
尤其是那關於"沒落大宅"與"黑暗地城"的事情。
稍微進行了一些思考,他策馬向前。
決定前往那個被稱為「哈姆雷特(Hamlet)」的地方。
並決定在此尋找屬於自己的救贖。